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朵在這高原上安了家，當時那導致人類大批死亡的戰爭還沒有到來，這片草地上也不可能會有人的足跡。就這樣過著，直到枯樹重新發芽，直到河流干涸又再次流淌。梅朵從不孤獨。是自然的巫，天生天養，有一片小湖，有一整座山脈，有一群忠心可的羊兒，微風會給唱歌，樹葉會給伴奏。

隨著歲月的流淌，山下開始有了人煙。

一開始是一些羊頭人的家伙，他們長著彎彎曲曲的犄角，居然會上山來向梅朵討要小羊羔來養，當梅朵知道他們要羊羔是要圈養起來與其他部落換口糧時，覺得既詭異又殘忍。于是施展了些法，讓這些羊頭人再也不敢上山來找。后來這群怪模怪樣的家伙在這里安了家，他們開始繁衍起了崽，幾年后小崽子們開始探索村外的世界。那些小崽子們倒是沒了可怕的羊頭，但的一些部分仍然是羊，他們在梅朵的小屋旁探頭探腦，全被梅朵施展的法嚇了回去。

但偶爾，也會發發善心，給上山來求助的母親一些草藥，教給活不下去的孩一些基本的法，讓們能回到村落做個人尊重的巫醫。

這天，借著月補服，外面突然響起了嬰兒的哭聲。

起初，梅朵以為是山下村莊的人帶著生病的孩子又來了，就只是繼續補著裳，等著人推門而。但等了許久都沒有人進來，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梅朵把手里的服披到肩上，打著手電出門查看。走了幾步，發現在羊圈的附近，有一個小包被。再走進幾步，發現那是個哭鬧不止的嬰兒。

天生的母讓抱起了那個孩子，神奇的是當將那個孩子抱到懷里時，嬰兒停止了哭泣，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長方形的瞳孔證明了他是羊的孩子。

今夜的月亮堂堂的，梅朵借著月掀開了孩子的小包被，卻發現了一個驚天的。這讓忍不住驚了一聲，然后捂住了。在滿是羊族人的部族里養上這樣一個畸形的孩子無疑是有危險的，梅朵遲疑了，遲疑著要不要來收養這個孩子。

那就占卜吧，讓流水來決定這個孩子的去留。這樣想，走到了河水邊，將手指浸到了冰涼的水里。

流水，流水啊，我親的流水啊，請將你所知的一切都告訴我吧。這孩子是否健康，我是否能將他留下？

頃刻間，流水做出了它的回答。它歡快地跳著，魚兒擺著尾從石頭間穿過，月亮圓圓地迎在青苔旁，寓意著一切吉祥。

于是梅朵接納了這個孩子，為這個奇怪的孩子取名為達瓦德吉，意為帶來吉祥的月亮。

時間飛逝，德吉長得像羊圈里的小羊羔一樣快。梅朵覺得他前天還在懷里喝，昨天就已經學會了走路，而今天小小的男孩就能拿著鞭子幫家里放羊了。

今天，是德吉去村子里上兒園的日子，即使梅朵覺得兒園沒什麼用，但也是時候讓小德吉接一些同齡的孩子了。一味的孤獨能人瘋，梅朵對此深有會。

蹲下來，幫男孩整理了一下灰黃的頭發：“你還記得媽媽跟你說過什麼嗎？”

“我記得！”小男孩點了點頭：“飯前便后要洗手，不能吃陌生人給的東西，在外人面前說自己是山羊族的孩子。”

“還有呢？”梅朵搖晃了一下德吉：“還有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不能和他們一起上廁所，也不能在他們面前下靴子！”德吉大聲說：“放心吧媽媽，我都記得呢！”

“我的小月亮最棒了，如果遇上麻煩，就說你的媽媽是山上的巫，記住了嗎？”

“當然！”小德吉了膛，似乎為自己是巫的孩子而到自豪，但過了一會兒他又泄了氣：“媽媽，你什麼時候能教我那些把戲？”

“那可不是把戲，是保命的手段，等你長大了我自然會教你。好了，這就上學去吧，你知道路的。”梅朵了小男孩的頭，將他送出了門外，目送他下了山。

自從德吉上了學之后，梅朵第一次覺得時間是那麼的難熬，從前只需要看一看書，放一放羊，時間就會像流水一般從指中溜走。而今天，時間卻像是隆冬里被凍上了的河流，不論梅朵做什麼它都不肯挪一步。每隔十分鐘，就要放下手中的活兒，把腦袋出去看一看，看路上是否會有一個傷心的抹著眼淚的小男孩。

在的翹首期盼中，一個小小的影終于出現在了那條路上，他沒有哭鬧，也沒有抹眼淚，這讓梅朵稍微寬了些。慌忙把浸滿油漬的手往圍上了，打開門迎了上去。

小小的孩子撞進了的懷里，咯咯笑著：“兒園里真好玩，我明天還要去！”

“真的嗎？那里都有些什麼？”梅朵蹲下，給鼻涕掉掉的男孩了臉：“給媽媽講一講，媽媽還沒上過兒園呢。”

