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賀硯庭讓施婳落了座。

氣氛不知何時變得凝重，連方才圍在一旁敬酒的晚輩們都四散閃開，一個個恭謹地佇立在旁。

而被擱置在青釉煙缸旁的雪茄并未再被拿起。

只見男人修長的矜貴地搭著，坐姿瞧著有幾分慵懶，但周的氣低沉，不像是等閑談笑，倒像是新家主當真要主持大事了。

衆人都很驚愕，賀珩的臉亦是劇變。

他心髒都揪了，不知為何，看著施婳眼眶紅地坐在賀硯庭側，他心底莫名冒出了一酸的痛。

施婳暗暗攥了手心，指甲都無意識地陷進裏。

不敢保證賀硯庭真的會為主持公道。

只不過在賭。

一個是脈相連的親堂侄，一個是毫無瓜葛的孤。

尋常人都難免偏袒前者。

而賀硯庭看起來如此端方清冷，不沾世俗，年紀輕輕就手握重權，龐大的世家上下無一人不仰他鼻息。

這樣一個年輕的上位者，卻無人不服，想必總該有超乎常人之。

賀家派系繁多盤錯節，他掌權，最首要便是不能有私心。

有私心者不能服衆。

施婳印象中，未曾聽聞他偏袒任何一人。

所以想賭一局。

所求，無非是一個公道。

寂然的空氣中驟時響起一道問詢——

“賀珩，依你方才所言，對施婳沒有男之，僅是兄妹之禮。”

衆目昭彰之下，賀硯庭開口慢條斯理，聲音低沉儒雅，人捉不一緒。

賀珩不明白新家主為何手此事，但此刻他只能恭敬站著，面部線條繃，盡可能滴水不地答：“是，爺爺很疼婳婳，我也同孤苦伶仃，所以多加關懷，只是出于好意。”

上位的男人面無波瀾，雲淡風輕：“你們二人的婚約早在四年前已經落聽，這麽長時間，你為何從不否認？”

極簡單的一句話，卻中了問題的核心。

賀珩的臉刷的煞白。

一旁白思嫻和徐清菀的臉更是慌。

四周議論紛紜——

“是啊，這倆孩子早年就許下婚事了，怎麽今天才突然說只是兄妹了？”

“是不對勁，看來不能只聽一方之辭。”

“往這麽久了，怎的今兒突然蹦出一位徐小姐來？”

賀珩的臉愈發難看，白思嫻更是心急如焚。

賀硯庭似乎淡淡地笑了一下：“在座各位，有誰曾聽過賀珩此前否認過這樁婚事，可站出來佐證。”

衆人面面相覷，相顧無言。

哪有人敢佐證啊，何況確實是沒聽過。

一直以來圈都傳說賀珩與施婳是青梅竹馬，十分穩定，等施婳大學畢業就要婚的。

施婳潤的眼瞳漸漸幹涸，目清明，無意識地向側男人。

知道，這一局是賭贏了。

賀珩臉青白，半晌才出辯解：“我……我是不願忤逆爺爺的心意，還請九叔明鑒。”

“噢，不願忤逆長輩，就耽誤一個孩子四年，賀珩，你倒是孝順。”

賀硯庭聲線寡淡，莫名著幾分嘲弄。

周圍也陷嘩然。

賀珩自知理虧，只能盡力挽回面：“九叔您教訓的是，是我年無知，事不妥。我愧對婳婳，今後願意盡力補償。”

“很好。”男人似笑非笑地掌，“你自認有愧，那麽合該有相應的補償。孩子的四年非同小可，我賀家名門族，斷沒有讓一個小姑娘平白屈的道理。”

新家主此話一出，衆人都紛紛點頭應是。

“家主這話有理，是該給人家補償。”

“是了，施婳雖是養，也要一視同仁。”

“得給人姑娘一說法，否則傳揚出去，今後咱們賀家的臉面往哪兒擱？”

施婳正襟危坐，但心緒是慌的。

所求不過一句公道話，卻不料，賀硯庭不僅肯開腔，竟然還替索要補償。

孩細的眼睫不住地抖，心不知為何，的，麻麻的。

此時此刻，居高位的年輕掌舵人，旁邊坐著一個著杏刺繡旗袍，烏發低挽的貌。

這畫面其實相當養眼，可是因兩人份懸殊，令衆人只慨這畫面堪稱詭異，算是百年難遇了吧。

賀珩緘口不言，白思嫻有些沉不住氣了，對賀家老九全然不了解，更捉不他是怎麽個立場。

所謂賠償，無非就是錢。

生怕施婳趁此獅子大開口，提出難以招架的訴求，所以出笑臉，搶先開口：“補償自然是要的！我們家向來和老爺子一樣，把小婳這姑娘如珠如寶地疼著，等將來小婳找到心儀夫婿，我們自會奉上一份厚的嫁妝。”

施婳心緒很，事態變化太快，著實反應不過來。

賀硯庭輕哂：“嫁妝，甚好。”

繼而，他一字一頓，震惶了所有人：“賀珩，我記得你年時，堂兄曾給你一份年禮，今兒就把那禮給你妹妹做嫁妝吧。”

賀珩背脊狠狠一震。

白思嫻更是花容失：“那、那……那怎麽能行！這，老九，你……”

腦瓜子嗡嗡，一時語無倫次，簡直要昏厥過去。

丈夫賀璟洺給兒子的年禮，是指東長安街的聯排沿街商鋪！

那價值數以億計，怎麽能拱手送給施婳？！

這不是要命了嗎。

衆親戚逐漸回過味來，亦是吃驚不已——

“賀珩的年禮，是指那東長安街的商鋪？”

