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你在意。”（有修改……

第二十五章

石臼碾磨著碎葉, 似積雪枝般的簌簌聲裏，清茶的香氣漸漸溢了出來。

“好好的游獵，該要松快松快才是。”

明蘊之皺了皺眉, 不大贊同地開口：“這般敗人興致，也就是五弟脾氣好，才沒生氣。”

姚玉珠坐在對岸, 瞧手上輕的作，又低頭看了看自個兒前糟糟的一團，有些赧然。

搖頭道：“才不呢，他高興得很！昨日學了些東西，差點興到一夜沒睡著。”

齊王早有歷練之心，幾位兄長在朝中都各有建樹，只有他還日裏游手好閑。母後覺得他孩子心，父皇又嫌他沒個正形。

對此, 齊王很有話說——看不慣他閑著，給他安排點事做不就解決了嘛。

可算是讓他等到這個機會了。昨夜裏回去, 激得一熱汗, 抱著姚玉珠歡喜道：

“你可知曉那沈先生是什麽來頭？他可是柏老的得意門生, 不止如此，他年跟著家中長輩去過許多名山大川，親眼見過好些河流的流向……你可能想象到, 他哪怕閉著眼, 也能畫出那幾座高山名峰, 還有那江河的位置？”

姚玉珠掙不得, 最終只好被他抱在懷中，被他拉著瞧今日所學的記錄。

道：“能借此機會學一學，也讓他有點事做嘛。”

明蘊之將自己前的茶碾遞給了姚玉珠, 換走了面前的，繼續輕輕研磨著：“要學些東西也不急于一時，回京了有的是機會。”

是不贊同出來游玩放松的時候，還要被拎出來學習的。

更何況……

工部那麽多人，選誰不好，怎麽就選了沈懷璋？

昨日當著的面將人喚走，若非夏松一本正經，沈懷璋也從善如流地應下，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一時不清裴彧究竟是什麽路數。

好在今日聽姚玉珠所言，昨日齊王與沈懷璋相談甚歡，裴彧似乎并未出面。

罷了，齊王高興也好。齊王的子，應當也不會太讓沈懷璋為難。

明蘊之默默想著，倒出石碾中研磨好的茶，煮水點茶。

姚玉珠托腮看著明蘊之。

雪玉，如雕如琢，薄薄的眼皮輕輕垂下，掩不住眸間流。

因著帳中只有們幾人，未曾刻意梳妝打理過，幹幹淨淨的容上出幾分淡，青半挽，烏黑的發與細白的脖頸映眼中，像是夜裏的一捧無暇的雪。

很奇怪，自小都是熱鬧的子，為著這個，不知被爹娘念叨了多回。一直靜不下來的，卻覺得在安安靜靜的明蘊之邊分外安心，甚至于說，是舒心。

就像秋日裏落下的第一場雨，滌盡苦悶的熱，卻不曾讓人覺得骨寒氣，一切都那樣恰到好。

明蘊之一擡眼，瞧見一雙晶亮的眼，忍不住揚：“在看什麽？看得這麽認真。”

姚玉珠一本正經：“阿姐好看啊，一看就挪不開眼。”

湊近了些，“嘿嘿”笑了幾聲。

“阿姐，是不是與沈大人是舊相識？”

昨夜聽齊王說話就注意到了。

齊王大大咧咧沒當回事，反倒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姚玉珠一細想，頓覺不對。

齊王纏著二哥想朝也不是一日兩日，怎麽今日忽然松口了？

聰慧如，聯系過前後，心中有了猜測。

敢不聲不響的太子殿下，也有如此小氣的一面啊……原先還覺得二哥待明蘊之一點也不上心，現在看來，應當還是在意的。

明蘊之目坦然，承認道：

“從前在外祖父家，一道讀書玩耍過，算是玩伴。數年未見，他如今頗有才幹，是難能可貴的經世之才。”

當年一同讀書，沈懷璋現在已能獨當一面，一番策論讓裴彧一手提拔他越過翰林院了工部，甚至還能讓自小被名師所包圍的齊王連連贊嘆。而，反倒沉寂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裏，心底如何能不起波瀾。

姚玉珠見承認得無比爽快，心底那些猜測淡了幾分，但還是八卦道：“我聽說這位沈大人容不錯，好像有幾位娘子已經見之傾心，催著家中長輩去探問口風呢。”

