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個字讓極親切，也不知為何，明明在的記憶里，幾日前還同爹吵架來著。起因是爹不許出去玩，嫌他煩，氣呼呼地說這輩子都不理他了。

此刻卻仿佛與阿爹已許多年都不曾見過面，心里難過得很，眼眶一熱，掉下淚來，又不想被前夫瞧見，忙扭過，得眼圈都紅了。

裴珩萬萬沒想到自己不過一句話竟將惹哭了，心里一，下意識抬手想要替拭淚，卻被躲開。

吸吸鼻子，“大人若是想罵就罵，何苦假惺惺！”

當然，他若真敢罵，也不會坐以待斃。

“我為何要罵你？”裴珩收回手，輕捻著指腹的那一抹溫熱，“你是因為我要罵你，才哭？”

“自然不是，”抬起雪白小巧的下尖，迎上他深沉的漆黑眼眸，“憑大人再位高權重，我也不怕！”

裴珩不聲地打量著倔強而又傲氣，卻又哭得跟只小花貓一樣的小妻子。

邊的人無不怕他，就連母親待他也愈發地客氣疏離。

從前未失憶時，也待他事事順從，再溫不過。

可也不像怕他……

他心里說不清是什麼滋味，把玩著手里的錦繩，“既不怕，為何哭得傷心？”

紓妍垂下眼睫，“我只是想我阿爹。前幾日我還同他慪氣，可我怎麼都想不起，究竟有無與他和好。我很后悔。”

裴珩聽了這話，久久沒有作聲。

從前不曾向他提過這樣的事，也甚提及自己的家人。

從前也這樣想家嗎？

屋子里靜悄悄，外頭蟬此起彼伏，似要將夏日喚來。

紓妍的傷心勁兒也終于過去，一臉傲氣，“雖然我不覺得有向大人解釋的必要，但我如今借居在大人府中，不想旁人覺得我沈氏沒家教，給我父兄臉上抹黑。”言罷，吩咐輕云，“去將表姑娘請進來。”頓了頓，斜了裴珩一眼，“就說親親表哥請，舍不得在外頭曬著。”

裴珩：“……”

輕云一溜煙的出了屋子，大約半刻鐘的功夫去而復返，后領著李素寧。

面蒼白的李素寧由婢攙扶著，先向裴珩見了一禮，隨后怯怯地看了紓妍一眼，未語淚先流。

像是怕極紓妍。

紓妍懶得理會做戲，開門見山，“可是我主你來，為難于你？”

李素寧拿帕子拭淚，“是我惹了表嫂不高興，理應罰。”

方才還是妹妹，眼下就了表嫂。

紓妍也懶得與計較，“你只管答，可是我命你站在外頭？”

這話一出，李素寧心里有些驚慌。

前些日子自己刻意哄過一陣，認定不過是個空有一副好皮囊，卻無用的子，沒想到得了離魂癥后卻像變了個人一樣。

李素寧不由地了手里的帕子，小聲道：“并未。”

紓妍抿了一口茶，又問：“可是你自己非要站在外頭的？”

李素寧聞言，看向面無表的裴珩，哽咽，“表哥，我——”

一旁的輕云話，“我家小姐還好心讓我送了傘給表姑娘，表姑娘自己非要在太底下……”

裴珩道：“只管答是與不是。”

李素寧自在裴府待過幾年，知曉他雖看似溫和，實則最為嚴厲，聲音愈發小，喃喃，“是。”

紓妍攤手，一臉無辜，“大人也聽見了，我長這麼大沒聽過這麼離譜的要求，攔都攔不住。”

話音剛落，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來，就連守在門口的書墨也笑了。

紓妍卻并未笑話李素寧，見自證清白，彎下白的頸，兀自認真翻弄著花繩。

裴珩也沒笑，挲著拇指的白玉扳指，眼神卻落在紓妍細白的手指上。

那雙手靈巧如蛇，很快就織出一花傘來。

李素寧從未過如此屈辱，一張本就在日頭下曬得微紅的臉此刻紅得似，又見自家表哥的心神全在紓妍上，眼神里閃過一抹妒意，不由地上前一步。

“阿嚏！”紓妍連打了三個噴嚏，手上的花繩作一團。

輕云急忙擋在紓妍跟前，惡狠狠地瞪著李素寧，“你這人怎一回事，我家小姐讓你莫要靠近，你還非要靠近！”

裴珩皺眉，“怎好端端忽然這樣？”

淡煙拿帕子替自家小姐捂住口鼻，回道：“我家小姐對某些香料過敏，表小姐今日用的熏香里恰好就有，我們小姐都已經告誡過莫要靠近！可憐我家小姐也不知怎得罪了表小姐，表小姐非要如此！”

