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一夢連綿至清晨，但終究是夢，故而醒來也不覺著疲頓。

施婳剛醒來尚有些惺忪，起用溫水洗過臉，便覺得神清氣爽。

的淡紫巾輕輕拭去臉上的水珠，剔的瞳仁尋常向鏡中，不過是習以為常的舉而已，卻忽得漲紅了臉頰。

鬼使神差地挪開視線，不願再去這面鏡子。

只因昨夜那沉墮的夢中，竟有一幕是在這鏡前發生的……

施婳垂著頸，在啞黃銅龍頭下懊惱地洗著手。

不明白自己怎麽會夢見那樣靡靡不堪的畫面。

照理說，夢是現實的映照，在現實中從未見過更不曾經歷過那樣的形，怎麽會還原于夢中。

難道是從前住在學校宿舍的時候，時惜偶爾會分給一些小漫畫……

越想越覺得窘迫，匆匆離開盥洗室，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咕嘟一口氣喝得見底，才終于把心中那莫名的躁意制住。

絕不能再胡思想了。

這會兒剛九點多，瀾姨們都收拾好正準備，見施婳下了樓，瀾姨笑瞇瞇地敦促去用早餐。

連姨臨走前還止不住叮嚀：“小婳，照顧好自己，有什麽事就打電話。你們夫妻倆工作都忙，盡量在家裏吃，吃得細營養些才好，老在外頭應付到底是傷胃。”

兩位長輩的關懷是親切的，饒是施婳昨晚不小心聽見們的悄悄話，心裏也難有埋怨，只有謝忱在懷。

再三強調能照顧好自己，連姨才略略出寬的神。

算起來，現在名義上是雁棲府的主人，仆歐們都前去培訓了，不僅要照顧好自己，還應當將賀硯庭的飲食起居一并照顧好才是。

瀾姨上了車，還不忘降下車窗：“囡囡，老九天快亮回來的，他大抵是怕吵著你，上書房歇了。你今兒休，他今兒也休假，你們小夫妻也該好好在家吃頓飯了，想吃些什麽，你們自己好生安排。”

施婳一時怔然，微啓，瞳仁略染茫然：“賀硯庭他……這麽快就回來了？”

瀾姨從前是過慣了苦日子的人，現在日子好了，人足知常樂，便總是樂呵呵的。

笑起來似一尊彌勒佛，還頗帶著些耐人尋味的口吻：“臨市又不遠，私人直升機回來不過二十分鐘，做新婚丈夫的惦記著剛娶進門的媳婦兒，自然舍不得在外頭多留了。”

