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一年時過去，自從梅朵生氣后，德吉就再也沒有在面前提過外出的事。但游行和自由在年人的心里扎了，他在放羊的途中經常會眺遠方，想象著那位勇敢的熊先生帶著他的大部隊走到了哪里，會不會路過圖伯特？

在等待期間，德吉把自己練得更加強壯，他現在打烏爾朵幾乎是百發百中，在附近的村子里論摔跤沒人比得過他。他力大無窮，一只手能提起四五個小孩子轉圈圈，長一邁能追上飛奔的駿馬。

山脈連綿阻擋了外界的消息，山谷中的人們安居樂業，毫不知外面的世界已經炮火紛飛。但時日流轉，在河流即將結冰前，戰火的余燼還是刮到了圖伯特。

“你們知道嗎？外面的世界打起來了！”當德吉和多吉一起放羊躺在樹底下乘涼的時候，那個經常出去和外人換資的小伙子跑了過來，他一口氣跑到兩人跟前，扶著膝蓋著氣：“阿歷克謝炸毀了三番市的市政大廳，現在人類和人正式開戰了！”

德吉叼著草葉，懶懶地靠在樹上：“噢，我也想去投靠阿歷克謝，為人謀一個明天，但我家里還有母親等著我照顧。”

“哪里還有什麼阿歷克謝啊，那個懦夫臨陣逃了，現在人們正群龍無首呢！說不定明天就被人類圍剿得一個不剩了！”

德吉猛地站起來，吐掉了里草葉：“什麼？阿歷克謝逃走了？”

“扎西，那如果人失敗了，會怎樣？”多吉也坐直了，問那個帶來消息的小伙子。

“不怎樣唄，反正我們的日子還是照過。”扎西聳了聳肩，似乎前線的消息只是茶余飯后的八卦而已。

“不，他們會殺進來。他們會來到我們的村子，將孩子們帶走做俘虜，把反抗的男人人全部殺掉。如果人輸了，我們會過得更慘。”德吉的臉非常難看：“我要去參軍，我要盡我自己的一份力量。多吉，你怎麼想？”

“我……我不知道。”多吉低下了頭：“我的妹妹剛剛出生，家里能干活的就只有我和阿爸了……”

“那你呢？扎西？”

“我跟你一起去。”扎西拍了拍德吉的肩膀：“可是，你的母親……”

“我來解決，今天晚上我們在村口集合。”德吉甩了個漂亮的鞭花，趕著羊兒回了家，他必須要在天黑之前勸自己的母親。

“不行！”飯桌上梅朵聽聞了德吉的打算，一口否決了：“我以為你不會去想這些沒用的東西了！”

“這怎麼就沒用了？這關乎著人的存亡！”德吉長那麼大，第一次跟母親大聲說話，“如果人失敗了，人類總會攻打進我們的村莊，到時候我們都會死，或者更糟——做別人的奴隸！”

“那不是你的村莊，你很清楚自己不屬于那一群羊。”梅朵冷冷地看著德吉。

“你也不是我的媽媽，你沒權利決定我的去留。”

啪的一個耳，打斷了德吉所有的說辭，他愣愣地看著梅朵，巫麗的臉氣的扭曲了起來。

“是我將你從小崽子養這樣！”梅朵出食指著德吉的口，將他得連連后退：“我撿到你的時候你還沒一個枕頭大，現在你一你堅實的臂膀，問一問自己的良心，是誰把你養現在健壯的模樣？是誰教會了你辨認草藥？是誰教會了你驅趕厲鬼？是誰教會了你獵殺猛？”

“是您，母親。”德吉低下了頭，心中充滿了愧疚。

梅朵深吸了一口氣，又狠狠地呼了出來，看著兒子低垂的頭顱，突然皮疙瘩起了滿。德吉似乎變得陌生了，他臉上帶著乖順，心里卻比誰都要倔強。

梅朵心中騰起了不好的覺，出手，上了年的面龐：“留下來吧，我會照顧那個村子的，我的法足以照顧村子里的每個人，使外面的人進不來。留下來吧，好嗎？”

“好的，母親。”德吉又變得乖順了起來，他蹭了蹭梅朵的掌心，像是小時候那樣：“我就留在這里，哪都不去。”

不，你不會的。梅朵看著兒子轉過又坐在了餐桌前，不敢流出一的悲傷。在剛剛接里，已經探聽了兒子的心，年人的心比誰都堅，他打定了主意要今晚離開，不管是什麼困難都阻擋不了他前進的腳步。就算今晚梅朵用了巫將他攔下，他也還會找到其他的辦法逃出去。

