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高燒，喜帳垂落。

沈知楠端坐在床沿，指尖微微收，攥住了嫁的袖口。冠上的珠簾隨著的呼吸輕輕晃，在燭下折出細碎的影。

門外腳步聲漸近，沉穩有力，卻在踏新房時微微一頓。

蓋頭下，看見一雙玄錦靴停在自己面前，金線繡著的螭紋在燭火下泛著冷。

一柄玉如意緩緩挑起蓋頭，下意識抬眸，正對上蕭珩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

——冰冷，淡漠，沒有半分新婚之喜。

他生得極好看，眉目如刀裁，鼻梁高，薄微抿，一喜服襯得他姿拔如松，可那雙眼里卻像是凝著終年不化的寒霜。

“沈知楠。”他開口，嗓音低沉冷冽，連名帶姓地喚，不帶半分親昵。

微微頷首，嗓音溫卻沉靜：“王爺。”

蕭珩目在臉上停留一瞬，隨即移開，淡淡道：“今日起，你便是晉王妃。該守的規矩，該盡的本分，想必不用本王多說。”

沈知楠指尖微蜷，面上卻依舊平靜：“妾明白。”

他不再多言，轉朝門外走去，背影拔如松，卻著疏離。

房門被輕輕關上，屋霎時寂靜下來，唯有燭火偶爾出一兩聲輕響。

沈知楠靜靜坐著，良久，才緩緩松開攥的袖口，指尖有些發麻。

垂下眼睫，角抿了抿，低聲道：“……原來，是不滿這門婚事啊。”

聲音極輕，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霜降紅著眼眶走進來，聲音哽咽：“小姐，王爺他……去書房了。”

沈知楠抬眸，看著銅鏡中自己盛裝的模樣，輕輕抬手，將冠取下。珠釵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無妨。”嗓音和，卻著一堅韌，“備水吧，我累了。”

霜降言又止，最終只是低低應了一聲，轉去吩咐侍準備熱水。

沈知楠獨自坐在梳妝臺前，指尖輕輕過眉心的花鈿，眼底緒晦暗不明。

——早知道這場婚事不過是帝王權的產，卻沒想到，蕭珩的厭惡，竟如此不加掩飾。

燭火搖曳，映照著清麗的側臉，眸如水，卻深不見底。

……

夜風穿窗而，案前燭火搖曳，將蕭珩的影子拉得修長而孤寂。

他站在書房中央，目落在桌案上攤開的兵書上——《六軍鏡》，楚明瀾最常翻的那一卷。

指尖無意識地過書頁邊緣，那里有一道淺淺的折痕，是當年翻閱時留下的。

三年前的北境軍營，大雪紛飛。

北境的雪下得極大，蕭珩提著剛獵到的雪狐興沖沖地往主帳跑，玄大氅上落滿碎雪，呼出的白氣在寒風中瞬間凝結。

他本是想將這雪狐送給楚明瀾的——前幾日還說想要一條雪狐領，可軍中獵戶都說這畜生狡猾，極難捕獲。他花了三天三夜，才在懸崖邊的老松樹下尋到蹤跡。

帳暖意撲面而來，還帶著淡淡的腥氣。

蕭珩的笑容僵在臉上。

帳燭火昏黃，蕭景半靠在榻上，口纏著染的繃帶，面蒼白如紙，卻仍帶著那副從容淡笑。而楚明瀾跪坐在他旁，手中金瘡藥抖得幾乎握不住，眼眶通紅，顯然是哭過。

“哭什麼？”蕭景抬手，指腹過眼角的淚痕，聲音低啞帶笑，“不是說鎮北將軍的兒，流不流淚？”

楚明瀾抓住他的手腕，聲音哽咽：“蕭景，你若是敢死，我絕不獨活。”

蕭景低笑一聲，忽然用力將拉近，額頭抵著的，輕聲道：“……那你要好好活著，替我看著這山河無恙。”

楚明瀾的眼淚終于落下來，卻咬著點頭：“……好。”

帳簾被風吹得微微掀起，蕭珩站在影，手中的雪狐早已落在地，濺起細碎的雪沫。

他靜靜地看著他們相擁的影，口像是被一點點剖開，疼得幾乎窒息。

最終，他轉走風雪中，背影孤絕如刀。

書房，燭火搖曳。

蕭珩猛地睜開眼，指尖死死攥著那本《六軍鏡》，書頁幾乎被他碎。

三年了。

那一幕仍如昨日般清晰——蕭景染的笑，楚明瀾落下的淚，還有那句“我絕不獨活”。

他閉了閉眼，結滾，下腔里翻涌的苦。

窗外，更聲遙遙傳來。

——已是三更天。

晨微熹，晉王府門前，馬車已備好。

沈知楠緩步走出府門，見蕭珩已立在馬車旁，一墨親王常服，腰間玉帶冷冽，整個人如寒潭深水，不見波瀾。

上前行禮，聲音溫靜：“王爺。”

蕭珩只淡淡掃一眼，點頭道：“走吧。”說罷，轉登上馬車。

沈知楠垂眸，沉默跟上。

馬車，空氣凝滯。

蕭珩靠坐在一側，目落在窗外，神疏冷，顯然沒有開口的意思。沈知楠亦不言語，指尖輕輕過袖口的暗紋，安靜等待。

車碾過青石板路，偶爾顛簸，兩人袍輕，又很快分開，仿佛有一道無形的界限，誰都不愿逾越。

好在皇宮不遠，不多時，馬車停下。

儀宮前，侍躬引路。

皇后早已得了消息，見二人進來，眉眼含笑，目卻在自己兒子冷峻的臉上停留一瞬，心中暗嘆——這孩子.......