施婳本能地回想起昨夜們兩位的悄悄話，耳垂靜靜漫起一層胭脂，難為地低垂下頸。

瀾姨們誤會太深了。

其實同賀硯庭，哪有們想象中的那回事。

可偏偏這話是斷斷不能解釋的，也只好緘默不語，讓人覺得默認了。

仆歐們都離開了。

偌大的中式庭院倏然間空曠下來，玉蘭的碧枝葉過白牆黛瓦，與紅楓濃墨重彩的姿相映生輝，晚霞的睡蓮大片大片浸在深墨綠的池塘中，靜靜泛著漣漪。

施婳立在院中，一時陷了怔忡，忽然不曉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麽。

依著瀾姨的話，賀硯庭應該睡下沒多久，不便打擾，卻也覺得應該找點什麽事做。

當然不是自己的事。

若是坐下來工作或是看書，時間眨眼間便能飛逝。

領證的日子漸久，賀硯庭待極好，凡事都周到備至，就連昨晚……不小心喝了過多的楊梅酒，才會在他面前吐有關那件香檳金舊禮服的事。

他完全可以不加以理會的，橫豎不過是極小的一件事。

哪裏至于驚他這樣地位的人。

他卻還是做了。

雖然不曉得是用怎樣的方式，可終究是讓母親的那件舊禮服回到了手中。

虧欠太多，心裏總歸不安，施婳盼著自己也能為他做點什麽。

或許應該更恰當地說，是為兩人婚後的生活經營些什麽。

思來想去，覺著瀾姨的話不錯。

領證這麽久，也是時候該兩個人坐下來好好吃頓飯了。

同住一個屋檐下這麽久，還從未下過廚。

那麽……今天就給他做頓飯吧。

上回在瀾姨家，也算是勉強師了。賀硯庭的口味喜好，近來也時有留意觀察，心裏大致是有數的。

何況他一會兒睡醒，總是要吃飯的。

現在府裏的廚房沒了人，總不能讓他外賣吧。

既起了這樣的念頭，小姑娘頗有些躍躍試的心，忙不疊進了廚房查看食材。

德國GAGGENAU冰箱擁有超大容量，各類生鮮和果蔬的儲備一應俱全。

怕是沒有尋不出的食材。

這樣一來，連采購的工序都省略了，直接看菜譜就可以著手。

施婳心下定神，愈發拳掌，對賀硯庭這樣的人而言，鐘鳴鼎食怕是不如炊金饌玉。

好好給他做頓飯，也算是投桃報李了。

通過這段時間的觀察，賀硯庭雖是京北人，但是在京北生活的時日不長，前是香山澳，後是異國他鄉，或許導致他的飲食偏好比較雜糅，并沒有典型的北方傾向。

譬如瀾姨教過的黃豆苦瓜龍骨湯，就是典型的廣式煲湯。

施婳對自己的廚藝并非沒有自知之明，但是總覺得煲湯應該是可以的，小時候隔三差五看煲湯，多也有些潛移默化。

開始備菜環節，泡上黃豆，又將整個苦瓜洗淨，切片。

沒什麽刀工可言。而廚房裏的刀是刀工湛的大廚專用的，手沉甸甸，而且刀鋒鋒利，這對于這樣的新手來說作有些費勁。

切得小心翼翼，盡可能將每一片苦瓜切得均勻，因為刀太沉的緣故，切一會兒就手酸得不行，不得不中斷緩上片刻，然後繼續。

如此往複，切完整苦瓜，背後都冒了一層細細的汗珠。

隨後便給豬龍骨焯水，撇開浮沫，將食材依次放紫砂湯煲。

湯算是順利下鍋了，接著就到別的備菜。

施婳清楚地記得上回在瀾姨家，賀硯庭半開玩笑地抱怨瀾姨沒給他做燈籠茄子。這道菜其實主要就是茄子加豬餡，是茄子釀的稱。

也經常在老宅的餐桌上見到，是一道觀喜慶的東北名菜。

原是覺著不難的，可在網上看完了菜譜，施婳才發現第一個步驟就遇到困難了。

原來燈籠茄子的燈籠……需要將茄子切連而不斷的薄片。

本就很用刀，再加上廚房裏這大廚專用的菜刀實在不趁手，能切苦瓜已經是盡力了，要完更複雜的工藝，真是有些渺茫。

施婳唯有從一整套刀中嘗試更換別的刀使用，連用水果刀的念頭都起了。

正絞盡腦同這飽滿新鮮的長茄較勁時，後忽而傳來清冽沉郁的嗓音——

“我來。”

施婳攥著的水果刀輕輕發，忙不疊轉他，猝不及防對上他深邃溫涼的瞳仁。

他穿著黑豎條紋緞面居家服，大約是剛睡醒洗漱過，額角的發梢略沾著幾滴小水珠，整個人冷峻而松弛。

沒料到他這麽快就起了，計劃中的幾道菜都八字沒一撇呢……

心神略慌，溫糯的嗓音細聲婉拒：“不用了，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或者去客廳歇著，去院子溜達溜達也行，我、今天中午我來下廚，等會兒就能吃了……”

話到最後，幾乎咬著自己的舌頭。

只想快點支走他，也顧不得心有多虛。

實在不行就做一兩道菜罷了，總不願讓他勘破自己的窘境。

男人剛睡醒，沉冷的黑瞳顯得比平素多了幾分溫和，驚慌困窘的微表自然逃不他的眼，靜默地打量流理臺上頗顯淩的砧板、食材、還有各式刀，以及，面前的紫長茄。

“我來。”溫涼磁的嗓音著不容置喙的凜肅，冷白的腕骨從細的手中默默接下了刀，繼而出幾分哄人的耐，“小孩兒不能玩刀，去沙發上看看電視。”

