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小禮

靠近後門有個單排的座位, 在賀徵朝的示意下，溫知禾坐了下去。

賀徵朝站在側, 一手握著吊環扶手，令一只手則搭放在後方的椅背，他生得高大，這麽一站，完全將與旁邊人隔絕。

溫知禾從未想過有這麽一天，自己會和賀徵朝坐公，他還站著。溫知禾雙微微并攏, 手垂放在膝上，坐姿板正得像個小學生, 連椅背都沒向後靠。

坐五站就能抵達目的地, 從公車下到站臺, 溫知禾仍然有些暈暈乎乎的。

賀徵朝很自然地牽起的手，帶向街邊的人行道。踏上臺階, 邊飛掠兩輛托車，外賣員外放的DJ短暫而喧囂地劃過耳，栽種的綠化樹繁茂蔥郁，束過半是織的葉網落在石板地上。

充足，溫度適中，空氣中彌漫清新的氣息。

他牽著的那只手溫暖而有力, 價值不菲的腕表并未摘下，偶爾能到銀制的冰冷。

溫知禾擡眼看向高了一頭的男人, 他廓疏冷的面龐渡了層昏黃的濾鏡，仿佛置于不切實際的夢境。

“從這兒再過一條街就是燕大, 上學的時候經常來這兒逛？”

賀徵朝回眸睇，低沉磁的嗓音清潤溫和, 問得不不慢。

溫知禾點頭：“買了第一個相機之後，有空會來這裏練手。”

“一個人？”

“嗯，對。”溫知禾嚨發，不甘被一人問東問西，沒藏住剛才的困，口而出：“我沒想到你居然還會坐公車。”

話音甫落，賀徵朝面無奈，笑了笑：“我在你眼裏，到底是什麽形象？”

“……資本家。”溫知禾并沒有客氣。

他又笑，很配合地嗯一聲，閑閑道：“資本家。”

賀徵朝松開牽著的那只手的頭，低的眉眼凝矚不轉：“資本家也是有生活常識的，妹妹。”

他低頭靠得很近，溫知禾眼睫微睜，不自覺後退嘀咕：“我知道了……”

“何況和你出門不坐車，我總得提前把各類通件都下載好。”賀徵朝淡道。

“……那你還全面哦。”溫知禾皺鼻，“那你以前坐過嗎？”

賀徵朝如實說：“以前閑的時候會坐公去買些早餐，地鐵的確沒坐過。”

燕北的通設施做得很全面，不去窮鄉僻壤的地方，公基本可以抵達六區，地鐵建得太早，又經常人滿為患，無法充作觀車，以賀徵朝的份而言，沒坐過也正常。

溫知禾仰頭，湊到他面前故意：“那我一會兒帶你坐。”

“嗯，可以。”他輕笑，出乎意料沒拒絕。

在這種小事上，他總是格外好說話。

溫知禾沒話講。

即使周末，白天的這條商業街也還很清淨，沒什麽人。百無聊賴地慢步其中，明明是上學時期時常閑逛、拍攝過的街角道路，溫知禾卻莫名覺得哪哪都很新奇。

以前這裏開的是Lolita店嗎？塑料人形模特穿得也太漂亮了；那裏怎麽還有一個上磨的假人，好嚇人；路過的中學生孩很可，男的也是個人……

瞥見一家茶店，意味著這一排都是。溫知禾許久沒喝，在心裏攛掇幾回，沒忍住指了指：“我想喝茶，你喝不喝？”

賀徵朝看向所指的地方。很憾，他對茶制品并不是很興趣，也沒喝過。他并非是十足的驗派，口的東西向來考究謹慎。

“不喝。”這次他拒絕得幹脆，“我在這裏等你。”

溫知禾早有預料，也不強求，轉就往店鋪走去。

中午人漸漸多了起來，溫知禾掃碼在手機上下單，前面還排了五個號。

沒有回賀徵朝邊，拿出小本本過目接下來的行程安排，剛梳理清楚，擡頭卻見賀徵朝邊多了個孩。

以他的外形，被人搭訕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直到溫知禾看見那人拿出一袋筆盒，才嗅到大問題。

