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刀尖如刺薄似紙

雷聲響徹，一聲霹靂，雨點大作。

竇綠瓊看完書便伏在木桌上打瞌睡，忽地被一陣窗戶響聲驚醒，站起來眼睛，去把那窗戶合攏。

可才至窗前，便愣住了。只見窗外牆頭，碧蘚之上，刮刮雜雜升起火把，不多時便被澆滅了。

好大的雨。

還沒等細想明白那火把的來，院突然傳來一陣打殺聲，刀槍砰擊房門牆壁，間夾著哭泣求饒，還有男子重渾厚的嗓音。

“娘子！”

抱香和攏雪開門進來，將門閂得的，一臉驚懼。

抱香：“是山匪！此刻正在外面劫掠財，娘子快躲起來，這裏有我們。”

攏雪被嚇得不輕，了瑟瑟發抖，六神無主，“咱們怎麽辦啊？那些人快搜到這兒來了。”

竇綠瓊微張著，急忙問道：“擷月姐姐呢？”

“不知道去哪了。”

抱香顧不得那麽多了，將竇綠瓊推到屏風後，要去裳。

“待會他們來問，就說我是小姐你是丫鬟，聽到沒有？把釵環首飾都卸下來，全都給了他們以求保全命。”

轉頭又對攏雪說：“還愣著幹什麽？去把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

竇綠瓊罔知所措，心裏一團麻，從來沒應對過這樣的場面。

陣勢這樣大的土匪，闖進香客的院子，只是為了劫財嗎？那些僧人和尚呢？

山勢險峻，佛寺偌大，們對地勢又不悉，逃是逃不出去的。

再次回神時，下意識扯住了那雙手，直直看著抱香，“不行。”

“既然他們只要錢財，我們互換服幹什麽？”

奔走踹門聲漸漸近，抱香急了，“若他們要劫了你呢？”

“那我又怎能讓你替我去？”竇綠瓊反問。

把服重新穿戴好，打起神，將兩盞燭臺各自到兩人手裏，又將所有首飾同一些服堆在一起。

擷月姐姐不在，便要擔起事來，不能總在人的羽翼之下尋求保護。

做好這一切，去將門閂打開了。

“砰。”

門被一腳踹開，一夥人蜂擁著闖了進來。

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三人也不免被嚇一跳。

只見為首的人高馬大，面寬耳方，胡髯滿面，氣質猶如茹飲的儈子手，後跟著四五人，同樣兇神惡煞。

“嚯！大當家你看，這地上的金銀首飾，一看就是值錢的東西，夠我們兄弟吃喝半年了。”

那嘍啰眼睛發熱，讓人把東西裝起來。

“屋裏還有什麽值錢東西，統統出來！”後面一人提著布袋走出來，惡聲惡氣。

竇綠瓊退後一步：“都、都在這裏了。”

為首那人想必就是大當家了，只見他手提長刀，目在三人上掃了一圈，最終落在中間的竇綠瓊上。

“你就是那揚州首富的獨？”

竇綠瓊咽了咽口水，點頭稱是。

難道是沖著爹爹的錢財來的？

大當家接過那布袋裏的東西，笑，“果然都是好東西。”

“我們今日來，只為求財，不傷命。”

見竇綠瓊如此識相，大當家想起那人吩咐的話，只要找到東西就走，在衛二娘子房裏多呆一會，但絕不能傷分毫。

說罷，大當家正準備帶人去下一間房，視線卻突然掃過竇綠瓊背在後面的雙手，厲聲道：“後面是什麽？拿出來。”

竇綠瓊一哆嗦，心道不好，只得乖乖將手上金鎖拿了出來。

“你還敢藏東西！”旁嘍啰一怒，說著正要上前給一個耳刮子，卻被大當家淩厲的視線制止，悻悻地退回去。

“扔過來。”

“大當家，并非我不願意給你，但這是母親在世時留給我的，求您讓我留下它吧。”

