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正文完 “阿娘，我有夫君啦……

暮春的時候, 晏元昭帶著阿棠去了東都夷山。

盧太傅已年過九旬，比五年前晏元昭見他時，須發更長, 更白了。手拄竹杖倚著藤門，雪發與袂被風吹得飄起, 遠遠去, 仿佛下一瞬就要羽化登仙似的。

“翊鈞，你來了。”他笑瞇瞇地對晏元昭道。

侍候太傅的小輕聲解釋, 太傅近來神智不太清醒，常認不得人。

“太傅, 我是元昭。”晏元昭試圖提醒。

盧太傅置若罔聞，目到旁邊的阿棠臉上, 倏然一驚，“是阿微啊, 阿微, 你好久不來看老頭子了。翊鈞, 你怎麽牽著阿微的手, 這讓明昌看到，該怎麽想？快放下！”

晏元昭還有些猶豫, 阿棠卻是直截了當地丟開他手, 角彎細細一條月牙, 毫不怕生, “是阿微的不對, 以後我常來看您。”

“好啊, 好啊。”太傅笑道，“翊鈞，阿微, 咱們進屋說話。”

太傅不僅認不清人，說起時世，亦是不知有漢，何論魏晉。晏元昭提到駕崩的隆慶帝，他以為是泰康年間的那位，說來說去，半天同鴨講。

阿棠不以為意，順著老人的話瞎掰，一連把數位皇帝送上了西天，太傅急得直道：“帝祚短促，乃上天降諭，此周之危兆矣！”

“沒事，司天臺夜觀星象，大周馬上就能轉運，您不用擔心。”阿棠輕輕巧巧糊弄過去。

晏元昭扶額，趕忙拾起太傅先前提到的弈棋話頭，令子呈上棋子，兩人手談起來，這才止住了阿棠的信口開河。

太傅記憶雖，下棋的功力仍在，半個時辰後，晏元昭和五年前那次一樣，被殺得片甲不留。

太傅面困，盯著晏元昭的臉陷沉思。

阿棠悄聲對晏元昭道：“你放水放太多了，不用這麽讓著太傅，你看太傅不高興了。”

晏元昭道：“我下次注意。”

在老實承認自己并非樣樣做得出和回去苦練弈棋之中，晏元昭當然選擇後者。

“不對，不對......”太傅忽作嚴肅狀，“翊鈞話變了，棋藝也變臭了。阿微反倒說得多，笑得也多了。你們兩人，是倒轉了不？”

原來阿娘年輕的時候不說話，和悉的阿娘很不一樣呢，阿棠心道。

太傅又仔細瞧了瞧兩人，發現了什麽，出指頭對著晏元昭，煞有介事，“你不是翊鈞。”

又對著阿棠，“你也不是阿微。”

晏元昭遞去鼓勵的眼神，終于等來了太傅的恍然大悟，“你是翊鈞的兒子元昭！”

晏元昭笑著稱是，“這是晚輩的夫人，名喚阿棠，是秦微娘子的兒。”

“阿微都有兒啦，真好啊，你們兩家做了親，可謂是郎才貌，佳偶天吶。”太傅樂呵呵道。

聽到這話，晏元昭角揚得比阿棠還甚，坦地點點頭，不容分說地又執起阿棠的手。

阿棠倒是有些憾，還沒玩夠扮演阿娘的游戲。

“太傅，晚輩最近多有琴，您若不嫌晚輩琴技低微，晚輩願為您奏上一曲，或可略現故人之音。”晏元昭認真道。

太傅聞言驚喜，忙招手讓小把玉溪的琴搬來。

玉溪逝世十多年，他的琴蒙太傅定時拭，塵灰不染，弦上也抹了油保養，晏元昭手指一撥，泠泠的聲音便出來了。

琴音徐徐地散進春風，隨風走過山間各。澗底流淌的清溪漸漸潺湲，天上飄的白雲也為之駐留。晏元昭于琴上的天賦，并不亞于其父。

阿棠在府聽過許多次他彈琴，這次仍支著下，專心致志地欣賞，直至曲終仍覺餘音繞梁，悠長不盡。

太傅早在琴曲中段時就闔上了眼皮，角凝著未褪的笑意，子富有節奏地微微起伏，晏元昭了兩聲，都沒應話。

已大夢周公去了。

晏元昭看向阿棠，“莫非我的琴聲太無聊，使得太傅睡去了？”

“才沒有，夫君的琴聲天下第一好聽。”阿棠眉眼彎彎。

晏元昭臉蛋，“我的琴聲是不是天下第一還有待商榷，夫人天下第一甜卻是毫無疑問。”

阿棠嘿嘿笑，看了看睡的太傅，用口型無聲作答，“你親得多，你說的都對。”

兩人輕輕掩門，挽了手出去。

翻過東面的小山坡，目便是開到荼蘼的棠樹林。一樹樹的小白花得枝條彎了腰，點點綠意綴在雪海之中，香風過，滌盡山前萬古塵。

“原來這就是母親說起的棠梨花海......”

