晚風②⑥

63.

-

顧時缊從未將這些事告訴過。

問起時, 他也含糊其辭或者換個話題搪塞過去。

從陌生的街道飛馳而過時，姜也被一種陌生、複雜的緒侵蝕了好一會兒。

非要說的話，顧時缊對是好的。

可到現在依舊覺得, 他們之間充滿著一，無法完全坦誠相待的距離。

姜又不喜歡強人所難，不想追問他。

或許在他的心中, 甚至，暫時還沒有知道這些事的資格嗎？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因為現在, 從賀雋口中聽聞這麽半分故事的時候，更多的緒不是自我的心酸。

而是心疼。

顧時缊, 不沒關系，可是為什麽…為什麽…

他真的過得不好。

這七年來，因為他不喜歡自己難過著，卻沒想到現在更難過了。

只因為他過得不好。

賀雋說出的話都當玩笑輕松帶過，姜也能猜到…

在那些年裏，顧時缊絕對經歷著話語本無法描述的心酸和辛苦。

那時，顧時缊不過也才十九歲。

他驕傲又倔強, 一定不願在父親鄙夷的目中認輸, 不願被任何人瞧不起，就算碎了骨頭, 也要往前爬。

只是剛才在警察局呆的那麽一小會兒，姜就已經覺得不舒服了, 而且這件事說來也小。

那他呢？

一個人在漆黑的房間裏等待的時候, 會覺得孤獨嗎…

澳洲的五月不算冷，只是有些許涼意, 但姜這會兒卻覺得冷到自己要蓋一整床毯。

賀雋完煙，把窗戶關上, 也熄了星火。

澳洲的夜生活不比國，這個時間外面已經沒有人，回去的路程靜謐到像在無人區。

小助理已經靠著旁邊睡著。

今天也累了。

姜沉默了許久，忽然對賀雋說了一聲：“謝謝。”

謝謝他這麽晚了，還來接闖禍的他，也謝謝他，把這些事告訴。

看向窗外。

聽到賀雋播放了一首很輕的音樂。

“顧時缊聽這首。”

這首歌姜記得，是以前午睡時，要搶顧時缊的耳機，要分走他的一只。

顧時缊總會給放這首輕音樂。

很舒緩，也很治愈。

夏夜晚風和蟬鳴。

還有風吹樹葉時，伴隨著的淅淅瀝瀝的小雨。

閉上眼仿佛能看到漫天的螢火蟲，聽風鈴輕輕撞發出的脆響。

都還記得，第一次聽時，煩躁的心得以舒緩，迷糊醒來問他：“這首歌，什麽名字？”

顧時缊輕輕翻著書，他的回答紙張翻的窸窣聲響一起傳來：“我們都會在喜歡的事裏變得可。”

姜此刻的心難以言說，但在這首歌裏，稍微安靜一些了。

回酒店的路程，比預想中要遠一些。

姜聽著這首輕音樂，竟然沒多久，也昏昏沉睡而去，只是睡時做了很長的夢。

夢到過去，沖顧時缊發火的每一刻。

總是回憶、總是記得自己對他的好，卻忘了，自己也有很多對顧時缊不好的時候。

每一次吵架，總是喜歡把話說得很絕對。

“我果然，最討厭你了！一點都不溫，也一點都不！”

“你真的，令我覺得很惡心。”

“顧時缊，走了就別回來。”

“我不想見到你，你走了，對我來說，的確是天大的喜事。”