這話的意思，顯然是李素寧故意為之。

李素寧一貫在人前喜歡裝可憐顛倒是非，這回被淡煙全用在上。是，正上前解釋，還未開口，就聽自家表哥道：“你先回去。”

李素寧愣了一下，眼淚簌簌落下。

這回是真哭。

李素寧捂著臉離開后，屋子里再次安靜下來。

紓妍捂著意鉆心的鼻子，甕聲甕氣，“既然事已經了結，請大人離開。”

這是明晃晃下逐客令。

裴珩卻并未不高興，反而道：“云雁南歸，相思可寄。你閑暇時可寫家書，我命人替你送去給岳丈大人。”

屋子里的淡煙與輕云聞言，皆從對方眼中看到難以置信。

老爺與公子被流放嶺南，距帝都千里之遙，這些年小姐可謂日日思念，信寫了滿滿一箱籠，卻一封都寄不出去，可見這其中艱難。

如今兩人都要和離，姑爺竟然主提出幫小姐寄信。

毫不知的紓妍高興得不得了，著他，“真的嗎？大人真愿意幫我？”

裴珩頷首，“自然是真的。”

“多謝大人！”

紓妍歡喜地從榻上下來，把手里的彩繩丟到他懷里，趕去尋紙筆。

裴珩與婚兩年，從未見如此高興過，佇立片刻，悄無聲息離開。

剛出瀾院，守在院子門口的李素寧迎上前，紅著眼剛喚了聲“九表哥”，就被他冷冷打斷，“你表嫂子弱，以后莫要再來。”說完這句話，頭也不回地離去。

李素寧癡癡地著那抹高大拔的背影。

明明是先認識他，明明姑母也有意全，為何到頭來，他卻娶了一個家世還不如的子為妻。

而卻嫁了那樣一個無用的男人，平白蹉跎年華也就罷了，還落得個寡婦名聲……

李素寧想起那張得幾乎能掐出水的面容，著自己的臉，滿眼驚慌，“是因為我比年長些，是我老了，丑了，所以表哥才嫌我？”

“小姐依舊很！”婢忙安，“也許九公子只是不舍得小姐做妾。”

李素寧聞言冷靜下來，眼神里流出意，“你說得對，九表哥當年就心疼我，幫我良多。”

至于那個鳩占鵲巢的狐貍如今得了離魂癥，只要表姑母厭棄，早晚會讓九表哥休了！

*

瀾院。

紓妍快要寫好家書時，才想起裴珩來，有些好奇地問：“他從前也這般和善嗎？”

淡煙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自家小姐的話。

不知怎的想起有一回撞見姑爺罰三公子的景來，那場面絕對稱不上和善。

而且這滿帝都的人誰人不知姑爺出了名的不近人，一向最不講面，聽說因政見不合，就連自己的恩師都得罪了，此事在帝都傳得沸沸揚揚。

不過他在小姐面前確實稱得上和善，只是不大來后院而已。

思及此，點點頭，“姑爺與小姐本就是兩相悅，只是從前太忙顧不上小姐，后來因為納妾一事傷了分。”

“原來如此。”紓妍并未多想，接著寫家書。

怕家人擔心，并未寫自己得了離魂癥一事，只寫了些趣事兒。

其實剛醒來，什麼也不記得，全都是現編的。看到廊外掛著的彩雀鳥，便寫那鳥兒會唱歌。看到園子里的花兒草兒漂亮，也要盡力夸一夸。總之，就連屋外樹下的螞蟻搬家，也值得賦小詩一首。

紓妍洋洋灑灑寫了一大堆，末了，在信的末了寫道：【帝都樣樣都好可我想家】。寫完后，又補了一句：【若七哥哥還在替我問好】

一旁的淡煙見了，忙道：“小姐，這句話不必寫！”

紓妍不解，“為何？”

淡煙道：“七公子也許已經不在。不如下回奴婢打聽到七公子的消息，小姐單獨寄給他。”

誰知這封信送去何，若是姑爺瞧了豈不麻煩。

紓妍一想也是，在那行字上頭虛劃了一筆，待紙上的墨跡干了后，找了信封裝好，催促送信。

淡煙見快活得不得了，心里也跟著高興。無論這封信送往何，在小姐的心中，它會穿過層層云端，帶著小姐的思念，送到最重要的人手中。

一時又想起自小姐生病后，姑爺倒是比以前，又道：“反正今日也不便出去逛，不如小姐親自送過去，向姑爺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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