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音未落，間已哽得發疼。

“才不是呢！”小姑娘急急地拽住他的袖，“們只是去了天上，那里有瓊樓玉宇，比人間更好。而且們都在看著你呢！”

見他神黯然，又掰著手指細數：“你還有爹爹，有兄弟姐妹，往后還能好多朋友。”

說著忽然拈起一塊桃花糕，獻寶似的捧到他眼前：“你瞧，這是用今春新摘的桃花做的。花開時多好看呀，風一吹香得醉人。做糕點后更是甜得很。”

將糕點又往前遞了遞，袖口沾著的桃香幽幽傳來，甜甜道：“我娘說人生在世，要嘗的甜頭多著呢。我們才多大呀，連世間的點心都沒嘗遍呢！快嘗嘗，保管甜得你牙都要了。”

那糕點上的桃花煞是好看，仿佛還帶著三月的暖意。

薛召容素來不嗜甜，可當小小的沈支言將那桃花糕遞到跟前時，他竟鬼使神差地接了過來。輕咬一口，清甜的滋味在齒間化開。原來這世間，真有這般沁人心脾的甜。不知不覺間，整塊糕點都已了腹。

“謝謝你。”他低聲道，話音未落，小姑娘已經踮起腳尖，用絹帕般的袖角替他拭去角碎屑。

“謝什麼呀！”眉眼彎了月牙，“往后我就是你的好朋友啦，有什麼開心的、不開心的，統統都可以說與我聽。”

說著又變戲法似的從荷包里出塊松子糖：“喏，這個也好吃得很。”

他明明比年長幾歲，此刻倒像是被當了需要照拂的弟。著眼前這個絮絮叨叨的小人兒，薛召容忽然覺得心口有什麼東西化開了。他角微揚，出這些年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原以為這萍水相逢的溫暖能延續下去，誰知不過月余，沈支言便去了江南外祖家，這一別，便是三載春秋。

起初他還會著宮墻下的桃枝出神，后來瑣事漸多，晨起練劍、挑燈夜讀，還要應付父親越來越多的安排，不知不覺間，那個給他遞桃花糕的小姑娘，竟在記憶里漸漸淡了。

及至弱冠，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郁的年。劍進，詩書滿腹，連父親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幾分贊許。

前年宮中宴會時，在人群中有過遙遙一瞥，那時已及笄，再不是記憶里蹦蹦跳跳的小丫頭，而是個亭亭玉立的閨秀。

不過匆匆一眼，之后再未相見。

后來公務日益繁重，父親辦的差事一件接著一件，哪還有閑心惦記這些風月之事？

可如今......為何偏偏總在寂寥深夜里，那些本該模糊的往事，竟一樁樁、一件件，如此清晰地浮現在心頭？

老醫師皺著眉頭，也是頭一次接待這般特殊的病人。

薛召容半晌才搖頭道：“這算哪門子相思？況且，待我，分明也是不同的。今日相見時，那眼神里藏著萬千思緒，似嗔似怨，又帶著幾分憐惜。連平日最珍視的紫檀手串都送給了我。”

這般偏，倒讓他驚訝。

立在一旁的鶴川了下，道：“我打十幾歲起就跟在您邊，這十幾年來何曾見您與沈姑娘有過深。再說這病癥，起先不過是夢魘時喚兩聲名諱，近來連那些個親昵話語都口而出。若非日有所思，怎會如此。”

這話不假。

老醫師捋著花白胡須，瞇眼笑道：“這也難怪，春日里犯相思的人原就多些。”

說罷又意味深長地打量了薛召容一眼，問道：“公子年已弱冠，可曾與子有過之親？或是、過剩無法排解？可要老夫開些調理的方子？萬不能憋著。”

老醫師這話雖說得含蓄，卻薛召容耳霎時燒得通紅。他垂首盯著木桌上的隙，半晌才低聲道：“未曾接過子，也不用開藥。”

長到這般年歲，莫說是親近，便是姑娘家的手都不曾過。

偏生他與沈支言那些夢境真切得駭人：溫香玉在懷的，齒纏的甜腥，時的激纏綿，以及醒來時錦被間似乎還殘留著若有似無的幽香。

這般虛實難辨，倒比那病癥本更教人疑和赧。

老醫師捻著銀須，眼中著幾分了然：“公子這般年紀，、旺盛卻久未疏解，難免有些神魂不守。既你有于，何不遣下聘？說不定正是段天賜良緣。”