竇綠瓊急忙說，端的是可憐兮兮，見這大當家似乎還好說話，恨不得使勁渾解數讓他對自己這個不知事的小兒心生憐憫。

還怕他不應，雙手合十向他彎腰作揖。

卻說這大當家，雖然常年占山為王，殺人越貨，可還是個大孝子，寨中尚有一老母親，聽後已是想放過。可想起自己收到的命令，他猶豫了，若拿了其他錢財，放著這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金鎖不要，恐惹了疑心。

于是，他沉片刻，舉起長刀直指竇綠瓊脖頸，僅一寸之遙。

“我再說一遍，出來。”

“轟——”

驚雷再起，周遭霎時亮如白晝，照亮了那夥土匪刀疤遍布的臉，直人心發。

兩個丫鬟齊齊跪下，已是哭了出來，“求大人不要傷了我家娘子命！”

頃刻間，天地倏爾回歸一片黑暗，只剩下烈風襲擊窗牖之聲，與傾盆大雨砸在石板上的響聲。

那兩盞燭臺驟然被風吹滅。

黑的，誰也看不見誰。

到咫尺遠近的刀尖，竇綠瓊不住加快呼吸，強抑戰栗，不怕的，不怕的。

爹爹常說，我們瓊瓊是有一虎氣在的。

天神會保佑我，娘親在世也會保佑我。

七爺、八爺也斷不會我慘死在刀下，索我冤魂。有辦法的。

......

擡起頭：“大當家可曾聽過八爺範無咎打虎故事？”

大當家倒是知道這黑無常，卻大字不識一個也。

“世有吃人虎，為害四方。不要說上天，就是連地府也看不過去，讓黑無常大人降生到凡人上，借其軀，為民除害。你做這樣的事，就不怕遭到報應嗎？”

大當家嗤笑一聲，“我從不信什麽司報應。你廢話，想活命，就把金鎖出來。”

其他人笑作一團。

“我說小娘子，你嚇唬誰呢？我們當土匪的，有幾個信報應？要怕下十八層地獄，兄弟幾個今天就不會站在這裏。”

竇綠瓊手覆在金鎖邊緣，微微著。這是戴了十五年的金鎖，娘親留給唯一的東西。

不到生死關頭，絕不願意輕易放棄。

何況，相信衛玠會來的，他就在另一個院落。

“你們若真想要錢財，我可以給你們寫一張票據，你們自去錢莊拿錢。”

“你當我們是傻子？只怕我們前腳去取錢，後腳就被府的人抓起來了。”

大當家已經看出竇綠瓊誠心要拖延時間，時間已經耽誤不得，他也不顧上那人不要傷的命令了，正要上前一步強行搶奪。

“嗖——”

只聽見這極細微的一聲，下一秒他突然忍不住雙跪地，汗爬滿面，不住地搐，口齒混沌地發出泡沫聲。

“大當家你怎麽了？”嘍啰一急，就要拔刀上前質問竇綠瓊，卻手不見五指。

前方，咯吱，咯吱。

聽上去，像是骨頭走作的聲音。

四五個嘍啰覺得奇怪，忽然，四周窗戶不再了，卻有陣陣風朝他們直而來，熱天，冷颼颼。

只聽一幽幽聲自他們前方傳來，沉嘶啞：

“黑白無界，死生回。

司地獄，宿命在劫。

幽冥羅剎，步步。

生死簿，哭喪棒，黃泉路，地府休無複。

落草為寇，作惡百端，逝魂誰最傷？

飲下孟婆湯。

......”

這是從竇綠瓊口中發出來的聲音，確信無疑。

嘍啰們悚然狀，難道真是黑白無常看不過去他們欺負十五歲的姑娘，附替地府行道來了？

有一個膽大的，提了大當家的刀上前大吼，“我才不怕你，裝神弄鬼！”

可當他剛靠近兩步的那一瞬，上突然傳來極其細微的刺痛，隨即，他同大當家一樣倒地不起，口吐白沫。

“真是邪了門了。”

副手嘍啰後退幾步，一咬牙，吩咐其他幾個不知所措的弟兄，“扛上大當家，咱們快走！”

說罷，四五人攙扶著出了門，和院落外的土匪們一起，快速消失在了佛寺裏。

其他香客們如釋重負，懸在脖子上的刀總算拿了出去。

......