既然這樣，那就問一問流水吧，問一問流水我的兒子是否能打勝仗。

梅朵這樣想著，走向了的河，把手指浸在了冰涼的水里。

流水，流水啊，我親的流水啊，請將你所知的一切都告訴我吧。告訴我，我的兒子德吉的未來是怎樣？他是否能平安回家？

頃刻間，流水做出了他的回答。泉水突然靜止，不再歡樂地流淌，它變了一面鏡子。而梅朵從那面流水鏡子中，看到了德吉的未來。

在戰壕中，炮彈一個接一個地從對面發而來，幾個士兵抱著腦袋瑟瑟發抖著，待他們轉過頭，梅朵看清了那些都是村里的年們。德吉看上去瘦了，也黑了，但他的眼睛依舊是閃閃發，如同晴天夜晚皎潔的月。

泥土和彈片紛飛，德吉在戰壕里飛奔著，搶救著那些還活著的士兵們。他從腰間的小挎包里掏出草藥，配合著咒語敷在戰士的斷臂上，頃刻間止住了流。

“謝謝你兄弟，你的醫真是神了。”那位士兵激地看著德吉，有氣無力地從里吐出贊賞的話。

“堅持住，這是最后一轟炸了。”德吉沖士兵笑了笑，出一口大白牙。他接著在戰壕中飛奔，用草藥穩定住了士兵們的傷勢，用學過的咒語去抵擋一些飛過來的彈片。他從他的腰間的小包里掏出各種各樣的東西，有人需要水，他就掏出水壺，有人需要藥，他就掏出草藥。有人死了，他就念誦一段經文，超度那人往生。

年實現了年時的愿，他真的變了貨最齊全的貨郎。

不知過了多久，萬籟俱寂，扎西探出了頭，發現轟炸似乎停了下來，“停了！停下來了！”

“他們的炮彈用了！這下該我們了！”德吉背起槍，從戰壕中站了起來。

他太想贏了，他離家已經太久太久了。

扎西的臉突然變得很難看，他愣愣地盯著德吉的背后，臉上浮現出不可名狀的恐怖。

德吉猛地回頭，卻被一只大手住了脖子。

那銀的大手毫不留地收。德吉的眼睛流出了淚，他猛地將手進了腰間的小包里，掏出了一枚手雷，叮的一下拉開保險栓，然后用最后的力氣死死抱住了機械戰士的臂膀。

機械戰士驚恐的掏出匕首，一下一下地砍著年的胳膊，想要在手雷炸前逃開。

鮮濺在德吉的臉上，但此時他已經覺不到痛了，他仰著頭，帶的眼睛約看到了掛在天上的那明月。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了媽媽在小時候教過他的那首詩。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德吉角搐了一下，像是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接著他眼里的徹底消失了。仿佛他的靈魂掙了，回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家鄉，回到了母親的邊。

接著火從兩人上迸發出來，周圍的戰士們從戰壕中探出頭，朝著化為塵埃的年出手，紛紛呼喊著他的名字。

“德吉！達瓦德吉！達瓦德吉！”

魚兒猛地從水中躍起，拍碎了水做的鏡面，拍碎了靜謐的月。

梅朵捂住，無聲地哭了出來。

德吉在房間里待了許久，直到月亮掛上到了夜空的最中央，他躡手躡腳地下了床。

梅朵似乎已經睡了，臥房里什麼靜都沒了，德吉在母親的門前站了許久，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說。但最終，他還是推開了房門，借著亮堂堂的月，離開了生活了十五年的家，離開了將他養大的母親。從此時候，天高任鳥飛，他將畢生所學用到前線，為人的勝利發揮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他不知道的是，在門關上的那一刻，梅朵站在木屋的窗前，看著年離去的影，哭得泣不聲。

“他是個與眾不同的孩子，我一直知道這一點。”梅朵睜著那空無一的眼，著窗外的月，似乎當年的月也照到了的上。沒有流淚，因為在德吉走時，的眼淚就已經哭干了。

喬榆上前抱住了悲傷的母親，卻被梅朵輕輕推開了，用指尖挲著兒子的軍牌，吐出了埋藏了三十多年的：“達瓦德吉不是山羊族，他是山羊和狐貍雜出的畸形兒！”

奧列格睜大了眼睛，他驚訝地看著巫，仿佛對方說了句大逆不道的罵人話。

“他有著羊的眼睛，下半長著狐貍的爪子和尾。我將這個畸形兒養大，讓他和溫順的羊群一起生活，試圖抹去他上的野。”梅朵嘆了口氣：“但野存在于他的骨子里，他屬于更廣闊的世界。我不該將他圈養在這里，讓他白白忍和我一樣孤單。”

年邁的巫說完，長長地嘆了口氣，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很多。閉上了，愣愣地用那空無一的眼看著窗外，任憑喬榆怎樣問也不肯再吐出一句話來。

喬榆沒辦法，時間太晚了，要上床睡覺了。

等到奧列格也別別扭扭地躺在床的另一側時，天都已經快要亮了。奧列格盡量蜷，不讓自己到小床的另一邊的孩，閉上了眼睛。

在即將進睡眠的那一刻，他突然聽到喬榆嘀咕了一聲：“papa，你說，梅朵的眼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