施婳耳垂微微發熱，細聲囁喏：“那……我和你一起，你幫我切好，我下鍋……”

著刀柄的男人聞聲，忽而啞然失笑。

開放式廚房寂冷的氣氛霎時間染上戲謔之。

施婳眨了眨眸，清糯的嗓音著不滿，卻又不敢將嗔怪表現得太明顯，只弱弱地嘟噥：“好端端的，做什麽取笑人。”

賀硯庭在龍頭下洗淨了手，袖隨意卷起，倒是沒有刻意逗弄，只是含笑，淡然的嗓音人捉不緒：“沒取笑，我只是怕你又把鍋燒糊了。”

施婳白的鵝蛋臉“騰”得發脹，秀氣的眉下意識蹙，烏沉沉的荔枝眸倏得瞪大，喃喃驚愕：“你……你居然還記得。”

上回在瀾姨家中，他便隨口調侃不似能拿刀的手。

只當是他隨口一句。

卻不曾想，他竟是當真記得那樁丟臉的陳年舊事。

算起來，已是十五年前了。

因著這份錯愕，良久陷怔忪，有些呆而出神地看著他在廚房裏備菜。

心中的困不浮，他不是……素來不喜香山澳的那段經歷麽。

今日怎又主提起。

賀硯庭打開了冰箱，慵懶淡漠的嗓音傳來：“蛋蝦仁飯吃不吃？”

施婳有些恍惚，倉促含糊應了下：“吃的。”

他在廚房裏做事也井井有條，頗有秩序。

怔愣出神的頃刻間，他已經攪好蛋，冷白的長指在剝蝦了。

橙紅的新西蘭鰲蝦在他敏捷的長指下迅速蛻殼，出晶瑩清的蝦。

施婳盯著他好看的手指發怔許久，這手合該屬于鋼琴家或外科醫生……用來剝蝦未免暴殄天。

不過，他是怎麽知道從小吃蛋蝦仁飯的。

不敢大膽地揣度，只覺得應該是巧合。

賀硯庭在廚房的狀態甚至給一種不可謂不算嫻的錯覺。

他查看紫砂湯煲的火候，時間還短，飯就得遲些再做。

餘下來的功夫，他似乎打算做一道糖水。

洗淨的紅豆、陳皮，加上幾顆剔不規則的黃。冰糖被他一并倒破壁機。

施婳看得整個呆滯，他甚至……都不需要上網參考食譜的麽。

并不想去客廳裏待著，只覺得看他下廚已是賞心悅目的景致。在他上，君子遠庖廚好似是一種悖論，原來真的有人可以連下廚的時候都這樣吸引人。

就像是日風治愈系影片給人平靜的療愈。

施婳的心率平穩，可卻有的滋味暗暗滋生。

那麽多優秀的都傾慕他，包括連衆多同都由衷欣賞的明豔人梁瑟奚。

原來除開他的容貌、權勢地位財富的環，連他在休憩時穿著居家服在廚房裏的一舉一也如此令人……過目難忘。

忽然很羨慕Cersei，羨慕曾是賀硯庭的哈佛同學。

他這樣完的人，在學生時代一定也有許多令人難忘的細節，難怪Cersei沉默無聲地了他這麽多年。

湯的火候差不多了，他將打散的蛋倒平底鍋，橄欖油的香味瞬間在彌漫鼻腔。

施婳被他湛流暢的廚藝驚呆，只聽耳畔傳來男人淡而清幽的音：“勞駕，替我拿件圍。”

耳廓一，回了神，忙不疊走到一旁取下一件暗抹茶綠的帆布圍。

男人面對爐竈，兩手都不閑著。

見小姑娘走過來，他略俯首示意，頓時明白是要自己替他穿上圍的意思。

明明是很尋常的小事，靠近他時，卻覺得染上了食淡淡清香的廚房令人食指大。

勾。引食的不只是食。

更有眼前男氣息濃郁的人……

無意識吞咽了下，佯裝鎮定，墊高了腳尖，將圍緩緩套在他修長的頸部。

賀硯庭一如既往地鎮定，平淡地轉過，薄吐字清潤：“替我系上。”

