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闕從沒有睡過這樣安穩的覺，從六歲開始就沒有過了。大概是從裴立韞攜妻眷進門那天開始的，他慈祥地笑著，帶來兩個消息。一是他父母不會再回來了。二是讓裴云闕把他當父親。

他們覺得六歲的小孩不記事，只是從頭到尾沒看見他哭，也在屋里討論過幾次，裴云闕是不是傻的，還是天生冷，聽見死字也沒任何覺，讓他們準備好的安行與言語都落了空，好不掃興。

裴越早兩年還防著裴溪照，總覺得會與自己好好爭一番。從頭到尾，裴云闕只是作壁上觀，一觀好多年。

裴家是什麼況，沒人比他更清楚。金玉其外，敗絮其，說的就是裴立韞接管后的裴家。裴家立住了，但其實并不姓裴。相比起來，更像是一尊無法獨立行走的金塑傀儡，背后真正的勢力與掌權者，連裴立韞都沒有見過，但他知道裴氏如若想維持住富貴與權勢，就勢必與其繼續勾纏下去。裴氏早年做鋼材生意起家，攢了第一桶金后，其后二十年，每一次都能準地站上時代的風口，在金融港口之城穩穩地站住腳跟。幾次市場危機與生死存亡關頭，都讓裴家一躲再躲，順利地避過了風頭。

這幫人找到他，裴云闕并不意外。裴越實在太拉垮了，自以為有尤家作綁定聯姻，一切就能萬事大吉，殊不知尤藍早就把分手提上了日程。

裴云闕拒絕了他們，對方還以為他在推拉，當時就笑了，說裴小爺你設局算計裴越，讓他在那場招標上掉鏈子，為的不就是這個嗎？

裴云闕也笑， 說是嗎，我怎麼不知道？

來的人有些惱，但橫看豎看，裴云闕也不像是在拿或唬人，他就那樣靠在椅子里，肢語言也是放松的姿態，二十歲年人是如何，他就是如何，好像山尖頂上的一粒冰雪，玫瑰的云霧環繞，一切緒都那樣直接地鋪陳開來。

當然，如他們所料，最后他還是應了下來。

誰又會拒絕呢？

潑天富貴跟前，人渺小得像三里海浪中的一尾魚，怎麼樣都要朝頂點掙扎著跳一次的。

裴云闕在西邊的三層小樓里待了半年，終于還是一腳踏了出來，立在影錯的新世界中。

自那以后，每分每秒都被塞滿。他有理多線程事務的能力，但晚上能好好睡覺的時間就更了，但他不想閑下來。

在火勢撲進來之前，把送出窗戶，裴云闕便松了一口氣。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只是覺得寬心。

見的最后一個人是，多巧。

……多好。

這一覺實在很長，明明是一片迷霧，但是漸漸地，他便跌落了這片云端，周被什麼環繞著纏繞著，他便失去了掙扎的心力，放縱自己掉了下去，沉到最底下。

裴云闕躺了兩周，裴氏也了兩周。

肇事者一開始咬死無人指使，后來人從警局被保釋出來，接著就失蹤了，再出現，就是不人樣連滾帶爬地進了警局，把裴越供了出來。

裴越用了六年的人， 能被供出東西，中間更是半點音訊都沒有，對方段位顯然遠在他之上。

他本來想用關系，連夜出來找人幫忙，結果裴父一個電話打過來，沒等裴越開口，怒火中燒的裴立韞只恨隔著層電話，否則要就地掐死他的架勢，罵出口的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罵完了讓他滾進去自己反省。 裴越這才被迫面對上這個事實：他確實被放棄了。

幕后的人選中了裴云闕還不夠，顯然，還要為他出這一口氣。

裴云闕在VIP病房待到第十二天，意識已經稍微恢復了些清明，病房里開始人來人往。

一般人也就送點花束表個心意，畢竟跟這位也不太，但有些藝高人膽大的高層，聞著風就來了，花放下了人不走，讓裴云闕招手了過去，聽到病人輕冷厲地問完‘還不滾嗎，等著給我上墳？’，才悻悻地離開。

探訪賓客沒注意到的拐角，有兩個人站在視角極好的角落。站在前面的男人看得興致上來了，倚著墻笑：“胡長山都讓他罵走了，這是第幾個了？”

