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期四十五天的特訓還剩下最后七天，特訓班從最初的三十人，變了現在的三男三。

因為是停飛，李宇飛還有些手續沒辦完，所以暫時還留在營區里沒有離開，還是306寢室，只是如今霍棠們再去訓練的時候，只能一個人繼續留在寢室里。

以后都給飛行員這個職業絕緣了，手頭正在研究的一篇論文也寫不下去了，除了偶爾出門辦辦手續簽簽字之外，每天就將自己困在宿舍的方寸之地里，只是這段時間接了事實之后，跟蔣檀走得反而更近了些。

其實不怪蔣檀，誰都不怪，走到今天這一步，只怪自己不爭氣。

又或者，怪自己當初沒有選擇信任蔣檀。

如果在衛勤演習的那天聽蔣檀的建議留下了，或許今天一切的結果都會不一樣，可惜，人生沒有如果，再讓回去重新選擇一次，在當時那個景下，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所以其實也不后悔。

現在跟蔣檀聊，是因為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后，已經接現實，也放下了心里的戒備，所以愿意敞開心扉地向這位“空軍讀心人”尋求幫助。

“其實我很長時間之前就有這個癥狀了，上機的時候張，特別害怕做不好，焦慮，手心出汗，嚴重的時候還會覺得呼吸困難……”霍棠他們去訓練的這天，李宇飛被蔣檀從宿舍里了出來，在營區的綠化帶里沒什麼目的地散步，一邊走一邊聊，“其實我練停車被陳教練停訓的那天，你來了之后問我的這些癥狀我都有。但當時那個況，我實在不敢承認。”

蔣檀了然地笑了笑，挽住了李宇飛的胳膊，“焦慮抑郁，不過況不算嚴重，在特訓班的那種特競爭力過大的特定環境下，這種緒很容易產生，離開了之后你注意自我調節，慢慢會好的。”

“真的會好嗎？”李宇飛苦笑，“我怕我會越來越嚴重。”

蔣檀問：“父母的期會時常變你的力，是嗎？”

“對，”李宇飛坦言，“我媽是個很優秀的飛，所以每次看到失的表，我都會很難。”

“所以是父母的潛移默化，主導了你對職業的選擇。”蔣檀看向，“你應該不知道吧，司南把你寫的一篇關于地空導彈的論文發給我看了。”

李宇飛頓時窘迫起來，“啊？他這人怎麼……他給你看那玩意干什麼！”

那論文還是在當時野外生存訓練的那天晚上，大雨過后和司南都睡不著就隨便聊天，聊著聊著發現兩個人都對地導很有研究，竟然就說到一塊兒去了，后來李宇飛把寫的一篇關于地空導彈戰探討的論文發給了司南看，司南也把他那些零零碎碎的想法陸續跟流。

這本來就是個私下里的興趣消遣，誰知道這人居然把那篇不的文章發給了蔣檀……

“你別這麼張，司南是在你被停飛了之后著找上我的，他說你子冷，但說起地導什麼的就特別有神，讓我試試能不能從這里找到突破口，多開導開導你，他怕你想不開。”

蔣檀安地拍了拍的手背，李宇飛苦笑：“想不開什麼？難不還要去自殺嗎？”

蔣檀無奈地搖搖頭，接著剛才的話說道：“空飛的事兒我還勉強能看懂，但地導我是一竅不通，司南給我看了之后我拿去給找蘇團看了——別張，我沒說這是誰寫的，但他看了之后非常肯定，說論文里的一些戰構想是值得探討的。”

李宇飛愣了一下。

“其實你可以認真考慮一下，這方面的容，是不是你喜歡的，”蔣檀建議道：“我是說，可以當作一生的事業去做的那種喜歡。”

李宇飛沒反駁，沉默片刻后點點頭，“……我會考慮的。”

“后面有什麼打算嗎？”

“出去走走吧，散散心，我還沒想好要怎麼面對我爸媽，等我想好了再回家。”

“回家之后呢？”

“考研吧，科研的方向，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再干什麼了。”

“你這個格，做學也好的。”

李宇飛敏銳地抓到了蔣檀的重點：“也？聽上去好像是退而求其次的意思。”

蔣檀抬手往天上指了指，“野慣了的人，怎麼可能安居于室？”