施婳背對著他寬而括的脊背，只覺得有一不可言宣的男氣息撲面襲來。

臉頰莫名殷紅，瑩潤的指尖微微栗，小心而笨拙地替他系好了腰間的系帶。

“系、系好了。”

大約是兩人離得太近，覺得不安，找了個借口匆匆躲進盥洗室，過了數分鐘平複了心跳才出來。

等洗好手，食已經上桌了。

撒著歐芹碎和細顆粒胡椒的蛋蝦仁飯香氣撲鼻，肚子瞬間就咕嚕起。

陳皮百合紅豆沙被盛放在藍白相間的舊式糖水碗碟中，給一剎那回到了香山澳的錯覺。

湯是煲的，還沒嘗味道，賣相還可以，畢竟是照著菜譜和瀾姨上回的做法一比一複刻的，應該不至于難喝。

明明是很樸實日常的一頓午餐，施婳卻胃口出奇的好。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只吃了養胃湯面的緣故，這會兒真了。

幾口細膩潤的蛋口，和鰲蝦蝦仁的清甜織于口中，只覺得香得迷糊，險些咬著自己的舌頭。

施婳一面吃一面赧然，細細聲說：“今天不好意思，我本來是想給你做頓大餐的，反倒麻煩了你，不過……我會學的，雖然一開始手藝一般，但我想凡事都能生巧，你喜歡吃什麽，我都可以學著做。”

并非有意討好賀硯庭，只是真心覺得做些對方喜歡的食，是目前能夠表達恩最好的方式。

他總是幫，總要為他做點什麽。

賀硯庭慢條斯理地進食，聞言不過淡淡睨著：“不必。”

施婳有些不解，只當他是嫌手笨，嘗試解釋：“為什麽，我雖然不太會做，但是我學東西很快的，小時候那回，純屬意外，那時候我才六歲，而且……粥也煮了的。”

解釋得有些著急，還著幾分委屈，細上淡淡的絨都著。

落在男人眼底，覺得稚氣而人。

他莞爾，聲線沉靜：“太太只需將時間用在自己興趣的事就好，這些小事自然有人代勞。”

施婳聽得懵。

什麽自然有人代勞？

平日裏都有大廚和仆歐容易理解。

可生活總有變數，廚師私事請假，甚至請辭、培訓……以至于缺人手，總是有可能發生的。

難道以後遇到這樣的時候，都由他代勞嗎。

這怎麽好意思。

然而這種不好意思的緒也沒持續多久，舌尖的容易令人大腦短路，很快就沉浸于食的妙。

紅豆沙的甜膩雜糅了百合的滋潤，以及陳皮的淡淡溫苦，口綿地道，已經很多年沒吃過這樣地道的糖水了。

雖然這些年港式糖水在京北也相當流行，各式網紅糖水鋪遍地開花，但極有店家能做出真正地道的口。

唯獨早年間一家從港城開到城東的小店，就在高中附近。店家是老港城人，只可惜這家店也轉讓幾年了。

雖然每年都回香山澳掃墓，但因為學業總是來去匆匆，大多時候次日就返回京北，也沒有多做停留，更不會為了一碗糖水去尋覓舊時的老鋪子。

何況世殊時異，如今的港島和香山澳旅游業蓬發展，網紅店大肆傾軋老店鋪的生存空間，只怕兒時的味道也難尋了。

只是沒料到，今天居然在家裏吃到了賀硯庭隨手做的糖水。

樸實無華的口，令懷念兒時的歲月。

本就嗜甜，紅豆沙尤為喜歡。

可越是喜歡，細膩敏的小心思便越容易在毫無防備的狀況下冒出來。

他這樣的人，時間貴。

任何瑣事都可以假手于人，連開車都不必自己手，卻為什麽會做飯。

是有人悉心教過他，還是他曾為了什麽人耐心地學。

而且他做的那樣地道，像是為什麽人的口味量定制一般。

施婳不控制地記起梁瑟奚曾提及的那個孩。

黑發大眼，標準的華人孩長相。

那個孩曾地住在賀硯庭的皮夾裏。

香甜綿的紅豆沙口忽而嘗出酸的口，微微垂下眼睫，鼓起勇氣，佯裝不經意地開口：“賀硯庭，你做飯好好吃。”