“兒園里什麼都有，小朋友會哭鼻子，但過一會就不哭了。還有很多玩，我學會了打烏爾朵！”德吉興地比畫著：“就是飯不太好吃，我沒吃飽。”

“今天，老師給我們發了蠟筆，讓我們畫一畫心中的家園。”德吉從書包里掏出了自己的畫，攤在地上用小手抹平：“我畫了咱們的家。你看，這里是羊圈，里面的有老羊也有小羊，這里是我們的房子，這是我們的河！”他的手指在畫上移著，指向了一個穿著紫袍子的小人，它似乎在將一些藍的東西從河里出來：“這是媽媽，在施展流水的法，這個就是我！”

梅朵看著畫中的小人兒，小人兒背了一個大大的箱子，咧著大沖笑。

“我長大了，要當一個賣貨的人！”小德吉驕傲地起了膛：“我要賣他們最需要的東西！他們需要水，我就會從箱子里變出水，他們需要，我就會從箱子里變出。如果他們生病了需要藥，我也能從箱子里拿出藥來！如果他們鬧架了，我就會幫著我們的人，從里面拿出刀劍！”

“好哇，好哇，我們德吉是世界上貨最齊全的賣貨郎！”梅朵笑瞇瞇地將小德吉抱了起來：“回家吧，我做了羊粥，你最喜歡吃了不是嘛。”

于是一對母子進了屋，屋子里立刻被歡聲笑語所填滿了。

月亮上升又下降，牧草枯黃又發芽，時間幾乎是流水一般逝去。或許是羊粥和羊吃得太多了，當年小小的男孩一轉眼便長了健康的年。德吉要比村子里的孩子看上去更加壯實魁梧，每次和那些年玩摔跤游戲的時候都能在兩招之把他們放倒在地。他的嗅覺也非常靈敏，當村里誰家的羊丟了都會上山來拜托德吉來找。他只要深深地呼吸著，在腦海里就能計算出羊兒逃跑的路線，接著長一邁便跑得無影無蹤，不到天黑保準能將那叛逆的羊兒抱回來。

因此村里的人都很喜歡這個長手長腳的青年，甚至有姑娘對他芳心暗許。但德吉似乎對這些并不興趣，他唯一覺得有趣的是和朋友們在草原上騎馬飛奔，要不就是跟著梅朵學習法。

德吉學什麼都很快，不管是什麼樣的咒語讀一遍就能牢記在心，不管是什麼樣的草藥聞一次就能采對。但唯獨占卜，他永遠也學不會。

“說說吧，你從茶葉里看到了什麼？”

“呃……我什麼都沒看到，這不就是一團黑乎乎的茶葉渣？”德吉撓了撓頭，放下了那令他頭疼的杯子，向母親撒：“媽，你看我會驅趕亡靈了，也能分辨草藥了，這種占卜把戲，我就不學了吧？”

“你不學，往后又怎麼推算出自己的命運？你不算，又怎麼能知道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

“但人的命運不是應該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嗎？”德吉梗著脖子與梅朵斗：“就算我知道了我哪一天會死，也避免不了死神來把我收走吧？”

“去！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梅朵揚了揚手里的搟面杖假裝要去揍德吉，小伙子笑嘻嘻地躲到了門后面：“我看是你下山太多，山下那些人把你帶壞了！”

“當然沒有了，我還是你的好兒子，你最親的小月亮！”德吉見梅朵放下了搟面杖，又親親熱熱地圍了上來：“媽，我聽村里的多吉說，外面的世界好像在鬧什麼革命。”

“革命？為什麼鬧革命？”梅朵已經與世隔絕太久了，對于外面的世界的記憶還停留在百年前：“發生了什麼需要鬧革命的事嗎？”

“聽說，外面人的地位很低，常年的迫使他們再也忍不住了，就鬧了革命。聽說在很遠的地方，一只熊帶著一支隊伍開始世界游行了。一旦他們鬧功了，人就能在社會上站起來了！”德吉的眼睛閃閃發：“等他來了，我也想跟他們一起去游行……”

“不行！”梅朵砰的一聲把搟面杖摔在桌子上：“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麼危險，吃你這種小崽子簡直是不用吐骨頭！你要是離開了，我怎麼辦？我辛辛苦苦將你拉扯那麼大，是讓你去跟那些陌生人一起到大街上丟人現眼的？”

德吉似乎被發火的母親嚇壞了，他愣了好久，眼睛才恢復了神采。他搖著梅朵的胳膊討好道：“別生氣了媽媽，我說著玩的，我怎麼會離開家，離開把我養大的媽媽呢？”

梅朵被德吉哄得平靜了下來，看著兒子溫順的小臉兒，相信了他的說辭。是啊，這孩子自打被撿到后就再也沒有離開過的邊，平生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山腳下的村落。他怎麼敢去到外面的世界，跟一群陌生人打仗呢？

于是梅朵放下心來，這件事就像是生活中的小曲，被很快拋到了腦后。似乎忘記了兒子小時候的愿，忘記了從骨子里，德吉就不是一個能乖乖待在羊圈里的孩子。

也沒想到，命運的鐮刀會降臨的那樣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