“第九位。”

他助理的語調沒有半點起伏，活像個機人。

程風致卻單手落在西裝兜里，笑得桃花眼都微瞇起來：“看來我們人選對了，裴家竟然還藏著這麼個大驚喜，怎麼之前都沒人報給我過啊？”

助理沉默一陣：“……是屬下失職。”

程風致覺得掃興，無奈地搖搖頭，視線從窗邊一掃而過，卻忽然停住了。

“那個——”

助理順著他食指的方向過去，看見了個人，有點眼。

“你是他的康復師？”

廖宋實在是心煩意，在家里待不住。

是見不到，但離得近一點，好像也大不同。

在樓下等的時間，什麼也不做，來來往往好多人，看到正常行走的都會有點羨慕，他也是其中一人就好了。

真焦躁得不行，才會支珠出來一會兒，葡萄味，是甜的，但到一苦味兒。

今天第二支到一半，被人停了，對方是陌生面孔，語氣冷，說他上峰請上樓一敘。

敘個屁，不想敘，但想到樓上躺著的人，或許能見他一面呢，想了想，廖宋了煙，還是跟他上樓了。

八樓的長椅上，廖宋一眼就看見了個男人，正眉頭微鎖，低頭看著手機。這人長得標致，年齡到有些模糊，說不清到底多大，但那雙眼目略微上挑，一副游戲人間很多年的輕佻樣子。鼻梁和眉骨都很高，整個骨相的鋒利走勢讓覺得有些眼。

誠然，論致的奪目，誰都很難超過里面躺著的那位。但一個人里的東西是上浮還是下潛，廖宋還是分辨得出的。

這個人看不也探不出。

走近了，廖宋掃了一眼，他在玩消消樂。

對方倒是很講禮貌，見來了，這關都快過了，還是關了屏幕，抬起頭沖笑了笑：“廖小姐？”

廖宋：“有事？”

程風致饒有興趣地輕笑：“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們說話風格還像。”

廖宋看著他，沒接腔。

程風致頭微微一昂，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兩條長自然疊在一起出去，顯得舒展和煦。

廖宋：“他怎麼樣？”

程風致坐直了些，頗有些戲謔地側頭看：“他也沒比你晚幾分鐘，沒壞，放心。”

廖宋目沒放他上，聞言才定定看向程風致。

“好好，”程風致擺擺手一笑，“小姑娘，這麼經不起玩笑，不逗你了。外傷不嚴重，就是呼吸道損傷了一點。”

“要去看看嗎？”

他指了指不遠閉的房門。

程風致看著言笑晏晏，實際上盯住廖宋每一點細微的變化。

坦白講，換了裴云闕來接手裴氏，他設想過不可能的阻礙，怎麼都沒想到是問題。程風致是半信半疑，他自信不會看走眼。除了裴云闕好用的腦子，他最看中的，是那蒼白淡底下的一抹厲紅。

那漫不經心中藏著的狠辣，并不像程風致接的其他人，是從人世界的尸山海中浸泡出的，更像是混合了稚的天真與殘忍的產。

妙的是，他那麼年輕。

這樣的人他再了解不過，永遠以自己為尊。

程風致只是像往常一樣，讓人把道路上的小石子踢開。這個康復師在裴家一年都不到，跟裴云闕即將得到的相比，孰輕孰重，他相信他自己能判斷。

但是這次，程風致不得不承認，他猜錯了。

比起裴云闕，他對方更好奇。

他提出讓進去看看，也是想觀察一下他們之間的狀態。

有時候拼盡全力救人，除了，還有需要。也許，上有什麼他必須要留住的東西。

出乎意料地，廖宋拒絕了。

面上很平靜，從頭到尾，只往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廖宋：“程先生，我無意參與你們之間的事，還有……他的未來。我只有一個建——”

頓了幾秒：“不，是請求。”

廖宋：“他以前申到過MIT的人工智能，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去。即使要為你們中的誰做事，也讓他繼續讀點書吧，他聰明，不會花太久的。”

的語氣十分平淡，平淡到會錯以為只是在介紹午飯吃什麼。

程風致抬眼，視線從病房虛掩的門上一掃而過，斂眸后沖廖宋笑了：“廖小姐，這算得上什麼請求，這是必然的。你不要這麼沉重嘛，好像母親要把兒子托付給我一樣。你呢？你有什麼想完的心愿嗎？你剛從裴家出來，找工作需要我托人——”