諸如此類，傷害他的話。

總是在怪他。

而顧時缊呢…他好像，真的沒有對說過一句重話。

…

在路上小憩了一會兒，姜回酒店就沒有再睡著，簡單收拾後，天便亮了。

給小助理留了個言。

-【我今天想自己休息一下，你睡醒可以自己安排哦，不過最好不要單獨出門。】

臨近中午，姜吃了點酒店送上樓的餐食後，才稍微有了些困意，決定睡個午覺。

這一覺睡得淺，又迷糊混沌。

大概下午三四點，就醒來了，昨天也算是通宵，人總有些恍惚。

緩緩睜開眼時，姜還以為自己在做夢，餘似乎掃到了坐在自己床邊的、悉的影。

記得自己去睡午覺的時候，并沒有把窗簾拉得很嚴實，了一些隙，但現在屋一片漆黑。

靜謐的房間裏，醒了，卻沒有說話，覺得自己現在可能産生了某種幻覺。

不——

不是幻覺。

因為顧時缊告訴，睡一覺，他就會來，而現在，睡醒了。

這裏，好像真的有人。

現在，很需要確認。

確認是顧時缊出現在了距離京北一萬公裏外的悉尼，于是姜擡手，據記憶的位置，摁了智能窗簾的開啓鍵。

他顯然覺到了的作。

房間的窗簾緩緩打開，剛張開一個小小的間隙，就馬上順勢鑽了進來。

悉尼冬日的落在他的手邊，也越過他，落在了的瞳孔裏。

和一起曬進來的，還有顧時缊的輕聲呢喃。

他跟每一次一樣。

問。

“睡醒了嗎？還很早，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姜沒有馬上回應，只是隨著窗簾的展開，看到顧時缊的影愈加清晰。

在他整個人，清晰、完整，帶著出現在面前的那瞬間。

的眼睛忽然一酸。

隨後疲憊地出手，跟他說：“顧時缊，抱抱。”

或許是想要他抱住自己，或許是因為，是想要抱住他。

話音剛落。

他的影子覆蓋下來。

姜被他有力的雙臂抱在懷裏，顧時缊的懷抱帶著悉的氣息和覺，終于讓在這陌生的地方…

到了悉的溫度。

將腦袋放在他的肩膀上，沉默許久，而後說：“我想曬曬太，快發黴了…”

顧時缊輕笑了一聲，跟說：“好。”

現在像是一盆離開悉的土地，了驚嚇合起來的含草，想要趕曬曬新鮮的太。

顧時缊微微彎腰，摟住，單手將人半扛在肩上，另一只手去開臺玻璃門。

外面的太有一點點暖意。

顧時缊把放在舒服的搖椅上，又去房間裏拿了個小毯子，把的蓋住。

姜在外面懶洋洋地曬太。

顧時缊從兜裏給了一顆檸檬味的薄荷汽水糖作為安：“嚇到了？”

姜斂眸看過去，覺自己的DNA某了。

平時睡醒要喝檸檬水，今天沒有檸檬水喝。

吃顆糖也行。

姜從顧時缊手上接過他剝開包裝的糖，總覺得這糖果看起來眼，味道也悉，但又想不起來的。

等味蕾漸漸蘇醒以後，微微側目，問他：“好悉的味道，以前吃過嗎？”

顧時缊手心裏還著一把糖沒拆，他的手心合上，糖紙窸窣作響。

“你以前喜歡吃。”顧時缊回答，還調侃，“喜歡吃的東西太多，所以不記得了吧？”

姜撓了撓他的手心，從他手裏拿走一顆糖，反複看了看包裝，才約有些記憶。

訥訥的，順口接話：“是啊…好像是，有t一段時間喜歡吃。”

後來不喜歡吃了，就不記得了。

總是這樣，“變心”很快。

因為姜的生活裏，沒有什麽東西是永遠的寶貝，的父母會給最好的，給一切想要的。

可以喜歡很多東西，所以不管是吃的、還是玩，亦或者是別的…想要的，都可以輕而易舉得到。

膩了就換。

是作為大小姐的任。

姜不會記得，也不需要記得，自己曾經喜歡過什麽，因為對來說，最喜歡的永遠在下一個。

有資本做那個對一切都不長的人。

一顆薄荷汽水糖吃下去以後，整個人總算清醒了幾分，側頭過去看顧時缊。

“你來幹嘛？”說，“你可以不用過來的，不是什麽大事。”

顧時缊過來一趟麻煩的。

而且他很忙。

這一點，跟顧時缊生活在一起，還是知道的。

顧時缊將剩下的糖都塞給，笑著說：“我不來，你打不過怎麽辦？”

姜：“？”

“我看對方人多的。”顧時缊還在跟玩鬧，“總得有個幫手，而且——”

怎麽還有而且？

“我也想看看，什麽人值得你親自手。”