這是實話，際圈廣，什麽都聽了一。

明蘊之想了想，“我只知曉此人早先并無婚約，但是否婚配，如今是否有心上人，就不知道了。若是有娘子想知曉，改日有機會我問上一問便是。”

不是喜歡刨問底的人，這幾日過去，好像確實還未清沈懷璋如今的況。

見這樣說，姚玉珠心裏的想法徹底歇了。算是看明白了，那沈大人是什麽意思不清楚，但眼前這個畫中人，的確是不帶半分旖旎的彩。

論私心，偏向明蘊之。但清楚自己和明蘊之的份，也慶幸阿姐沒有那些想法，不然，痛苦的可不止是一人了。

-

“嘀——嗒——”

裴彧睜開雙眼，一陣恍惚。

又做夢了。

雙眼酸脹，心頭鈍痛，他遲緩地皺了皺眉心。

“徐泉。”

嗓音幹啞得難以置信，甚至在開口的瞬間傳來了難以忍的刺痛。男人沉了呼吸，平緩住腦海雜的心緒，終于有了幾分醒來的實。

徐公公聽到聲音，打簾近來送上溫水，一擡眼瞥見他的臉，嚇了一跳。

“殿下可是又做夢了？”

徐公公端詳著殿下的神，小心道。

他伺候殿下多年，早就對殿下的一些反應爛于心。雖從未與他說過，但他能察覺到，殿下近來分外多夢。

殿下平日便思慮重，白日裏事務繁忙，了夜也不得安歇，這段時日，常發現殿下出神。

“嗯。”

裴彧垂下眉眼，含水漱了口。

徐公公試探開口：“殿下夢到什麽了？若是夢魘……不若回京後尋靜山大師瞧瞧？”

“不必。”

裴彧坐起來，拒絕了。

為著些夢境大幹戈，太過誇張。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玉佩本就易碎，有些巧合也……

他按了按眼頭。

不能再細想下去，他不信那些怪力神之言。譬如今日之夢，也不過是——

等等。

裴彧眸微凝，視線落在桌上未曾收起的玉佩上。

他方才夢見什麽了？為何……一印象也無？

那些本應濃墨重彩，深深烙印在腦海的畫面忽地淡了下來，像是被水染過的墨跡，暈染在紙面上。

徐公公：“殿下？殿下可還安好？”

裴彧大步起，走到桌前，撈起那兩塊玉佩。

手中傳來幾分溫涼的，心跳趨于平靜，但思緒仍舊不平。

“……太子妃在做什麽？”

幾乎是下意識地，裴彧想到了。

徐公公喚來小太監問過，回到：“齊王妃來了，勸著娘娘一道林。只是……”

裴彧知曉他在只是什麽。

小娘子軸得很，平日分明聰慧又善解人意的人，偏偏在此事上認了死理，說足就當真一步不出。

一副鐵了心要與他冷到底的模樣。

裴彧面無表地看了看手中的玉佩，隨手放下。

出來圍獵，手上沒多正忙的事，裴彧看了看天，道：“取獵裝來。”

徐公公樂道：“哎！奴才這就去。”

兩刻鐘後，青蕪端著牛進來，道：“娘娘，太子殿下來了。”

明蘊之掀了掀眼簾，沒什麽反應。

姚玉珠還在唉聲嘆氣：“我好可憐呀，夫君了魔似的一心求學，我做妻子的也不好勸他不要上進。好阿姐，陪陪我嘛……”

明蘊之看模樣可，無奈刮刮的臉：“我騎不，上了馬能走便已是萬幸，不能陪你跑馬盡興，甚至還需你費心看顧我，這怎麽好？”

裴彧過來之時，正好聽見此句。

他許久不曾聽到用這樣輕快的語氣說話了。

“無妨，”裴彧開口道：“你若願意，自不會讓你摔了。”

明蘊之轉過頭，瞧見了他那一不算張揚，卻仍能勾勒出矯健姿的銀白獵裝。

勁窄的腰間，掛著不記得多久以前送過他的香囊，已經稍顯黯淡，也沒了香氣。

極不搭的一套。

明蘊之收回目，沒有回話。

姚玉珠沒察到那些眼神司，連連點頭道：“二哥說得是！挑一匹溫順的小馬駒，咱們在林中慢慢走，吹吹風也好。”

裴彧靜靜看向妻子，等的答複。

原本因為夢境而無序的心跳，在看見的一瞬間，奇跡般地恢複了平靜。

分明在此前，他還覺得格外讓人心。

覺察到男人的視線，明蘊之輕輕避開：“妾不擅此項，怕是會惹人笑話。”

