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陷短暫的死寂。

裴稚綰心中一沉。

無措地扭頭，看向祿順。

兩人四目相對，面面相覷。

裴稚綰回過頭，盯著他那雙毫無生氣的雙眸。

一個可怖的猜想在心中劃過。

裴稚綰抖地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裴珩硯卻毫無反應，眼神空，猶如一潭死水。

裴稚綰面凝重，轉頭對祿順吩咐：“快去傳太醫。”

祿順立刻領命，把藥放下后，匆匆而去。

裴珩硯沉默轉瞬，心中已然猜出了個大概。

他側轉面龐，朝著估裴稚綰所在的方向，投去目。

其聲線一如既往的平靜無波，“綰綰，先扶我起來。”

裴稚綰當即出手，攬住他的胳膊，好讓他借力坐起。

的目，落在裴珩硯上，久久未曾挪開。

縱使此刻已然失明，他上與生俱來對世事的淡然毫不減。

裴稚綰看著他這副模樣，一陣鉆心的酸楚泛了起來。

本應傷的是，該中毒的是，失明也理當是來承。

可如今，這所有的苦難，他都替承了。

裴珩硯捕捉到耳畔傳來抑著的噎聲，不暗自嘆息。

他松開裴稚綰的手腕，掌心沿著的手臂向上游移。

從纖細的脖頸，經過瓣，直至最后，他的手掌終于覆上的臉。

他的指尖拭去臉頰上的淚痕，一下又一下。

“哭什麼？”他輕聲問。

裴稚綰抬起盈盈水眸向他。

即便他目不能視，仍將視線投往的方向，讓自己的影落他失明的雙眼之中。

“對不起，哥哥。”哽咽著，手指上他的手背，淚水落，滴他的掌心。

裴珩硯雖無法目睹此刻的神，卻也能料想到那雙眼睛中定然滿是自責。

他把手從的手心出，離開了的臉頰。

旋即臂攬過的肩膀，將擁懷中。

裴稚綰依偎在他懷里，微微仰頭凝視著他的側臉。

恍然發覺，他似乎一直都很喜歡這樣地擁抱自己。

裴珩硯微微低頭，過散發著幽香的發，語氣淡淡地說道：

“第二遍了，我不想再聽到第三遍。”

裴稚綰聽出他話中的所指，他是不愿再聽到自己說出那聲“對不起”。

恰在此時，外面傳來陣陣腳步聲，裴稚綰料想應是太醫來了。

剛從裴珩硯懷中起，卻被裴珩硯的手扣腰肢。

整個人彈不得。

裴稚綰手試圖扳開腰間那只胳膊，然而一番努力后卻毫無效。

“哥哥，松開我，太醫到了。”焦急地勸道。

裴珩硯卻反而將摟得更了幾分。

接著便聽到他在耳畔低語：“就這樣抱著。”

彼時，祿順引太醫匆匆步殿。

乍見床上那親無間之景，兩人神皆愕，驚意頓生。

宮闈之，太子與公主親厚非常，人盡皆知。

可眼前這般形，卻著實有些過火了，全然不似兄妹該有的模樣。

太醫著頭皮上前為裴珩硯把脈，自始至終都低垂著頭，不敢稍有抬眼。

裴稚綰怯難抑，睫羽簌簌而，恨不得能立馬尋個地鉆進去。

此刻有外人在旁，自己卻還在裴珩硯的懷中依偎著。

所幸與裴珩硯是兄妹，否則外人不知會怎樣肆意地去揣度他們。

太醫診完脈，回道：

“殿下雙目失明，乃是中毒后留的癥狀，無需過多干預，只需調養些時日，便會自行恢復。”

裴稚綰聽到這話，心下稍安，輕舒了一口氣。

旋即，又趕忙追問太醫：“皇兄需要多久才能復明？”

太醫面難，回道：

“這的時間，難以確切判斷。短的話，或許只需幾日；長的話，數月也說不定。”

裴珩硯察覺到懷中人的不安與自責，擺了擺手，示意太醫退下。

隨后，他溫聲寬道：

“不必擔心，不過是暫時失明，又并非不能復明，只是這幾日行略有不便罷了。”

說著，他拍了拍裴稚綰的胳膊，“此事與你無關，是我自愿為你擋刀，莫要自責。”

“祿順方才應該是端著藥進來了，綰綰去把藥端過來，喂哥哥喝。”

裴稚綰輕聲應下，轉將祿順剛放在一旁的藥碗端至榻前。

的手輕碗壁，尚有余溫。

裴珩硯目不能視，只好將每一勺藥都送至他的邊，以便他順利服藥。

——

乾承殿。

“你這個混賬，朕現在就殺了你！”