李宇飛寥落地笑了一下，“我沒有翅膀可以飛了，不困于囹圄，又哪還有別的地方能去？”

“在地上，有天上看不到的風景。”蔣檀認真地看向：“你才多大，生命那麼長，人生有無數種可能，我真的建議你可以走出來試試看。換個角度看世界，不一定不彩。”

“再說吧。”李宇飛輕輕嘆了口氣，還是回避了蔣檀的目，們這會兒走到了食堂后面，貨車正停在食堂后門，一箱箱月餅被廚房的人從車上搬下來運進食堂，看見包裝箱上寫著的“月餅”兩個字，李宇飛才倏然反應過來，“……居然要中秋節了。”

蔣檀點點頭，“后天就是了。我聽說特訓班有半天假，你們可以跟沈隊打個申請，出營去逛逛。”

“不了吧，”李宇飛沒猶豫就已經拒絕了，“馬上就確認最后留隊的名單了，這個時候還是不讓們搞特殊了，有影響就不好了。”

蔣檀拍拍：“宇飛，其實你很堅強。”

“是吧，”李宇飛深吸口氣，挑挑眉，勾了下角，“我以為拿到停飛通知的時候我就要死了，但沒想到我覺居然還行……接了結果之后想想再也不用頂著競爭的力夜不能寐了，其實也輕松的。也多虧這幾天一直有你開導我，‘空軍讀心人’，名不虛傳。”

蔣檀苦笑著搖頭嘆：“虛名罷了。醫者不自醫，心病沒心藥，說到底，都是畫地為牢的自苦……我現在做的，說到底，也只是為了減輕一點我自己的負罪而已。”

李宇飛皺眉疑，“你這話是……？”

蔣檀擺擺手，卻不肯再說了。

•

怕惹李宇飛傷心，霍棠們三個訓練回來都默契地絕口不提訓練的事，李宇飛也不問，那段時間甚至連飛機飛行都要了306宿舍的詞，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地保護著李宇飛，李宇飛也在竭力地調整自己的緒。

中秋節的那天上午，李宇飛停飛的所有手續都辦妥了，第二天就要離開第四旅，把東西都收拾好了，本來行李就不多，小藥箱還給霍棠們留下了，零零總總就一個箱子加一個背包，把箱子扣好，看著宿舍里比還愁云慘霧的三個人，站起來掐了下秦知夏的臉，“臉都要皺包子了，好歹過節呢，你們能不能給我個笑臉歡送我一下？”

秦知夏任在臉上掐掐，嘟著沒打采地嘆氣，“趕上個團圓的節日，轉天卻就要分離了，想想也是諷刺。”

李宇飛放開，“能留到今天已經不錯了，跟我一起淘汰下來的沒看早都已經走了嗎？也無所謂了吧，反正我也已經接現實了，停飛就停飛，又不是退伍了，轉頭指不定什麼時候我們又遇上了。”

霍棠坐在窗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小藥箱上的卡扣，忽然反應過來，“咱倆當初是同一個航班來的平州，這麼說，咱倆家應該都在濮寧吧？”

李宇飛跟看傻子似的看著，“你才反應過來？”

“那這簡單了，我們回家的時候隨時都能見啊，”霍棠難得沒有回懟，“到時候讓周覓和小可也來濮寧，到時候都不用找酒店，住我家就行了——騎馬打球唱K泡吧，姐帶你們濮寧浪個遍。”

說起來一想想那個景，還真就來勁了，一激就把小藥箱的卡扣不小心給掰了下來，李宇飛簡直就是恨鐵不鋼地走過去一把打開了的爪子，一邊重新把那個卡扣按好，一邊匪夷所思地cue霍棠，“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這個樣子的，當初到底是怎麼過的選飛，還平安無事地在學校軍營待了這麼長時間？”

霍棠“呵”了一聲，“我又沒違紀，業余好有點兒特別的怎麼了？周覓還騎托呢！”

“說得好好的把節奏帶我這兒來干嘛呀？我騎托我又沒飆車！我遵紀守法我騎托怎麼了！”

周覓本來趁李宇飛過去找霍棠的機會，正暗地往背包里塞東西，突然被霍棠點了名，嚇了一跳，小作正好被回頭看的李宇飛給看見了，“你往我包里塞什麼呢？”