男人似有若無地了下眼皮，音寡淡無瀾：“過譽了。”

“是真的很好吃……”含著紅豆沙，聲音愈來愈低，直至細若蚊喃，著明顯發虛的尾音，“你還給別人做過飯嗎？”

好不容易問了出口。

小心翼翼地瞄他的神。

只見他清雋的臉龐自始至終全無波瀾，回答也并未遲疑：“沒有。”

自然不信。

“可是你做飯的樣子很嫻，不像是偶爾下廚的樣子，這麽會做……真的不是能生巧麽。”

雖然知道賀硯庭很聰明，肯定有著超越常人的學習能力。

可做飯又不是做數學題，就算他上手快，也需要實踐經驗。

否則怎麽可能連菜譜都不需看。

賀硯庭毫未察的醋意，只平淡道：“留學時，學校中餐難吃，偶爾自己手。”

他如此言簡意賅，不帶溫度的答案。

施婳仍是不太相信。

不過，也心知肚明，這樣的回答，已經是最妥當的了。既合理，又不傷害任何人，妥善地維系了他們表面和諧的夫妻。

人人都有私，賀硯庭不說，也不該多問。

難道真的要聽自己的老公談及另一個被他小心珍藏在過往歲月中的孩嗎。

又一口綿的紅豆沙被送口中。

有些怨自己的貪心。

為什麽這樣貪。

好吃的糖水嘗過一次就夠了，難不還奢他今後都只為自己下廚嗎。

午餐過後，兩人一起收拾了餐。

洗碗和清掃都是全自化的，收拾起來不過幾分鐘。

令施婳有些意外的是，賀硯庭午飯後也沒有出門的打算，甚至沒有上樓回書房，而是在客廳沙發上靜靜坐著。

電視明明是他打開的，湊過去坐下後，他卻自然地將遙控遞了過來。

習以為常的舉，仿佛家裏的電視就應該由做主一般。

這樣閑適悠然的假日，施婳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更何況還有他的陪伴，不自覺地放松下來，午餐最後時分那點微妙的酸楚也被暗暗的欣喜覆蓋下去。