姜有時候是沖，但也不完全是一莽勁兒就直接幹的類型，明知道手不合適，但還是這樣做了。

大概是真的很生氣。

事的大致經過顧時缊已經了解，但姜到底是聽到了什麽，看到了什麽，只有知道。

這會兒顧時缊問起來，姜也不想讓他覺得自己是個沖行事的人，于是一五一十地把事經過告訴他了。

為別人、也為自己出口氣，但姜覺得不夠，特地跟顧時缊強調了一次。

“他還罵我賤人呢…我要是不給他點教訓，下次到毀壞我名聲怎麽辦？他肯定只會越來越過分的。”

顧時缊聽著。

他的眉頭蹙起，卻又很快在面前舒展。

姜沒注意他的表變化，只是手忽然被人摁住了，覺到顧時缊的氣息呼在自己臉上。

聽到顧時缊在自己耳畔問。

“那你想不想，讓他敗名裂？”

仿佛在等待公主命令的騎士。

顧時缊在等點頭。

姜也沒有什麽思考，就點了頭，并不覺得自己需要給陳俊澤這樣的人留下什麽餘地。

剛點頭，顧時缊忽然起。

“去哪兒？”姜問。

顧時缊只是理了理袖口，神依舊寡淡，垂著眸回答。

“去替你辦事。”

64.

-

顧時缊這一通電話打了很久。

或許，不止一通電話。

姜在外面曬太等他，竟然又睡著了，這一次，睡得比前面兩次都要好。

大概是因為顧時缊在邊帶來的安全。

不再焦慮，也不再到孤獨。

又一次醒來，竟然已經近黃昏，定的酒店在悉尼最繁華的市中心，睜開眼時，對面的高樓已經亮起零星的燈。

姜看了一會兒，聽到後有很輕的腳步聲踩在地毯上。

“我醒了，不用這麽輕。”姜說著，“顧時缊，你有認真欣賞過悉尼的景嗎？”

他一定很忙吧。

可能，都沒有時間認真看。

顧時缊走過來，在邊的位置坐下，回答不出所料：“沒有，怎麽了？”

幾乎每次來悉尼都是出差，忙碌奔波，偶爾拍幾張照應付一下自己，留作紀念。

別人以為他在朋友圈發的照片和態是在好好生活，卻不想，他只是在忙碌時，給自己一些寬。

看過最多的風景。

是在明信片上。

“你急著回國嗎？”姜轉頭看向他，眼睛裏倒影著悉尼的落日。

“不急。”顧時缊說，“我來陪你幾天，萬一還有什麽事，也好理。”

陪幾天…嗎？

姜先是“嗯”了一聲，馬上去翻看手機上的信息。

顧時缊說要留在這裏，是開心的，可又覺得有些負擔，總覺自己耽誤他的安排和工作。

他的時間很寶貴。

這次出來，應該也是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所以，只能盡量讓顧時缊這一躺不白來，如果能對他，留下什麽意義就好了。

姜翻著手機，終于看到一則，忽然提議：“今晚歌劇院那邊要放煙花，要不要去看？”

煙花轉瞬即逝，卻能在人的記憶中留下最璀璨的瞬間。

有這個瞬間，就夠了。

顧時缊稍微愣了一下，兩秒後：“好。”

“那我小助理一起去啦。”

“好。”顧時缊答應了。

“那你朋友要去嗎？”姜確認了一下時間和地點，發現已經可以準備出發。

顧時缊點頭：“行，我問問，正好晚上要見個面。”

說完，兩個人便各自去聯絡。

小助理剛開始有點不好意思，回複說

-【啊啊啊我覺得我不去比較好，你們夫妻倆去看呀，幹嘛帶上我！】

姜：【沒關系，他那個朋友也去，一起吧，我們也不是去約會的，而且既然我都帶你出來玩了，肯定要負責到底。】

雖說很想跟顧時缊單獨約個會，但總不能把小助理扔在一旁。

只是有些可惜。

他們都沒有認真約會過呢。

畢竟份不合適，又不是真夫妻，突然說要約會，有些奇怪。

但這樣也好。

就算…就算以後他們分開了，這也是很值得記住的時刻吧。

…

煙花表演在晚上九點。

他們先去餐廳吃了個飯，才慢悠悠地出門。

到達觀看點的時候，已經有很多人在等待，據說這場煙花聲勢浩大，會燃放很多漂亮的種類。

國近年來止私人燃放煙花，只有在比較大型的活才會放，其實也難得一見。

姜了手，有些期待：“啊，覺好久沒看過大型煙花秀了。”