“我去，這現在老值錢了！”

“何止是值錢，單一個鋪面年租金也有大幾十萬，何況是聯排！更別提總值了！”

賀珩面如土。

而徐清菀著上位那男人，臉虛白，眸底卻好似暗湧著什麽。

賀硯庭倚著靠背，姿態慵懶，漆黑的眸卻仿佛散發著寒意，“怎麽，堂嫂有異議？”

白思嫻被他一睨，嚇得兩戰戰，哆哆嗦嗦地否認：“沒，沒有……”

“得了，這事就這麽結了，今日之過戶。”

賀硯庭留下淡淡一句，隨後便起了，不作片刻停留，從容泰然地離開了主廳。

宴會廳人聲鼎沸，衆口囂囂。

施婳也隨之起了，踉踉蹌蹌地追了出去。

悄默聲跟在賀硯庭後，直到抵達車旁，才細若蚊喃地出聲：“九叔，您……為什麽這樣幫我？”

賀硯庭停頓腳步，側目瞥一眼，沉沉的目寂然無聲的籠罩在臉上。

“不是你求我主持公道？”

施婳：“……”

賀硯庭徑自上了車，他今天又換了臺車。

是一臺陌生的黑賓利。

施婳想說的話還沒說完，只好急匆匆跟著上了車。

甚至沒意識到自己上他車的作已經如此嫻。

“九叔，謝謝您。”

離開混的場面，小姑娘繃的緒松懈下來。

發自心地表達謝，可鼻腔卻忽然非常酸。

意識到自己的緒失控，慌張垂下腦袋，因烏發被挽起，出了一截白皙細膩的後頸，此刻因為緒激而微微泛著紅暈。

簌簌地落淚，豆大的水珠啪嗒啪嗒地砸落在膝頭。

雙頰染上一層胭脂，櫻的被咬，卻仍輕著。

連哭都是無聲的，本能的哭聲盡數被制了，只有無法遏制的淚水淌出來。

施婳很小就不在人前哭了，長大後更是在人後都極落淚。

今天自己也不知是怎麽了。

用了幾分鐘努力平複緒，用手背胡抹掉了淚痕，低聲解釋：“抱歉，我不是因為賀珩。我只是……突然有點想爸爸媽媽了。”

發現賀珩出軌當晚，親眼看到他們相擁，沒有哭。

可是今天，當看著賀家所有人矢口否認與賀珩曾在一起過的事實。

心的強撐瞬間潰散。

賀珩可以為了自己的名譽和野心，把推到風口浪尖，任人群嘲。

賀家的其他人也裝聾作啞。

在被按頭著祝福賀珩的瞬間，真的好沮喪。

心裏唯一的念想是，如果也有爸爸媽媽就好了。

哪怕的父母是只是平凡的普通人，哪怕他們即便張口也是微不足道。

可至，有家人為說一句公道話。

這麽多年，從未羨慕過圈裏家底厚錦華服的孩。

只羨慕他們都有父母親人。

而連戶口本都只有孤孤零零的一頁。

所以這十年來，把賀爺爺和賀珩視為至親。

可如今……

一時間，對家人的思念洶湧難抑。

施婳著聲，垂頭喪氣嗓音虛無地問：“九叔，是不是因為我父母雙亡，無人依傍，所以人人都可以輕賤我，甚至堵我的，我顛倒黑白。”

時至今日，施婳才終于意識到。

從與賀珩分手後，便又了十年前那個沒人要的孤兒。

賀爺爺固然心善，可他畢竟年紀大了，病得那樣重，只不過吊著一口氣，家族裏許多人都只是面上恭敬，實則早已不將老爺子當一回事了。

今天如果不是孤注一擲賭上一把。

恐怕已經徹底被扣上糾纏慕兄長、辜恩負義的污名。

車廂靜謐無聲。

良久，男人沉郁的聲音緩緩傳耳中——

“雛鷹雖弱，志在九霄，終有一天，你會為自己的依傍。”

施婳錯愕，心尖一陣震，忽然想起什麽，擡起下怔怔地凝著他。

居然忘了，賀硯庭也是孤兒。

他雖是賀家脈，卻流落在蓮島那個小城長達十幾年。

過了十幾年篳路藍縷的生活。

施婳忍不住啓，小心翼翼，又十分希冀地問：“九叔，您是不是也有過深陷泥沼、孤立無援的時候？”

不經意間想起了那早前的歲月。

或許這世上沒有幾個人知曉。

連都快忘卻了。

如今位高權重的賀硯庭，也曾有過活得低微的時刻。

……

車寂然良久。

施婳暗暗嘆了口氣。

覺得自己問了個很愚蠢的問題。

他應該是沒有過的。

像他這樣的天之驕子，哪怕曾經被迫居于狹小幽暗的筒子樓，也終將重見天。

就像他如今這般，站在金字塔的頂峰，任人仰。

然而就在以為賀硯庭不會回答，司機也已經上了車，開始默默驅車之時。

隔壁的男人卻驟然出聲。

他說：“有過。”

孩冰雪消融般的眼睛著他，一眨不眨，眸中更添敬仰。

心底也仿佛獲得了某力量。

也能夠快點長，如他所言那般，長為強大優秀的人，為自己的依傍。

施婳幹了眼淚，向車窗外，眸沉下來，靜靜地欣賞著沿途的景，心顯然好轉了許多。

孩只知道賀硯庭回答有過。

卻不知曉，他得以掙泥沼，逃出深淵。

是因為那時有一月亮，曾短暫的照亮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