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阮苓見表哥到來，歡喜得眉眼彎彎。何蘇玄溫聲叮囑養傷的注意事項，許諾日后為尋宮中的珍稀藥材。他們談笑風生，可沈支言半個字也未聽進去，目總不自覺飄向屋外。

待與表哥出來時，院中早已不見薛召容的影。唯有幾片海棠花瓣隨風打著旋兒，落在方才他站過的地方。

二人沿著回廊緩步而行，何蘇玄溫聲道：“這些時日閉門苦讀，原是為騰出空來陪妹妹。我讓人從江南帶回些時新料子，還有幾件巧首飾，希妹妹能喜歡。”

“姨母壽辰在即，想請妹妹一同宮賀壽，屆時我會帶妹妹一起去。”他見沈支言神恍惚，不由蹙眉，“瞧你氣不佳，可是未曾好好用膳？想吃什麼，表哥差人去置辦。”

說著，目掠過略顯蒼白的面容，眼底滿是憐惜。春風拂過廊下風鈴，叮咚聲里，他袖中的手幾番抬，終是克制著垂在側。

這位表哥向來最是溫周到，舉手投足間盡是長兄如父的風范。從前沈支言最是依他，那份微的關懷，有時連父親都比不上。總黏在他邊，像只覓得暖巢的雛鳥。

可歷經生死回后，那份懵懂愫不知何時已經淡了。有時甚至整月都想不起表哥，若非他今日來訪，怕是也不會主去尋。重生后的心境，終究與從前不同了。

重生后對他的疏離，他豈會察覺不到？這些日子他總變著法子哄開心，每每帶著新奇玩意兒來，還要小心翼翼地問：“可是表哥哪里做得不好，惹妹妹生氣了？”

此刻心緒紛，只勉強笑道：“多謝表哥，待我看看時日，若得空便隨你宮。”

若是從前，聽聞能隨表哥進宮見姨母，定會歡喜不已。那位慈的長輩總

讓膳房備吃的點心。可如今，連這份期待都淡了。

何蘇玄沒料到竟會推辭，眸中閃過一錯愕。他偏頭細細打量的神：“妹妹可是有心事？不妨說與表哥聽聽。”

從前有什麼煩惱，頭一個便要尋表哥傾訴。可如今對著這張關切的面容，卻半個字也吐不出來。仿佛對周遭一切都失了興致，連自己都說不清這是怎麼了。

許是重生后的不適？又或是……那場生死大夢留下的后癥？這般想著，角不由泛起一苦笑。

前世嫁給薛召容后，不出一年景，便似換了個人，從明笑的姑娘，了終日閉門不出的深閨怨婦。婚次日便獨居偏院，不是對窗臨帖，便是伏案作畫，活像個看破紅塵的老僧。

可那分明才是個十七八歲的妙齡子啊。

坊間都說，不幸的姻緣最是磋磨人。如今想來，那段婚姻確似干了所有生氣。或許，唯有尋回能令心頭悸之事，才能變回從前那個眼中有的沈支言。

垂首沉默，實在提不起說話的興致。何蘇玄也不勉強，只引到西廂院中看那些心準備的禮。南海珍珠串、掐琺瑯鐲、蘇繡團扇……件件都是稀罕。

可沈支言只是淡淡掃過，連多看一眼的興致都沒有。

知道自己這般排斥與人接并非好事，前些日子還強撐著與姐妹們說笑。偏生今日見了薛召容，那點勉強攢起的神又散了。此刻即便對著最親近的表哥，也只覺得疲憊不堪，恨不能立刻躲回房里。

何蘇玄最是了解，見興致缺缺，便引去尋幾位兄長，想著人多些總能逗開心。

不多時江義沅也來了，見阮苓傷，自責不已：“都怪我，若不是讓支言代我去見薛召容……”

阮苓卻扯袖，附耳道：“姐姐別自責，我正愁沒借口賴在太傅府呢！”

這小丫頭鬼得很，滿心盤算著如何親近沈支安。

用膳時分，沈家三位公子齊聚一堂。因著難得熱鬧，又來了薛召容這般稀客，沈支安特意命人備了滿桌珍饈。席間觥籌錯，倒是難得的和樂景象。

江義沅推著椅將阮苓安置在沈支安側。這小丫頭見了滿桌佳肴，眼睛亮晶晶的，撒耍賴要二哥哥給夾這夾那。沈支安也由著胡鬧，寵溺地滿足所有要求。

太傅府向來不拘虛禮，眾人隨意落座。偏生沈支言被安排在了何蘇玄與薛召容中間，如坐針氈，連筷子都不愿。

沈家三郎沈支軒素來仰慕薛召容的才名，席間頻頻敬酒。兩三杯下肚，薛召容耳尖便泛起薄紅。接著大哥、二哥也來相敬，他雖話，卻來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飲。