也不會藝，沒親手過獵，說婦人之仁也好，說僞善也罷，不樂意瞧見太多腥。若當著的面殺獵，怕是會心。

明蘊之知曉這樣的子會讓人掃興，是以就算沒有前幾日的事，應當也不會同去。

“去吧。”

裴彧沉聲開口。

“且看誰敢笑話孤的太子妃。”

姚玉珠附和：“就是，還有我呢！”

明蘊之默了默，看著玉珠期待的眼神，到底還是應了。

青蕪翻出早先準備好的獵裝，為穿戴齊整。墨發高高挽起，以簡單的素釵固定，為著行方便，耳墜子也都取了下來，圓潤小巧的耳垂連接著修長的脖頸，越發顯得人利落大方。

走出營帳，太過于明亮的線一瞬間落在的臉頰，的暖意撲面而來。

“過來。”

那道沉冽的聲音有地明潤了些許，減淡了音中的威嚴：“能上馬麽？”

明蘊之走到男人前，看著他面前那匹小馬。

對比他騎著的高頭大馬，這匹小馬顯得有些呆，但好在的確溫順，見靠近，也只是輕輕甩了甩尾。

明蘊之手，在裴彧的注視下了小馬的腦袋，嘗試著牽住韁繩。

上一回騎馬，是什麽時候來著……該先控制住它，還是先……

“慢一些。”

就在打算一鼓作氣，蹬上馬鐙的時候，一雙寬闊溫厚的大手了過來，輕而易舉地握住了的腰肢。

怔愣的瞬間，已被那雙手半推半提地送了上去，穩穩坐在了馬鞍上。

“殿下……”

反應過來，烏黑水潤的眼擡了擡，似是意外。

“阿姐快些來！”

姚玉珠吆喝著，打斷了一瞬間的凝，已經歡歡喜喜地坐在了馬上，趾高氣揚地握著馬鞭：“有我護衛著，大膽走便是。”

明蘊之淡淡笑開：“好呀。”

侍衛牽著的馬，準備出發，誰知太子殿下邊的徐公公重重地咳一聲，手邊的拂塵不聲地了他的胳膊。

侍衛：“……”

明蘊之眼睜睜看著侍衛出了手中的韁繩，側的男人不聲地接過，無比自然。

裴彧上馬，淡聲道：“齊王妃已經去了，侍衛速度太慢。”

明蘊之慢慢“哦”了一聲，雙手抓住，子不由自主地朝那一側靠近了些許。

小馬也知曉控制著自己的韁繩在誰手上，挨近了那頭大馬。

距離一近，那從最開始就若若現的疏離無形之中淺淡了許多。明蘊之不曾看他，專心盯著眼前的路。

“可坐穩了？”

裴彧側目看。

得到明蘊之肯定的答複後，他才驅著馬匹，跟著姚玉珠的方向，往林中去。

西山圍場很大，劃分了不區域。有專供貴人們獵些小玩意兒的，也有通往山林，一些野生猛的。除此之外，也有足夠大的一片林子是供他們跑馬散步，尋些野趣的。

明蘊之沒往這邊來過，陌生得很，韁繩又牽在另一人手中，未免有些張。

裴彧行進的速度不快，明蘊之很快就適應了小馬前進的節奏，原本僵的子漸漸放松下來。

這會兒才到秋日爽朗的微風，送來林間微微的泥土香氣。融融的日落在上，比在帳中穿著幾件錦裘都要暖和。

只是這速度……

是不是太慢了些？

明蘊之偏過頭，目輕輕落在男人握住韁繩的手上。

方才不是嫌棄侍衛太慢，所以才親自上陣的麽？

移開視線，不去想那因為上過戰場而留下些刀槍痕跡的手，那雙手曾有力地鉗制住的腕，也曾過戰栗的軀，甚至在事後，也會拭去眼角的淚與薄汗。

分明只是握住韁繩，但那手背上淡淡的、隆起的青筋卻好像讓再一次回到了從前無數個夜裏，掌控著。

的，和的思緒。

明蘊之拋開那些奇怪的想法，平靜著聲音：“殿下，妾可以自己來。”