“不買！”

溫知禾大步流星走去，擋在賀徵朝面前強道。

人正打算要微信，視野裏闖進一個漂亮的孩，頓時愣住。

“管你是大學生創業還是小組作業，我們不買，你去找別人。”溫知禾一字一頓，毫無顧忌地穿。

人拎著一袋筆盒的手低了低，臉上流出些許不自然，但也就一瞬，笑了笑，有些赧然地看向邊的人：“我不是賣東西的，我剛剛就是想找他要個微信……”

這理由也立不住，人面皮薄，不過會兒就自己走了。

溫知禾目送離開，側向賀徵朝。有風拂過，捋了下耳邊的發，言又止：“真是找你要微信的？”

賀徵朝目沉沉，嗯了聲：“剛聽說。”

意思是要微信還未遂。

“天下怎麽會有這種事……”溫知禾蹙著眉，不忿咕噥，“我當初剛來這座城市第一天來這裏逛街，就有騙子以大學生創業的名義找我賣筆。”

“三年前也是拿這種袋子賣筆，三年後還是，我花了二十塊買了兩支天價水筆，貴就算了還不好用！”

溫知禾揪著他的袖，臉上是鮮活的憤怒。

聽清來龍去脈，賀徵朝角輕扯，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但他似乎是能想象到，當初從小城鎮考到燕北的小姑娘，頭回被人欺騙的模樣。

怎麽會這麽傻。

茶到號了。溫知禾回去取來，上吸管嘬了兩口。

兩只手捧著，喝的是烤栗子焦糖味的茶，吸裏鼓起腮幫子，有些像花栗鼠。

以賀徵朝的視角來看是這樣。很喜歡吃甜的，或者說，各類重口味的食。不過會兒，溫知禾就問他，想不想嘗嘗這裏味道最正宗的螺螄。

賀徵朝并非無所不知，到了店面嗅到濃郁的味道，聽溫知禾的講解，才知道這螺螄究竟何方神聖。

他不重口腹，多年的飲食習慣也只喜清淡，對菜系也并沒有特殊的偏好。重視健康，所以每年也都會例行檢，之前給溫知禾的報告，是他提前幾月檢查的。

油膩的食，賀徵朝不不沾，拒絕過甜膩的茶，再拒吃辛辣的面食也沒什麽所謂，他從未遷就過任何人，這世上就鮮有人能令他遷就。

但聽溫知禾說，大學時每隔一星期、甚至是三四天就會來這裏犒勞自己，他心裏便沒由來想嘗試。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和在一起，似乎總會有這些荒唐的想法。想知曉的過往，想了解的喜好，即使再蠢再不習慣的事，也想去做一做。

比之拍賣場穿著一高定華服的，當下詢問他忌口；坐在桌前拿紙拭桌面；穿上塑料圍；挑開一次筷子相互挲的，更顯得沒有特別之。市井、凡庸、貧窮，有點出挑的小漂亮，值得他千金一擲、花費百萬……甚至數億聘請來做妻子麽？

這個孩并沒有特別之，賀徵朝始終清楚。

的特別，的價值是由他澆灌、加碼而來的。

他不常吃辣，所以并未加辣，但溫知禾壞心眼地挖了一勺辣油在他湯裏。

辣油還未攪拌開，裹著湯口，味道確實鮮、新奇，足以令人印象深刻，流連忘返。

“好不好吃呀？”

走出店面，溫知禾主挽著他的臂彎，湊上來問。

賀徵朝重新戴好眼鏡，略一頷首：“還不錯。”

“確實值得你喜歡。”

他又極有水準的贊揚了句。

溫知禾笑眼彎彎：“那我們接下來去看電影，有一部很出名的片子重映了，我昨天就買完票。”