裴淵抄起佩劍，從劍鞘中出，便朝著那跪在地上之人砍去。

薛父大驚失，萬沒想到裴淵竟真的要手，急忙擋在薛瑾川前，“陛下，不可！”

劍尖距離薛父眼前僅有一寸之遙時，戛然而止。

裴淵握住手中的劍柄，幾番掙扎，最終一甩手，將劍擲于地上。

薛父瞅見這場景，不著痕跡地迅速給薛瑾川遞了個眼。

薛瑾川瞬間領會，重重磕下一頭，言辭懇切道：

“陛下，是臣一時糊涂，才做出這等愚蠢之事。”

“還陛下再給臣一次機會。從今往后，臣定當對公主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裴淵聽聞此言，非但沒有消氣，反而怒火更盛，抬便是一腳，將薛瑾川踹翻在地。

“你這蠢貨，可知就因為你這一刺，太子險些就丟了命！”

薛父在一旁聽了個真切，裴淵在乎的并非裴稚綰的死活，而是裴珩硯的命。

薛父趕忙上前打圓場，“陛下，犬子他絕無半點膽敢對太子不利的心思。”

裴淵終究還是沒有再追究下去，轉而又向薛瑾川發問：“你為何要派人去刺殺公主？”

薛瑾川很快回道：“臣起初覺得公主并非皇室脈，婚約又無法解除，才出此下策。”

頓了頓，他又急切地表忠心。

“不過陛下請放心，臣已經認清自己的心，往后定不會再做出任何傷害公主之事。”

他沒有把真正的原因告知裴淵。

裴淵無奈地嘆了口氣，權衡之下，決定饒恕薛瑾川這一回。

在當今朝堂之上，丞相一脈的勢力最大，其次便是薛家。

丞相與薛家，恰似左膀右臂，二者缺一不可。

最主要的是，當年那場剿滅賀蘭族的計謀，是與薛家共同策劃。

當年，賀蘭一族勢力如日中天。彼時，裴淵初登皇位，為鞏固皇權，遂迎娶賀蘭芷為后。

后來，裴淵心中始終憂慮皇后背后氏族勢力過于龐大，對皇權構威脅。

于是，在漠北之戰發之際，他詔令賀蘭族與薛家一同出征。

薛家則于暗中心布局。

先是將賀蘭族引敵方設下的陷阱，待雙方苦戰至疲力竭時，薛家才現，坐收漁翁之利。

他與薛家，猶如拴在同一條繩上的螞蚱。

薛家必定不會善罷甘休，極有可能將此事大白于天下。

屆時，便會寒了天下將士的心，他的皇位也就不穩了。

——

東宮。

又一次喂完藥，裴稚綰把空碗放下，剛起。

“哥哥，天不早了，我先回偏殿去了，就不打擾哥哥休憩了。”

話才出口，一只手抓住的胳膊，拉著重新坐回了床邊。

“今晚就留在此歇下吧。”裴珩硯拉住胳膊，目遲緩地轉向。

“這不行，有失分寸。”裴稚綰一驚，急忙出聲拒絕，同時用力想要把胳膊從他手中出來。

但一介子的力氣，又豈能抗衡久經沙場的人。

裴珩硯稍微松了些力道，可依舊被牢牢錮，難以掙分毫。

“綰綰在怕什麼？你我不是兄妹嗎？”

裴稚綰抬眼，向他那黯淡無的雙眸，輕抿下。

短暫沉默后，才緩緩開口：

“我們自是兄妹，可即便如此，也該守好分寸。像這同床共枕，分明是……”

分明是夫妻之間才會有的親行徑。

裴稚綰話到邊，趕忙生生止住，不敢再往下說。

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與他那一夜的繾綣春。

那又何嘗不是夫妻之間才應有的纏綿？

還好，裴珩硯如今雙目失明。

他一貫悉人心。

否則現在臉上怪異的神，早已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分明是什麼？”裴珩硯順著裴稚綰的話，追不舍地追問。

旋即，他直言不諱道：“是夫妻之間該做之事嗎？”

裴稚綰聽到這話，心臟一。

盡管知曉他當下雙目失明，可仍是不由自主地垂眸，躲開那莫名的窘迫。

忽然，耳畔傳來一聲輕笑，只聽他用一種頗為怪異的語氣說道：

“也是，將來妹妹是要和薛瑾川結為夫妻，自然也應當與他同床共枕。”

“可是，妹妹——”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一瞬。

“既然你曾言喜歡我更甚于他，那與他能做的事，怎的與我反倒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