只是許久未騎，不是一直需要人護衛牽引著。裴彧在側，總讓覺得不適應。

他們之間不該是這樣的，有些太過……親近。

好像他們也是什麽恩夫妻一般，這種想法只要從腦海中冒出一瞬，就會被明蘊之再一次狠狠否決。

哪有夫妻做他們這般模樣。

明蘊之拉了拉韁繩，輕輕了。

裴彧略松開了些。

他看著妻子眼中的淡漠，深深地看了一眼。

片刻過後，指尖到底還是松了開：“好。”

明蘊之應了一聲，稍稍加了些力，追趕著前方姚玉珠小小的影子。

往前去，不曾回頭，裴彧的影很快也被甩在了後。他的馬蹄聲也漸漸小了，明蘊之深吸了口氣，終于放緩了速度。

子的影離開得決絕，極不願與他一似的。裴彧眸微頓，看向側的草木蔥郁。

林中，傳來了三長一短的幾聲鳥鳴。

他指尖點了點馬鞍，最後看了一眼明蘊之離去的方向，確認旁有著護衛隨行，這才調轉了馬頭，往聲音來去了。

駿馬在林中愈行愈靜，馬是敏的，幾乎能到周遭越發的敵意。

林之中，空寂無人。

“咻”地一聲破空聲響，裴彧側，短鏢著子紮後的樹幹上。

“慢了。”

一道低啞的男聲緩緩響起：“你的心不靜。”

裴彧控住韁繩，下馬，隨手出那短鏢。

他垂眼取下上面綁著的字條，掃過一眼，取出火折子點燃。小小的字條被燒飛灰，消失無蹤。

“你不該來的。”

裴彧不理會他的評價，淡聲道。

“西山圍場……多年沒來過了。”

那男人穿著巡衛的裳，健壯高大，一腱子被鎧甲包裹著，有些繃。

他聲音嘶啞，像是被刻意毀壞過似的，看不清面貌，半靠在樹邊，語氣懷念。

男人了腰間的長刀：“聽聞你的太子妃，前些日子被山匪傷了？”

他那時不在京城，待回京後，消息早已被下。

“嗯。”

男人按住長刀，嘶啞的聲音仿若老舊的風箱，“你自小穩重，有自己的主意，這是好事。”

“……但這一次，太過冒進。”

男人掩在頭盔下的面容輕擡幾分，那張疤痕遍布的臉頰顯出來：“事關青州軍火，他們都還有用。”

“那些山匪最是狡詐，你若來的，只會被瘋狗纏上！”

裴彧眸冷冽：“他們該死。”

男人看著他周散發出的寒意，還有那匿在獵裝之下，洩出幾分的肅然殺氣。

“未盡其用便趕盡殺絕，不是你的作風。阿彧，你變了。”

裴彧淡淡擡眼，不曾辯解。

男人看著他，當年那個弱小無助的孩，早已獨當一面，有了自己的手段。雷厲風行，說一不二，心機謀算，不在當年的先帝之下。

他自來求穩，偏生在此事上改了作風。

男人眸中閃過一道銳利的，轉若明悟：“太子妃。”

“你在意。”

方才便見他牽著那子的馬，二人并轡前行，雖不甚親近，卻也足以證明某些不曾言說的東西。

裴彧蹙眉，畔冷了下來。

“不過是給應有的面與尊榮。”

他有些厭煩地開口：“舅舅何必多想。”

男人不置可否地輕笑一聲：“最好如此。阿彧，你該知曉你要做什麽，耽于，無異于自尋死路。”

“你該娶的，本就不該是明氏。”男人握住刀柄：“別忘了你當年說過什麽。”

裴彧轉，指尖夾過短鏢，投扔回去。

“我自有分寸。”

“……分寸。”

男人的聲音驟然蒼老了幾分，“你娘當年，也同我說過這句話。”

拉著他的袖，紅著臉，低頭囁嚅著：“阿兄，我自有分寸，我知曉的。”

那年青春年，他亦風華正茂，聽了這話，哈哈大笑幾聲，狂放道：“阿妹有了心上人，讓為兄去瞧瞧，究竟是怎樣的英豪！”

裴彧頓首：“我與阿娘不同。”

阿娘貌卻又心善，上一個老謀深算的帝王，悲劇幾乎在見到那男人的第一面便已注定。

而他不同。

“你娘到死，都還在念著那個男人，”男人握了拳，聲音發：“阿彧，莫要忘了婁家上下，一百三十七口人的海深仇！同樣的錯，不得再犯第二回了。”

“舅舅該回去了。”

裴彧上馬，牽韁繩。

“我與，不會走上同樣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