很快收斂緒，朝沈知楠招手，笑容溫和：“知楠，過來讓本宮瞧瞧。”

沈知楠恭敬行禮：“參見皇后娘娘。”

皇后親自扶起，拉著的手坐下，眉眼含笑：“還皇后娘娘？”

沈知楠微怔，隨即垂眸，聲音輕：“……母后。”

皇后瞬間笑開，拍了拍的手背：“這才對。剛王府可還適應？珩兒子冷，若他待你不夠周到，你盡管告訴本宮。”

沈知楠微微一笑，不卑不：“王爺待我很好，謝母后關心。”

皇后見舉止得，言語沉穩，心中愈發滿意，便與閑話家常。蕭珩則坐在一旁，沉默飲茶，目始終未看向這邊。

不多時，殿外傳來侍的通傳聲——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到！”

蕭珩執盞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頓，隨即神如常，將茶盞放下。

太子蕭景攜楚明瀾踏殿，二人皆是一華服，太子溫潤如玉，太子妃英姿颯爽，站在一起，宛如璧人。

“兒臣參見母后。”二人行禮。

皇后笑著抬手：“快起來。”

沈知楠起，規矩地福：“參見太子殿下、太子妃。”

楚明瀾上前一步，直接扶住的手腕，爽朗一笑：“弟妹不必多禮，日后都是一家人。”

指尖有常年握槍的薄繭，力道卻不失分寸，既顯親近，又不失禮數。

蕭珩起站在一旁，只微微頷首。楚明瀾目掃過，在蕭珩上停留，隨即坦然一笑，喚道：“二弟。”

語氣稔，卻無半分旖旎，仿佛只是見到一位故友。

蕭珩頷首，聲音平靜：“太子妃。”

皇后似察覺氣氛微妙，笑著岔開話題：“今日難得人齊，不如一同用膳？”

太子含笑應下，楚明瀾亦點頭，唯有蕭珩神淡淡，未置可否。

皇后笑著吩咐宮人擺膳。

席間，皇帝下朝歸來，眾人又是一番見禮。

皇帝落座后，目先在太子夫婦上轉了一圈，忽而笑道：“景兒，明瀾，你們婚也一年了，該有個孩子了。”

楚明瀾耳尖微紅，太子卻從容一笑，坦然道：“父皇放心，兒臣會努力的。”

皇帝點頭，隨即視線轉向蕭珩與沈知楠，語氣隨意卻不容拒絕：“你們雖剛婚，但也該上心些。”

沈知楠指尖微蜷，抬眸悄悄看了蕭珩一眼，見他神冷淡，只好低頭作怯狀，輕聲道：“……是。”

蕭珩卻依舊沉默，修長的手指搭在盞沿，既不接話，也不表態。

皇帝眉頭一皺，眼中怒意驟起，正要開口——

皇后適時輕笑，親自執壺為皇帝添茶：“陛下嘗嘗這新貢的云霧，臣妾特意讓人用雪水烹的。”

皇帝瞥一眼，終究沒再發作，接過茶盞冷哼一聲：“晉王近日軍務繁忙，朕看他是忙昏了頭。”

蕭珩抬眸，終于開口，語氣平靜：“兒臣知錯。”

——認錯，卻無半分悔改之意。

膳后，一行人拜別皇后，沿著朱紅宮道緩步而行。

楚明瀾自然而然地挽住沈知楠的手臂，笑容明如朝：“弟妹，日后常來太子府尋我玩可好？從前宮里就我一人，如今總算有你能作伴了。”

沈知楠微怔，隨即淺笑應道：“好，太子妃不嫌我叨擾才好。”

楚明瀾佯裝不悅，輕輕了的指尖：“我明瀾吧，‘太子妃’聽著多生分。”

沈知楠抬眸看，見神真摯，眼底笑意更深，卻仍溫聲道：“……我還是喚您‘嫂嫂’吧。”

楚明瀾聞言，想到皇家規矩森嚴，只得無奈扶額：“好吧，隨你。”語氣里卻無半分勉強，反倒著幾分親近。

另一側，太子與蕭珩并肩而行。

蕭景側目看了眼自家弟弟冷峻的側臉，終是輕嘆一聲，低聲道：“弟妹子沉穩，知書達理，二弟……當往前看。”

蕭珩腳步微頓，轉頭看向太子，目深晦難辨，半晌才道：“皇兄說的是。”

聲音平靜，卻無半分波瀾。

蕭景見他如此，心知他仍未放下，暗自搖頭，不再多言。

宮門前，車馬已備好。

太子夫婦登上馬車，楚明瀾仍掀開車簾，朝沈知楠揮手：“弟妹，記得來尋我！”

沈知楠著爽朗明艷的笑容，心底莫名生出一暖意，輕輕頷首：“好。”

待太子府的馬車遠去，沈知楠才收回目，卻見蕭珩已獨自走向晉王府的馬車，背影孤冷。

靜靜看了一瞬，抬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