廖宋也笑：“謝謝。我的路，我自己會負責。”

程風致眼睛笑得微微瞇起來：“再好好想想，真的不需要嗎？”

“姓程的，你話真多。舌頭不需要可以割了。”

一道涼颼颼的男聲忽然冒出。

他的聲線很有特，悅耳里含的那點慵懶勁，廖宋確信，在千萬人中也能憑聲找見他。

現在這樣清晰地響在耳邊，是好事。

只有廖宋自己知道，最近的每一分鐘都踏在名為等待的地獄里。他的邊人影幢幢，連可以打探信息的人都沒有。廖宋也無數次想過，那個虞琛，早知道就把他聯系方式存上了。

那天人救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昏迷不醒了。在醫院到底恢復到了什麼程度，會不會留下后癥，呼吸道如果染會不會有生命危險……想了無數無數遍。

如果答案是‘是’呢？

也毫無辦法。

這一聲出來，廖宋沒回頭，但有那麼一瞬間，有種站不住的錯覺。

“程總，當時我們說的話，你應該沒忘吧？”

人走近了些，離只兩步的位置，他著程風致，很輕地笑了笑，眼中卻奇冷。

程風致掌心朝外，虛虛舉起，一個類似放下武自證清白的作，他眉頭一挑笑得很開懷：“廖小姐作證，我可沒有冒犯，我們只是剛好遇見，隨便聊了聊。”

裴云闕微諷地勾勾角：“聊完了？可以走了？”

廖宋本來就不想夾在他倆中間，來過，知道他還能這麼欠也夠了，聞言腳步一轉就想走人，卻被人一把勾住了脖子。

他手臂直接掛了上來，把廖宋往自己的方向一帶，輕聲在耳邊扔了句：“你跑什麼。”

細聽還有一點委屈似的，廖宋背脊一僵。

手臂上的紗布都還沒拆。

程風致愉悅地笑出聲：“OKOK，我不打擾了，你們……可以進屋好好聊。”

說完也不等誰回應，帶著助理瀟灑地走人了。

他一離開他們視線，廖宋低蹲錯，靈敏迅速地從他的桎梏中鉆了出來，跟他面對面站著，不遠不近的疏離。

裴云闕臂彎中一空，他有點愣神，眼神中閃爍片刻，點極淡得黯了一瞬。

廖宋：“他說得對，你好好休養調理吧，別這麼隨便下床跑了。”

裴云闕安靜地看著，過了很久才笑了笑：“你想跟我說的，就是這個嗎？”

廖宋沉了一口氣，抬眸進他眼里：“祝你早日康復。這種人債，我是還不上的。如果，以后你有任何需要我幫忙的事，萬死不辭。”

“還有，可能不該這麼早說這個，但我真的想提醒你，”廖宋眉心微蹙，神卻很和，“裴云闕，沒有任何人，值得你隨便放棄自己，尤其是——我。”

他是站在了眼前，是廖宋夢到過的最好結果。但還是瘦了一圈，穿著醫院的藍灰條紋病號服，有兩顆扣子開著，鎖骨尖突兀地冒出，看得扎得慌。

裴云闕也確實到了站立時間極限了，子一晃，廖宋趕沖上去把人扶起來，練地把人掛到自己上，說話時語氣有些郁：“走了先進去躺著，他們可真周到，邊連個幫忙的人都不放。”

裴云闕沒說話，輕咳了兩聲，接著就像啟了某種開關，再也控制不住咳得越發厲害。

廖宋趕摁下了護士鈴，這咳法，再繼續下去覺肺都能出來。

護士很快帶著醫生進來，第一件事就是讓廖宋出去待著：“來，這邊探視配合一下啊，我們要做個全面檢查。”

廖宋退出去前，往病床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他側著頭，過醫護人員，一直著的方向，眼底似乎有靜然的哀傷，也不知道是不是的錯覺。

廖宋合上門，在旁邊的長椅上坐下來，雙臂撐在膝上，兩手著太，閉眼很久。

長廊的盡頭有窗，今天本來是天，窗格里卻出了些線，投進來照得浮塵鎏金像場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