這樣平淡而寧靜的獨時間，仿佛與賀硯庭真的是一對良好的新婚夫婦，正在著短暫的假期生活。

如果婚後的日子都是這樣，那未免太好了。

這些小心思只埋藏于心底，看起來是很平靜的，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屏幕。

實則餘時不時就瞄賀硯庭，見他打開了平板，似乎在理工作。

怕驚擾他，更怕他起回書房。

施婳小心翼翼地將電視音量調得很低。

沒有旁的心思，僅僅是想同他多待一會兒。

午後的太暖融融的，過全景落地窗靜靜地灑在他們上。

施婳打開了一個旅游節目，畫風很治愈，正在探索某個偏僻疆域的風土人。

明明是興趣的，可不知為何沒能認真看進去，難以自控地時而觀察坐在沙發另一端的男人。

不知不覺，漸漸泛起困意。

飽食的午後本就容易倦懶，迷迷糊糊地合上眼，睡著了。

睡著後無意識地蜷著雙膝，像小嬰兒睡的姿勢，被的沙發包裹著，很有安全。

睡很快，連上幾時被蓋上了羊絨薄毯，都一無所知。

午睡的酣夢將帶回十五年前那個的夏夜。

記憶深掩埋已久的舊事逐漸蘇醒。

原來與賀硯庭，也是有過去的。

十五年前，和爺爺在蓮島的舊筒子樓相依為命。

蓮島又名香山澳，是一座矛盾複雜的城市。

一半窮奢極，另一半地瘠民貧。

當年香山澳的福利制度還不似今日這般健全，博。彩。業蒸蒸日上，一幢又一幢拔地而起的賭。場大樓如雨後春筍，遍布本島和氹仔。

而除了依靠博。彩。業發跡的人們，更多老百姓盤踞在老城區窄小的街道謀生，斑駁的牆壁著老舊的年代。

那一年，六歲的施婳尚且不知父母都已經接踵過世。

還活在爺爺編織的夢裏，以為爸爸媽媽只是去國外工作了，遲些就會回來看。

爺爺在樓下開一間店面窄小。仄但口味地道的牛雜店為生。

牛雜在當年算是平價，來來往往的食客繁多，大部分的時候爺爺都在店裏忙得不開。

施婳放了學就在家裏做功課，寫完了就下樓去店裏幫忙。

六歲的小姑娘尚且不知何為命運疾苦，從未覺得那日子難捱。

至于樓上那對父子是何時搬進來的，沒有印象了。

只知道自從搬來了這對父子，樓上便總是屢屢傳來劈啪作響的靜，像是在互毆，但彼此力量懸殊，拳拳悶聲震耳，還有年沉悶的哀嚎傳出。

他們一家老弱小，別無依靠，爺爺素來害怕惹來麻煩，不敢多管閑事。

六歲的小施婳也很懂事聽話，乖乖在家，便一直照做。

只是那天夜裏，一個人在家，樓上凄厲的嚎未免太過滲人，用小手死死捂耳朵，也仍是嚇得止不住掉眼淚。

得多疼啊。

不敢想。

學校老師教過，遇到家庭暴力，要勇敢撥打999。

可大人們都說，樓上那男人是窮兇極惡的瘋子，聽說是地世家大族的豪門公子，因為染上惡習，被逐出族譜，連妻子都被瘋跳樓了。

只剩下一個兒子，十三歲的年紀，從不上學，和路邊的野狗無異。

大人總是背地裏議論，說樓上那外表出衆英俊好看的男人早已賭紅了眼，失了人，是墮深淵的魔，距離淪為罪。犯恐怕只在一念之間。

施婳也不敢打999，怕給那年招來殺之禍。

爸爸是土生土長的蓮島人，最知道染上賭的惡魔會幹出什麽。

只能小心翼翼地把耳朵在牆邊，舊筒子樓隔音很差，樓道裏的聲響聽得一清二楚。

清晰地聽見幾個人著一口不標準的白話，同那年的父親一并離開了。

樓上很快陷靜謐。

施婳機敏地從自家開門出去，舉起小手正拍門，卻發現房門本沒鎖。

門輕輕一推就敞開了，烏沉沉的圓眼，對上了年戾如狼的黑眸。

他分明奄奄一息地倒在櫃邊，滿傷痕，好幾都在滲，可那雙眼卻漆黑深邃，著一遠超年紀的沉穩和狠戾。

他就像是一只蟄居在群中忍的狼首。

濃郁的腥味席卷了鼻腔，才六歲的小姑娘何曾見過這樣灰暗不堪的世界。

何況年上臉上遍布可怖的傷口，周的氣息更是著生人勿近的凜冽。

就像是誤狼窩的白兔，本該哭著嚇跑。

但不知何故，不算膽大的小姑娘，在那一刻卻沒有怕。

不害怕這個年，只覺得他一定很疼。

邁著短噔噔噔跑回樓下，從自家捧著藥箱回來，彎曲膝蓋跪坐在他邊，笨拙而認真地替他理傷口。

才六歲，那晚卻表現出驚人的冷靜。

學著家政課老師教的那樣，一步一步完傷口的消毒和上藥。

過程中，年的傷口浸出的鮮沾滿白皙的小手，也一聲未吭。

年的眉目冷戾而兇狠，卻沒有毫恐懼。

只是不想他再疼。

後來從自家出來一碗白米，用他家裏破舊的鍋煮上了白粥。

施婳其實是會煮粥的，只是在自己家裏都是用電飯煲，不讓煤氣竈。

最後因為作不當，把他家的鍋底燒黑了些……

但好歹白粥是煮了。

如今賀硯庭對若有似無的嘲笑，是不肯接的。

明明就會煮粥，只是不會用他家的破竈。

初次謀面的整個過程裏，兩人都沒講過一句話。

施婳甚至一度懷疑他的舌頭是不是被傷到了，所以是啞。

直到後來，時不時從家裏一些牛雜和米飯送去給他，幾次三番，才終于聽見年開口。

年的聲線很冷，沒有毫溫度，也沒有緒。

但是意外很好聽。

他說的是粵語，沒有一北方口音，與香山澳本土人說出來的并無二致，大約是從紙醉金迷的葡。京裏練出來的。

“唔好理我，睇住你自己。”

