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濃黑，海風如泣，季微瀾僵立在門前，像個找不到家的小孩。

來南極村的路上，預想過許多種外婆的反應，有冷漠的，有生氣的，有埋怨的，萬萬沒想到會直接吃了個閉門羹。

“老人家可能是一時接不了。”高磊尷尬地鼻子，“我來村里三年，從沒聽說紅花阿婆還有親人……一直說自己無兒無。”

季微瀾眸暗淡。現在，終于明白媽媽的另一個愿為什麼——

“如果可以，希我的母親能原諒我。”

拋棄故鄉和家人二十多年的媽媽，臨終前是不是愧疚又痛苦？

記得媽媽說過，開辦民宿是想營造一個理想的家，并把理想的家分給每個有緣人。

愿讓季微瀾來到南極村找外婆，還一定要在這種不合適的地方開辦民宿，是不是就是為了彌補給外婆一個理想的家？

“先回去找馬友叔？讓他勸勸紅花阿婆。”高磊提議。

季微瀾搖頭：“時間不早了，不好打擾。這附近有酒店或者可以住宿的地方嗎？”

高磊一攤手：“酒店賓館都沒有，只有一個招待所。”

掃了眼上雖經折騰仍顯致的長，他說：“招待所的條件很艱苦。我還是送你去縣里住酒店。”

“不必麻煩，招待所就好。”

南極村招待所，標間一晚30元，布置陳設都恍如穿越幾十年前。

前臺打瞌睡的服務員把栓著號牌的鑰匙丟給，看見后面的高磊后又神煥發。

“高哥！”甜笑之后視線一轉，試探的打量季微瀾，“這是你朋友？”

“是。”高磊回答。

“不是。”季微瀾回答。

兩人對視一眼，季微瀾手抓過行李拉桿：“高先生，今天辛苦你了。”

拿出手機，發現網約車件里，高磊早就停了那單。只得用導航APP查出聆城到這里大概的打車費用，想想又添整數。

“司機停單好像還會罰款？你看這樣夠不夠。”

“不用了。”高磊對著遞到面前的付款碼挑了挑眉，轉就走。

季微瀾怔了怔，拖著行李去住。

“哎，你的熱水！”前臺妹子拎了個很有年代的熱水瓶追上，“你和高哥是怎麼認識的？你也是來保護區工作的？”

聽出前臺妹子聲音里的熱切和試探，季微瀾心中微哂：那孩子在車里嚷嚷的也未必是胡說八道呢。

淡淡道：“我了個網約車，他是司機。”

房門關上時，聽見前臺妹子驚訝地了一聲：“高哥怎麼又開網約車了？”

某種古怪的覺從心頭一掠而過，不過并未深思。

從帝都一路南下，折騰到現在已經疲力盡，草草洗漱后就昏睡過去。

次日醒來，季微瀾上冒出了星星點點的紅斑。

前臺妹子懶洋洋告訴，招待所沒有蚊香，不供應早餐：“要是了，你出門右轉走個幾百米，阿鯧嫂家的雜貨店里有蚊香，還有方便面和餅干賣。”

雜貨鋪沒有開門。村里沒有藥店，也沒有餐館，只有坐在街頭剝牡蠣的人們，對陌生人好奇地打量和竊竊私語。

安靜的小漁村比想象的更加原始，也更加普通，找不出有任何吸引觀客的魅力。

季微瀾皺著眉，心不在焉地穿過紅樹林。猝不及防的，一大片明亮的藍就這樣闖眼簾。

是南極的海。

那麼廣袤，那麼安靜，在下漾開迷人的銀邊。

季微瀾瞳孔微張，一不地站在原地，凝視了這片藍許久，許久。

然后就去村委會，找到了正在看文件的村支書馬友。

一見，馬友就嘆了口氣：“小高已經告訴我了。紅花阿婆那邊我會去做工作。你先忍忍委屈，也多諒下你外婆。這麼多年，老人家真的很不容易。”

“我媽媽和外婆的關系好，你知道些什麼嗎？”季微瀾問。

當年的故事其實和季微瀾猜想的差不多。

漁村季花枝從小就有個畫家夢，高考落榜后一心想去北漂。是家中獨生，父母當然舍不得，很快還給定了一門親事。男方就在鄰村，家境富庶，承諾會給季花枝找個縣城里的工作。

季花枝不從，趁著開漁祭村里忙碌，就這樣離家出走了。某年突然又帶著還是兒的季微瀾回來。紅花阿婆兩口子最終選擇原諒，一家人和樂融融過了幾周。

沒想到，某天季花枝帶著兒突然離開，從此音信全無。

那次離開后不久，季微瀾的外公也過世了。之后紅花阿婆就從祖屋搬去了現在的小屋，就這樣獨自一人生活到現在。

“你外婆年紀大了，家里沒有經濟來源，就靠平時給人敲牡蠣，幫個廚賺點生活費。村里一直想給定五保戶，怎麼都肯不答應。”

一邊聲稱無兒無，一邊拒絕孤老待遇，這其中的痛苦和固執，季微瀾能聽出來。

“對了，小季你是做什麼工作的？”馬友突然問，“也和你媽媽一樣畫畫嗎？”

季微瀾輕右手，遲疑地搖搖頭。

“不是畫畫的就好。”馬友松了口氣，“你外婆最討厭畫畫的，看見兒園刷個墻壁都能不高興。你應該可以理解？”

心一時相當復雜，季微瀾定定神：“馬友叔，今天來我是想同你商量開辦民宿的事。”

“真要開民宿？”馬友有些遲疑，表示還要從長計議。

季微瀾趁勢追問：“你說過，村里之前是想開民宿的，后來為什麼沒開？”

馬友苦笑著一聲：“我們這里土地種不出莊稼，只能向大海討生活。討不到，就挨。幾年前村里就想依托海濱風發展旅游事業，讓大家能有新的經濟來源。可是……”

村里找來創業團隊，民宿房子才建到一半，就遭到了許多村民的強烈反對。

“說會破壞村子風水，又說外地人會帶壞年輕人，總之各種反對都有。”馬友嘆息道，“帶頭反對的幾個人里，就有紅花阿婆。”

季微瀾心下一沉，卻輕聲但堅決地說：“在南極村海邊開民宿，這是我媽媽的愿。我一定要完它，這也是為了我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