顧時缊站在側，問了句：“你喜歡？”

“嗯。”姜難得表示認可，“有種看很多遍都不膩的覺。”

顧時缊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地在旁邊等，開場之前，賀雋也到了，在人群中找到他們。

他看了顧時缊一眼，隨後挑眉：“你真看啊？”

他仿佛在嘲笑顧時缊稚。

好像煙花，是小孩兒喜歡的東西。

顧時缊不正面回答，而是反問：“怎麽了，你不看？”

賀雋又看了他幾眼，語氣不明地應了聲：“行。”

姜總覺得他們倆的對話有些耐人尋味，微微踮腳湊近顧時缊的耳朵，小聲說：“你陪我看煙花，是不是會被兄弟看不起？”

“沒有。”顧時缊否認。

“那…”那他怎麽那副見鬼了的表？

姜還沒說完，賀雋忽然拍了一下顧時缊的肩：“東西給你帶來了，現在還沒開始，我先給你。”

顧時缊點了頭，跟姜說：“在這兒等一會兒。”

距離正式開始還有一點時間。

姜應了聲好，轉頭去牽小助理的手，兩個人跟小學生一樣興地等。

顧時缊則是跟賀雋一起轉離開。

外圍人沒有那麽多，他們倆很艱難地出去後，賀雋帶過來的背包扔給了顧時缊。

“替你找了半天啊，這玩意兒，真的差點被人扔了。”賀雋說。

當初顧時缊回國，有一個畫本忘記帶走，回國後沒找到，連夜賀雋去找，給他收起來。

說是，就算被扔進垃圾桶了，也要翻出來。

當時賀雋在電話那邊罵他：“扔進垃圾桶你也要？合著我是來幫你翻垃圾的。”

顧時缊告訴他：“不是垃圾，是很重要的畫本。”

後來賀雋找到，還算是幹淨，就是上面掛著的鎖被人給撬走了，賀雋當然知道這本子顧時缊寶貝得很。

不然不會用很貴的鎖掛著。

顧時缊這人有時候神經的，每個人都有一個“信念”來支撐最艱難的歲月。

但是賀雋是第一次見有人，在每一個快要瀕臨崩潰的瞬間，都要拿這個畫本畫畫。

而且畫的，永遠是同一個人。

顧時缊偶爾還要自言自語。

“應該長大了。”

“現在好像不喜歡穿這個風格的子了。”

也會路過某些滾播放的大屏幕的時候，站在原地駐足許久，只為了看其中的十秒廣告中的某個人。

今天穿了什麽樣的服。

賀雋曾經靠在門邊煙，問他要不要學學煙。

顧時缊總是一邊描繪的模樣，一邊告訴他。

“不喜歡。”不喜歡煙味。

“哪兒來的深種？”賀雋有時會笑他，說話也難聽，“這麽喜歡，還不趕回國去見？對了，我記得，是不是你滾。”

那會兒，顧時缊在暗的地下室裏，就著那破舊、閃爍的燈，擡眸看過來。

顧時缊會反問他：“你覺t得，我現在回去，能好好保護嗎？”

想要的，他現在一個都給不起。

賀雋一直很好奇。

那個人到底是什麽樣的，直到今日，才得以一見。

賀雋其實是意外的。

畢竟以旁人的視角看，姜并不是一個令人省心的存在，會突然鬧脾氣，也會突然給他找麻煩。

是個驕縱難伺候的大小姐。

但是——

顧時缊從他手中接過畫本，再一次好好收了起來。

他們回到人群中。

賀雋看到顧時缊站在姜側，煙花在眼前、如此近的距離炸開巨大聲響的時候，他的形明明僵著，卻手。

替捂住了耳朵。

賀雋忽然笑了，無奈地想。

是啊。

他們過往在國的幾年，聽過太多的槍聲，可你顧時缊就算明明有心理影，明明懼怕突然炸開的、巨大的聲響。

還是會在這個時刻，選擇替擋住吵鬧。

一個畫本而已。

又怎麽夠承載你對的思念呢。

杉磯的風是什麽溫度，已經沒有人記得。

唯獨記得，風吹過的每一頁，都是他著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