作為電影人，看品佳作是必備的事，拉著賀徵朝去看這個，溫知禾承認自己有私心，可男之間的約會不就得看電影。

溫知禾理所當然極了，全程都很與賀徵朝說話。

賀徵朝不以為意，遵從禮貌觀影。

《泰坦尼克號》的確是部家喻戶曉的經典名作，縱使賀徵朝平時娛樂更偏向于看文字容，這也是他第二遍再回顧這部電影。

老去的rose進夢境，靈魂飄回記憶裏的泰坦尼克號，與遇難人重逢，與最心的男人相會、擁吻，畫面不斷升格泛白，最終結束。

無可否認，即便重映再看，也確實人，但賀徵朝并非完全投，畢竟對劇有過印象，他側目看向邊的溫知禾，小姑娘看得分外認真，雙眼還有熒幕的倒映。

“這部電影的結尾有兩個版本，一個版本是rose將海洋之心悄悄扔進海裏，另一個版本則是在所有人面前扔進去……”

電影落幕，溫知禾的分很強烈。

這大概是賀徵朝頭回聽說這麽多話，從電影的人之聊到從導演劇組的不易，從背後故事再延到真實事件的幸存者……溫知禾侃侃而談，說得頭頭是道。

這令他不由笑嘆：“你很了解這部電影。”

“當然，我還做過拉片，是我號裏為數不多點擊播放超過五十萬的……”溫知禾興致，說到後半段，意識到自己多，話音慢慢跌落。

賀徵朝捕捉到關鍵詞：“拉片？”

“這也是你的——”他思忖片刻，慢條斯理地推測，“賺錢方式之一？”

溫知禾雙手進口袋裏，很含糊地“嗯”了聲：“賺了一點點。”

“還做過什麽？”

賀徵朝并沒有落下這話題，并且列舉出自己已知的職業：“酒店禮賓，攝影助理……”

“也沒什麽了。”溫知禾小聲咕噥。

賺錢不寒磣，做過很多兼職也不丟臉，但溫知禾就是不想和賀徵朝說太多。他什麽都有，而又依仗他，在他眼裏，一定是一個又貧窮又寒酸，為賺錢而不達目的的人。

溫知禾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這種擰自尊心，分明以前還不會有，不覺得自己的生存之道有什麽問題，也不認為賀徵朝高貴到哪裏去。

視線落到他袖口的百達翡麗腕表，骨節分明又空的無名指，溫知禾呼吸慢慢放緩。

摒棄腦海裏七八糟的想法，瞥見影院門口擺放的巨幅海報。冰冷洋流中，兩位抵額依偎的主人公前是一條海洋之心項鏈，構圖很漂亮，讓不由想起賀寶恣的請求。

再拖下去無用，溫知禾鼓足勇氣，牽上男人的手微微踮起腳尖：“上周拍賣會的那條項鏈，我可不可以借戴幾天……”

不是頭回撒謊，他深邃的眉眼，溫知禾本能地心虛，不確定賀寶恣要用多久，只能模糊時間。

離開昏暗的環境，在燈敞亮的商場裏，溫知禾眼角剛浸潤的嫣紅熱，格外清晰明顯。

不化濃妝，這張明的未稚氣的臉蛋，裝起委屈極有說服力。

賀徵朝停步，觀豎起兩只手指做擔保，煞有介事：“就幾天，我馬上會歸還給你的。”

他不知溫知禾是怎麽從電影離，想起借珠寶一事，亦或說，策劃這場看起來并不算細的約會，就是為借珠寶。

許多時候，雖總是小心翼翼討好他，但賀徵朝不難看出，是極擁有臥薪嘗膽的信念。偶爾發現僞劣裝腔下，那不服氣、勁勁兒的模樣，他不覺反，反而欣賞這份鮮活。

相時間久了，他分辨得出心的真實寫照，說謊時……作幅度總是格外的大。

賀徵朝以目描摹的面龐，不著痕跡下套：“真是你要借？”

