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底有最后一弦吊著，每當意識支持不住，整個頭垂下，連帶著爛泥般的子往下栽倒時，便會因心心念念的月錢而猛然驚醒，面皮，咽咽口水，便能再熬個一時半刻，如此往復，天邊便不是一不變的漆黑了。

亮起的一抹魚肚白，讓四野由黑變灰，連綿的山嶺由此顯出一個個朦朧不清的廓，好似環伺而來的狼兇，想要將這艘船吞吃腹。

偏于此刻，在群與獵中，陡然冒出一個小小的影，在水浪中漂浮著，伴著約約的人聲，像是哭，像是笑，又像是，在朝他說話，在喚他名諱。

正是江心，莫非，是鬧了水鬼？

艄公扶著船舷往外，眼睛每眨一次，那模糊的影便漂近好些，一顆心在腔里砰砰直跳，他屏著呼吸輕步竄到另一個守夜人旁邊，捂住那人口鼻，帶著一雙驚慌惱怒的眼睛再度去。

可所見不過是起起伏伏的水浪。

難道是他睡迷糊了？

被他打攪的那個倒霉蛋怒氣沖沖地將他的手拽下來，沒好氣兒道：“天都快亮了，你還做夢呢？”

“可、可剛剛真的有……”

“有你個大頭鬼！做多虧心事兒啊，怕這樣！”那人深不屑，啐道，“慫包蛋一個，吹吹風，醒醒神等著班吧！”

艄公神恍惚地回了原位，看看江面，又看看自己的手心，仍是不解，再度抬頭時，脖頸間卻探上了一片纖薄的刀刃，他艱難地用余向后瞟去，果然是個小小、才到他半截脊背的影。

是個小鬼，他想，凄厲的喊聲方涌上頭，戛然而止，他驚懼的眸中又倒映出數道細長的、飄忽的黑影，終于明悟。

小鬼，還帶來了一群大鬼。

*

奇怪，太奇怪了！

崔竹喧端著碗坐在搖椅上，吃一勺馎饦要往外張三四眼，待馎饦見了底，日已爬上中天，巳時都快過了，阿鯉還沒有來，難不寇騫去打漁，還要把阿鯉帶上拎魚簍嗎？

把碗擱在桌案上，所幸這麼些天，已然學會了些梳發的技巧，當然，以往的那些復雜發式還是弄不，勉強將頭發編整條的辮子，見人時不失禮就好。

從屋里走到院，又從院走回屋里。

如此往復，景致沒能賞到，只得出一個結論，這兒實在小得可憐，外頭的門和里頭的門相距遠不到百步，前些日子下雨憊懶時還不覺，今日放晴，便覺拘在著方寸之地無所事事，委實悶得慌。

不若出去走走。

只是門剛被拉開條，就見個年歲同差不多的郎，舉著的右手虛握拳，應是正準備敲門，乍然瞧見，面上現出幾分驚訝，但很快又變了熱絡的笑。

“你就是崔娘子吧，我是范云，你的裳還是我幫忙裁的呢！”

崔竹喧警惕的目微斂，攥著門板的指節未松，“寇騫不在家，你過幾日再來找他吧。”

范云聞言愣了一下，隨即笑出了聲，“今日雨停，我自然知道他不在家，我是來尋你的，你一人待在家里無聊，不如去我那坐坐，他們出去一趟，說有個三四天，每日飯點，只管去我們家吃就好。”

想到寇騫留在紙上的話，范娘子可信，那范云應當也可信，崔竹喧這才松了手，將門徹底敞開，“是寇騫提前跟你們說過了？”

“以往救了人上來，都是搭在我們家吃的，哪還要特地過來說？”

既是如此，推托便顯得扭了，索大大方方應下來。

崔竹喧把檐下的油紙傘撐開，隨著范云出門，離開時，特意將院門仔細瞧了一遍，門前兩塊青石板，右邊一棵柿子樹，免得回來時又落上次那種窘境。

范云娘同并肩走著，忽又鉆進的傘下，只沒過幾個呼吸，又重新躥了出去，“外面的郎都像你這般，晴日也要撐傘嗎？”

還未待崔竹喧應聲，便自顧自地往下說：“難怪你生得這般白，我跟你比，就同魚跟魚皮似的。”

“胡說什麼？”崔竹喧撲哧一聲笑出來，“要說像魚皮，那也是寇騫，皮糙厚的！”

這般一路說笑著，走過零散的房屋，崔竹喧四下張記著回去的路線，卻在門間撞見了一雙發紅的眼，心中咯噔一下，匆忙扭過頭，也顧不得太的朝向了，只把傘面沖著門的方向往下，將那不懷好意的目連帶那扇門一并掩去。

“怎麼了？”范云茫然地問。

“那邊，有個酒鬼。”

崔竹喧尚且記得上回撞見的那張臉，滿臉橫，胡子拉碴，渾上下散發臟污的酸餿與隔夜的酒臭，只是一照面，便惡得人反胃，可不想同這種流氓有任何牽扯。

范云小心地將目從傘沿探出去，未能瞧見人，但那間屋子是認得的，是以，索回來的一張臉頓時皺了苦瓜，“是得離他遠些，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原是跟著寇郎君做事的，但日喝酒躲懶，只有分錢分糧時最是積極，這樣的懶漢，誰得了？寇郎君不要他跟著后，他也不知道反省，就靠著往日的積蓄混日子——最近好像是錢花得差不多了，到蹭飯吃呢，跟塊狗皮膏藥似的！”

崔竹喧認同地點頭，就沒有哪個正經人會在白日里喝得醉醺醺的，不思進取，像寇騫就勤快得多，燒火做飯、刷鍋洗碗，出去得做竹筏，回來得寫大字，晚上還要幫燒洗澡水……這般算算，是有些忙了，難怪上回能在搖椅上睡著……莫名生出了一點心虛，不然，給他加些工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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