李宇飛說著就過去了，要把周覓剛塞進去的東西拿出來看，被周覓用力抓著手腕摁住了，“別別別，等你走了再看！”

“不行等不到明天，我現在就要看，”要看，周覓不讓，兩個人拉扯了幾下，李宇飛看著被周覓攥的手腕靈機一，“手！我上次扭的傷還沒好呢，你松開，疼！”

這麼一說，周覓連忙松了手，李宇飛趁機拉開背包的拉鏈，從里面拿出來一個紅的祈福簽，外面的紅綢上繡著一些致的花紋，上面拴著紅繩，下面綴著一個發稀疏的流蘇，已經有點久了，看得出來應該有點年頭了。

李宇飛端詳了一下，驚疑不定地看向周覓，“這是……？”

“我的護符，保平安的”周覓其實不擅長干什麼煽示好的事兒，這會兒被當面穿了，尷尬得手都沒地方放，不肯看舍友，兩眼天語氣訕訕，“我上大學之前我姥姥聽說我要去開飛機，特意給我去廟里求的，靈得很，我一直戴著的。”

“那不行，”李宇飛想也沒想地斷然拒絕，將護符給遞了回去，“我都不飛了，我需要什麼護符，你留著吧，再說這是老人家的心意，我怎麼好拿走？”

“哎呀你廢什麼話！”周覓不肯接，用煩躁掩飾了的不自在，“就在我老家廟里求的，那個廟可靈了，等我回去再讓我姥姥去給我求一個就行了，這個給你了！”

李宇飛還是推拒，“不行，這個我真的不能要。”

“你留著吧，”旁邊的秦知夏忽然代替周覓，把這個關于“護符”的說出來了，“這事兒吧，是這樣的，因為你要走，我們又沒法出營，也沒什麼好送你的，前天周覓說有個護符準備給你帶走，我們仨商量了一下，就每個人都在那上面給你留了點紀念。”

周覓尷尬地咳嗽了一聲，李宇飛拿著那護符愣了一下，“……你們留什麼了？”

“我們仨每個人了一個數字，”秦知夏站起來走過去，把放在手心的護符轉過來指了一下，李宇飛這才發現，小小的紅布包后面用金的線繡了三個數字——306。

原本覺得自己已經恢復得差不多，這些天都在佯裝無事的李宇飛忽然眼睛一熱，眼淚猝不及防地就落了下來……

“你們……你們這是干什麼呀？”一直在心里繃著的那弦在看見這三個歪歪扭扭的數字之后忽然就斷了，頹然力地一屁坐到了自己的床上，抓著護符捂住了臉，哽咽卻怎麼也停不下來，不知道該說什麼，只一遍又一遍無意識地呢喃，“你們這是干什麼啊！非得……就非得惹我哭是不是！”

對于“哭”這件事，們宿舍原本其實涇渭分明的，秦知夏是個水龍頭，閘一開就不住，實打實是個水做的姑娘，至于周覓霍棠李宇飛，那都是陳年菠蘿頭，眼淚絕緣，說流不流淚一點兒也不夸張。

但是自從李宇飛被停飛之后，這個規則好像就被打破了，李宇飛一哭秦知夏眼淚就下來了，周覓和霍棠紅著眼睛走過來，跟們抱在了一起。

“其實我原本、也沒想到……會跟你有這麼深的，明明、剛來的時候我還討厭你的……”霍棠著哽咽，盡量讓聲音聽起來正常一點，然而飾的太平更讓人心里發酸，“人啊，真是奇怪的，你在的時候也沒覺得怎麼樣，忽然要走了，反倒舍不得了。”

四個人流著淚地抱在一起，秦知夏哭得都快不過氣了，卻還是固執地要把霍棠和周覓都不好意思說的話說完：“那個……那個3，是周覓的，0是棠棠，說沒過東西，所以要個最簡單的，但你看還是丑的，最后的6是我弄的……線、針線是我們找超市的阿姨借的，昨天我們回來晚，其實就是在弄這個……就是、就是想告訴你——不管你走到哪里，306！永遠不散伙！”

秦知夏最后那句話幾乎是喊出來的。

像個誓言，永遠地釘進了四個人的心里。

——戰友，舍友，閨，不管走到哪里，天南地北，306永不散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