年冷淡毫不客氣的一句話，小孩卻眼睛都沒眨一下，聲氣的嗓音著執拗，問：“你咩名。”

空氣靜默了良久。

他最終回答了。

“賀九。”

這一次用的是普通話。

施婳能聽懂。

他賀九。

從六歲到九歲，經常給樓上的賀九送吃的。

沒有任何目的，也沒有任何。

只是單純的想讓他填飽肚子。

聽說他的賭鬼父親常年泡在各大。賭。場，他未年，在法律嚴格的香山澳本不能打工掙錢，在人們早已解決溫飽的時代，他連一口飯都沒得吃。

但是後來好像他漸漸不需要了。

可能是因為他一天比一天長大。

那個男人也不敢再打他了。

直到他十六歲那年，聽說他賭鬼父親死了。

而他，很快就被京市趕來的人接走。

鄰居們都說，他是有錢人家流落在外的爺，終于要回到他的世界過好日子。

施婳那時雖年，卻也從大人的字裏行間明白，與樓上的年，應該是此生都不會再見面了。

因為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

只是因為命運荒唐的曲，才會住在同一棟晦暗的筒子樓，為短暫的鄰居。

卻不曾想，命運這樣喜歡開玩笑。

十五年後，他們竟然了夫妻。

來到京北之後的記憶愈發混沌模糊，幾乎組不連貫的畫面了。

畢竟時隔久遠，而且兩人在京北重逢後，賀硯庭明顯不願意搭理。

施婳那時已經十歲，又自知是孤苦無依的孤，開始有敏強烈的自尊心。

他不願承認昔日的，也沒有埋怨，就只當沒有認識過。

不去回憶，記憶自然隨著日久逐漸淡泊，直至模糊不清。

只是當年沒覺得委屈，夢裏卻不知為何憋悶生氣。

閃過幾個老宅裏的畫面，賀硯庭從來都不正眼看。

那潛藏多年早已被淡忘的委屈，又盡數浮現出來。

好氣。

好歹吃了家那麽多牛雜，怎麽就裝不認識了。

京市的爺，果然是沒良心的。

漸漸就開始胡發夢了，夢魘難捱，在夢裏一直喚賀硯庭的名字，他卻不理。

在夢裏急得都快掉眼淚了。

直至有溫熱幹燥的輕輕覆上額頭，耳畔傳來低沉磁的嗓音：“醒醒。”

小姑娘起先睡得很舒適，安靜又乖巧。

後來卻不知怎麽，像是在做噩夢，眉心蹙，瓷白的臉蛋都繃了。

賀硯庭微微蹙眉，給倒了杯溫水，想喚醒人喝下。

從夢魘中驚醒，額角滿是冷汗，琥珀的瞳仁怔怔凝著他。

他腕骨略擡，試了下額頭的溫，倒是不燙。

“你睡懵了，喝杯溫水緩緩。”

手臂微展，正端起水杯，卻起得有些猛，似夢似醒地嘟噥質問：“賀硯庭，你為什麽不理我了……”

因著夢裏的委屈，櫻桃的微微噘著，坐起的作迅猛了些，措不及防過他結溫熱的頸部皮。

那兒驟然驚，急促滾了兩下。

男人的溫忽而升高，呼吸變得炙熱。

醒神了幾分，抿了抿瓣，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不小心做了什麽事……

眼神下意識向他過分飽滿鋒利的結。

只見那暗昧地滾著，男人灼熱的呼吸就噴灑在頰邊，漆黑的瞳仁氤氳著。氣。

空氣變得曖。昧，氣氛儼然微妙起來。

無辜地囁喏：“賀硯庭，我不小心的……”

三合一大章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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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港暮落時，我的阿蝶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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