溫知禾怔忪。

僅一瞬，賀徵朝了然：“如果你是替別人求我，沒這必要。”

“那要是我……”溫知禾小聲吐息。

“拍給你的項鏈就是你的，想怎麽用都隨你，不必來問我。”賀徵朝淡道，很輕微地嘆口氣，有幾分恨鐵不鋼的意味，“別人求你辦的事，如果你為難，其實可以不答應。”

聽他說的話，溫知禾的心總是跟過山車一樣，慢慢蜷曲手指，抿溫吞：“……也沒有很為難。”

賀徵朝片刻，最終妥協：“前段時間，已經向我胡攪蠻纏過一陣子，你想借就借，我會讓人送過去。”

溫知禾松口氣，說“好”。

賀徵朝又問：“你自己沒有別的想法？”

溫知禾不解：“什麽什麽想法？”

面的困不假，賀徵朝靠近，耐心引導：“錢、資源、珠寶、高定……你自己就沒有其他想要的？”

在問出口的那刻，賀徵朝不由想起當初，溫知禾還雄赳赳氣昂昂地對他吃拿卡要，無所不用其極，也理所應當極了。

他不反的饕餮作風，也不覺花費這些錢財去飼養有什麽問題，但最近也不知問題究竟出在哪裏，溫知禾不僅一反常態沒有向他索取，哪怕他把好奉到跟前，也只是著，不做得寸進尺的事。

分明前不久，還隔著電話依仗做那檔事，向他提出上調零花錢的請求。

說到往後延期三個月的婚約，笑稱“沒有人不會想”，應允是應允了，可這無人不趨之若鶩的話外，又有幾分是屬于的心甘願。

計較這些毫無用，賀徵朝深知，但就連他都不明白，自己為何要探究這種事。

四目相視良久，溫知禾也被賀徵朝問得一頭霧水，大腦宕機數秒，才緩慢道：“……希電影可以順利拍完、上映吧。”

話音甫落，看到賀徵朝面容松，眼底淌過了然又無奈的神：“會的。”

“但除此之外，你想要什麽也可以盡管向我開口……”他頓了頓，話裏著深意，“而不是向我請願滿足旁人的事。”

走出影院已是下午，過大片落地窗看向外方，明明該是清明的日間，天空卻呈霧蒙蒙的冷調，儼然一副要下雨的架勢。

溫知禾原定計劃是在這裏用晚餐，但去完洗手間才發現，自己居然看錯預訂的時間。

那家料理并不是非常想吃，周末的商場人流逐漸集，留在這找下家還得排隊，回家吃飯也未嘗不可。

這場本該敷衍的約會，竟然慢慢有些上心，總覺得一天下來太枯燥無味。

路過一家高奢飾品店，甚至莫名滋生出想要買份禮給他。

他缺嗎？他不缺吧。給男人花錢是倒黴的開始。

這兩點，溫知禾深知且牢記于心、吸煙刻肺、載座右銘……

但，但買一個小禮以小博大，還他份人也不錯吧。

溫知禾心中鼓，敦促自己要踏進那家店，剛走一步，又想起什麽，轉尋找男人的影。

賀徵朝還在原地，拿著手機不知與誰談話。

溫知禾靜靜悄悄地挪步走去，并沒有出 聲打擾。

賀徵朝偏頭見，卻是把手機拿遠了幾分，示意先說明。

溫知禾指了指那方的店面，避免話被錄進去，用氣音說：“我想逛那家首飾店，買些東西……不過我自己去就好。”

賀徵朝頷首：“去。”

得到準許，溫知禾轉就走。

賀徵朝眼離開的背影，關閉手機裏的靜音模式，淡聲提醒：“繼續。”

電話裏，夏博易剛彙報完工作，要的事繞不過，只能謹小慎微地開口：“是寶嘉小姐的事，現在剛落地港城，據經紀人明早會去醫院……”

聽完後半段，賀徵朝闔眼片刻，忽覺悶氣短，他扯了扯領帶結，嗓音偏冷：“我現在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