竇綠瓊腳一，跌坐在地上。

“娘子。”抱香了淚，扶住不住後怕道：“我還以為你真的......”

竇綠瓊著金鎖，將其中關竅道出。

原來，這個金鎖早就被竇老爺裝上機關，裏一共五銀針，極其尖銳，淬了藥，可讓人倒地不起，渾失力，乃至于口浮白沫。

雖不傷人命，卻著實厲害，恐傷于己，故竇老爺只在獨出嫁前將發機關告訴了。

沒想到不足一個月便派上了用場。

竇綠瓊強撐著站起來，“你們先呆在這，我去找擷月姐姐。”

現在還不能害怕，擷月離開那麽久，誰知道會出什麽事？

還有夫君，他來時只帶了兩個小廝兩個護衛，若是招架不住來勢洶洶的土匪可怎麽辦。

門戶大敞，風夾雜著雨點斜進來，濃重的墨黑覆蓋了整個佛寺，地上到都是斷裂樹枝，還有新鮮潤的泥土鞋印。

竇綠瓊行至臺階屋檐下，外面一個人也沒有，難道沒有僧人聽到靜嗎？

正要蓋住腦袋往外跑，忽然間見石牆拐彎一個高大男人正疾步走向自己。

天青長袍遍布污泥與跡，腰間別著一把劍，周涼得宛如從巍峨雪山上走下，又或是從萬丈寒潭中走出，他的手上臉上也沾著，還有大小不一的殷紅傷痕。

衛玠在面前停了下來。

“你怎麽在這？”

不像是擔心，慶幸，竇綠瓊覺得，更像是質問。

的晃了晃，像是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似的，一雙眼睛裏滿是茫然無措。

影覆蓋了一片，衛玠低頭注視著與自己親不足二十日的妻子，可笑的是，眼裏究竟是擔憂，還是懼怕，他分不清。

“夫君......你的手。”

看到衛玠的拳頭還在淌著，下意識想要去，卻被他迅速避開。

竇綠瓊僵在原地。

“剛剛這裏發生了什麽，一五一十告訴我。”

為什麽......剛剛從山匪刀下逃生，衛玠卻這樣對自己？

竇綠瓊覺得自己比面對山匪時還要害怕無措，平視著夫君前的襟，看到上面被劃破了一個口子，眼眶紅了一圈。

“方才我和們在屋裏，一夥人突然闖了進來，他們是山匪，說只要錢財，不傷命，我們把值錢的東西都給他們了，方才他們才離開。”

竇綠瓊語氣哽咽，不時用手背的袖淚。

可這激不起衛玠心中一點兒憐惜，他的目落在前掛著的金鎖上，只覺得心裏越來越冷。

他手掐住竇綠瓊的下，迫使仰頭看著自己，使了極大的力道，很快讓白皙的皮上紅了一塊。

“竇綠瓊，我問你，今日下午，你還有什麽事瞞著我？”

雨串順著衛玠棱角分明的臉留下，也砸落在竇綠瓊眼睛鼻子裏。

好疼，睜不開眼睛了。

“沒、沒有。”

“是嗎？”

衛玠意味不明地冷笑一聲，他松開了掐著竇綠瓊的手，看猛然彎腰咳嗽了幾聲，渾被雨水浸，冷到直打哆嗦。

他從懷裏取出一金簪，鏤空雲紋金樣式，是他早晨看睡覺時，斜在發髻上的。

“那這簪子，你打算怎麽解釋？”

是衛玠策馬趕回時在亭子下撿到的，甚至與法糧說話時，還見竇綠瓊戴著，絕不是是路上丟的。

他一回到佛寺，便見僧人染堂前，橫土地，雨水夾雜著腥氣撲面而來，讓他所有的心焦與慌，在聽到僧人說“地圖一個姑娘傳了出去”時，全部變了笑話。

著那悉的簪子，竇綠瓊吃驚不已。

再擡頭只覺得，夫君的眼神，從未如此寒氣侵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