“是，你曾在我書房中見到的棠梨山景圖，畫的就是這裏。”

踩著潤的泥土，兩人沿著香徑，拂去花枝，找到秦微的冠冢。

土丘前生了一茬綠的春草，好似一片綠絨絨的地。明亮的草包裹著墳冢，減去了幾分凄涼意。

晏元昭低聲道：“我給秦娘子燒了那麽多回紙錢，從沒想到有朝一日我會稱呼一聲丈母。”

“緣分天定，便是如此。”阿棠笑道，“我要謝謝你，我好幾年都回不了林州一趟，沒法給我阿娘掃墓，在下頭的香火全指你呢。”

“是我應該做的。”

兩人在冢前燃上細香，并排跪下，給秦微磕了三個頭。

阿棠道：“阿娘，我知道你是誰啦。哎，這話不對，我一直知道你是誰，只是不知道你在生我之前什麽名字，是什麽樣的人，你好像也一直覺得沒有必要告訴我，是因為秦微和我悉的你太不一樣了嗎？”

“我現在還在努力適應你的份，沈執老是來擾我，我都把他趕跑了，才不承認他是我阿爹。你年輕時候的眼可真差，怎麽就選了他，不選陸先生呢。陸先生問了我許多關于你的事，我都揀好聽話和他說，你拿著燒火揍我，還有和隔壁大嬸對罵這些事，我都沒告訴他，我怕他接不了，他把你當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呢，上回我說你打水洗，燒火做飯，他愣了好一陣......”

阿棠絮絮叨叨說了一籮筐話，晏元昭聽啊聽，聽啊聽，死去的梨茸出現了兩回，連公主府這個月的新菜式都被抖出來了，也還沒到他出場。

他咳了一聲，阿棠說得正起興，沒在意。過了一會兒，他又咳了一聲。

阿棠于是另起一頭，“阿娘，有件最重要的事，我還沒告訴你。我有夫君啦，你早我許多年就認識他，他在襁褓裏的時候，你抱過他，你和他的父母還是好朋友，起碼和他的父親是。長公主不肯承認你是朋友，但一向刀子豆腐心，我想其實也很惦記你，我和陸先生聊起你的時候，長公主都要找些理由在旁聽著......”

晏元昭幽幽嘆口氣，就這麽把他一筆帶過去了。

阿棠餘瞥見他的臉，心裏暗笑，要講晏元昭，那得單獨和阿娘講，才不會讓他聽見。

半炷香後，把晏元昭支去了棠樹林。

晏元昭足足等了三炷香的功夫，才見到阿棠蹁躚著步子過來。

他的心曼妙起來，阿棠分給他的時間，是其他人加起來的三倍還多。

“說了這麽久，不嫌累麽？”他若無其事道。

“不累！”阿棠爽聲回答，拉上他袖，“我忽然想起來，我阿娘和我說起這片林子的時候，提過曾把一壇兒酒埋在東頭第一棵樹下，後來卻忘了取，咱們去找找！”

說幹就幹，晏元昭尋來鐵鍬，兩人圍著樹刨開一圈土，花了小半個時辰，竟真的找到了一壇重重紅封的酒。

兩人不由驚喜萬分。

晏元昭去壺上的土，“算算年頭，最也有三十年了。”

阿棠啓了封，深聞一口，“好香。”

晏元昭看迫不及待的樣子，溫聲提醒，“回去喝。”

阿棠抱著酒一屁坐下，後背倚著樹幹，“不要，就想在這裏喝。這裏好，賞著花吃酒，多快活。”

晏元昭只好依，席地坐在邊，“喝一點，留些給太傅，秦娘子藏的酒，他會很高興喝的。”

“知道啦。”阿棠靠在晏元昭肩頭，仰頭灌了自己幾口。

酒香混著棠梨花的清香縈在晏元昭周，他閉上眼，靜靜地徜徉其中，恍然發覺，他原是很喜歡酒味的。

阿棠乎乎的聲音傳來，“你陪我喝，好不好？”

“我們是來拜訪太傅的。”晏元昭垂眼看著郎亮晶晶的眼睛，好笑道，“你要我在他面前出醜嗎？”

“唔，那你就喝一口，保管不會醉。”

“好吧。”

晏元昭正要接來酒，卻見阿棠猛灌了自己一口，隨後抱住他腰，親了上來。

醇香的酒被的舌渡過來，溫溫地滾進嚨，一路將甜意浸心肝肺腑。人卻不走，著意地勾他纏磨，一口酒醉不倒他，阿棠另有辦法醉他心神。

手掐了他的腰，他摁住了後腦，茜紅的角被青袍住，腰帶上的佩飾進土裏。

風吹過來，搖落無數棠梨花瓣，雪一般蓋了兩人滿頭。

晏元昭想，太傅可要遲一些醒來才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