眼見三哥又要給薛召容斟酒，沈支言終是忍不住阻止道：“三哥莫要再勸了，他飲多了會心口疼。”

前世便知曉，薛召容酒量極淺，多飲幾杯便心口絞痛。更麻煩的是，這人醉后總闖到的院子，不由分說便將按在懷里親。那些為數不多的同房，多半都是在他醉酒之后。

想到此，耳倏地燒了起來，忙低頭去夾面前的菜，卻是一筷子在了碗沿上。

始終分不清，他那些親昵舉究竟是出于，還是單純的酒后失態。可心口疼終究不是小事，能喝一杯是一杯。

話音剛落，席間驟然一靜。眾人目齊刷刷投來，阮苓更是直接問道：“姐姐怎知薛公子飲酒會心口疼？”

完了。

沈支言正搪塞，卻聽薛召容清聲道：“說的不錯，我喝多了確實會心口疼。”

他……

第6章 第6章“連的是什麼味道都記……

薛召容這話一出，滿座皆驚。阮苓驚得連筷子都掉在了桌子上。

沈支言面上一紅，正不知如何圓場，忽聽何蘇玄溫聲笑道：“我瞧著薛公子耳都紅了。這般的年輕人，飲酒過量確實容易心口不適。”

他說著執起酒盞起：“府上的酒子烈，原不該這般勸客。三弟，這杯表哥陪你喝。”

眾人聞言紛紛稱是，沈支安也舉杯道：“確是如此，那這杯我敬表哥，薛公子請隨意。”

何蘇玄三言兩語便化解了尷尬，與幾位兄長推杯換盞間，席上又恢復了熱鬧。唯獨沈支言與薛召容始終沉默。

外人只道薛二公子冷淡，可前世相一載，沈支言最是清楚，他并非天生薄，只是長在復雜的親王府里，又自喪母，對尋常人世故總缺了弦。那些旁人信手拈來的寒暄客套，于他卻是難事，索便以沉默應對。

這般想著，竟生出幾分憐惜。世上有些人啊，縱有經天緯地之才，偏生在之一字上，笨拙得令人心疼。

何蘇玄席間最是活絡，與幾位兄弟談笑風生不說，還時時關照沈支言。見碗里空了便添菜，瞧蹙眉就說趣事逗樂。反觀薛召容，自始至終都靜默如松。

這頓飯沈支言用得極，心頭那團麻越纏越。臨散席時，忽見薛召容將一碟紅芋推到面前。側眸去，正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眸里。

薛召容只深深看了一眼，未置一詞。前世沈支言最吃的便是這紅芋。

宴畢，眾人移至后園品茶。席間阮苓一直纏著沈支安，起初二哥還由著撒，可這小丫頭越發得寸進尺，竟在眾目睽睽下去牽他的手。沈支安面上掛不住，幾次三番躲閃，耳都紅了。

阮苓雖傷了，卻半點不安生，非要鬧著看眾人投壺箭。沈家三郎最是熱鬧，拍掌笑道：“難得聚得這般齊整，不如比試一番。勝者可得三位姑娘一件信如何？”

江義沅聞言立刻挽袖：“我也要比，我沒有東西相送。”

遇到這種比賽的事，江義沅最是興，因為一直認為兒家不輸男兒郎，自習武箭，不比這些男人們差。

沈支言和阮苓最是了解，也不阻止，便把劃分到了賽手那一列。

如此一來，場上便只剩沈支言與阮苓兩位姑娘了。

這般游戲他們自常玩。擲石子、投壺、覆，贏了便討姑娘家一件禮。從前最是阮家姐弟鬧得歡，而勝者多半是何蘇玄與沈家大郎。

從前阮苓送出去的玩意兒可不，便是輸了也要塞些小件給人。沈支言那時也最這般游戲，與兄弟姐妹們玩鬧最是開懷。

可今日席間多了個薛召容，本就興致缺缺，加之這人從頭到尾都冷著張臉，更如坐針氈。

抬眼去，只見薛召容獨自倚在亭柱邊，那疏離清冷的氣度，與這滿園歡鬧格格不，卻又自一方天地，好得教人不忍打擾。

四目相對的剎那，何蘇玄忽然擋在中間，笑歪頭問：“妹妹覺得表哥今日能否奪魁？我可是惦記著你的彩頭呢。”

何蘇玄這一站，徹底隔斷了沈支言與薛召容的視線匯。只得收回目，輕聲道：“表哥且盡力而為。”

忽聽阮苓揚聲喚道：“鶴川，你也來比試比試。”

那侍衛被點了名，愕然抬頭，局促地了手：“這……在下還是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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