老醫師這話讓薛召容眉頭鎖。

今日相見，他那些唐突之言不控制地口而出，把嚇得不輕。尤其那兩句“我們兩府聯姻”、“你不愿嫁給我”竟自己從齒間蹦了出來，連他自己都驚住了。

他了腕間的紫檀手串，間發苦。那些話分明不是本意，卻偏生像被什麼牽著走似的，一句比一句孟浪。

最蹊蹺的是，沈支言喜歡表哥這件事他都知曉，還并非是從沈支安那里聽來的。

眼下親王府需要重臣幫襯，若以此為由提親，父親定然樂見其。可這個念頭剛起，就被他狠狠掐滅了。

強娶之事，與禽何異？今日不過口一句求娶之言，就已將人嚇得花容失，若真仗著家世強求，對該是多大的傷害。

鶴川湊近半步，低聲道：“公子，鶴川瞧著，沈姑娘待您確實不同。在沈府時，雖強作鎮定，可那眼角眉梢總往您這兒瞟。還有那般之都贈予您了，若說無意，誰信？”

“您說心儀表哥，可今日在沈府，我瞧得真切，連個正眼都沒給那位表爺，倒是看您眼睛直勾勾的。您這病癥來得蹊蹺，或許沈姑娘也如此呢。您不如尋個機會，當面問個明白。”

鶴川這番話倒讓薛召容心頭一震。或許沈支言當真也與他有著同樣的應？否則今日相見時，眼中怎會流出那般復雜的愫？

正沉思間，忽聽老醫師話道：“公子時可曾過顱腦重傷？或是有過記憶缺損之？”

薛召容回道：“確有一樁舊事。聽娘提及，我時曾被人摜摔于地，當時七竅流，險些喪命。不過這些年來我并無不適，也神思清明，倒不曾有過記憶錯之癥。”

老醫師捻須沉良久，道：“如此說來，或許是當年那傷埋下了病。不過老朽還是以為，解鈴還須系鈴人。公子不如，尋那位姑娘當面一敘。”

薛召容見大夫也診不出個所以然來，便起朝老醫師鄭重一揖：“今日勞您費心了。容我回去再細細思量，看如何了結這樁心事。今日問診之事，還大夫莫要外傳。”

老醫師連忙拱手還禮：“公子放心，老夫行醫數十載，最重醫德。今日之事，絕不會傳出這間藥堂。”

薛召容辭別醫師后回了親王府。方才更洗漱，外頭管家就來稟報說王爺傳見。他匆匆趕到父親書房時，但見父親正就著燭火批閱文書。

薛親王薛甚雖已年過半百，卻仍保持著武將的拔姿。燭下可見其廓分明的面容。劍眉鬢，鼻若懸膽，那雙銳利的眼即便在閱卷時也著不怒自威的氣勢。當年他便是憑著這副俊朗容貌與赫赫戰功，在京城貴胄中獨領風，先帝曾贊其“玉樹臨風，將才無雙”。

薛召容容貌隨了他，尤其是那棱角分明的下頜與直的鼻梁，簡直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而后垂手侍立，等著父親發話。

薛甚素來治家如治軍，兩個兒子的一言一行、一應差遣，皆要經他親手安排。

即便是已能獨當一面的長子，或是文武雙全的次子，在這位曾為朝廷打下半壁江山的親王面前，依然要俯首聽命。

薛甚將手中文書往案上一擱，銳利的目在薛召容上逡巡片刻，卻未賜座。

“近日你多留心些你大哥。”他聲音沉如寒鐵，“西域那邊不太平，已有細作混京城。偏生你大哥經手的那樁差事又與西域有牽扯。最近若遇西域人接，你須寸步不離地跟著他，一定要護他周全。”

在薛甚眼中，兩個兒子確是云泥之別。

長子薛廷衍生得八面玲瓏，在朝堂上能舌綻蓮花，辦起差事來又滴水不。莫

說是親王，便是圣上也常贊其“棟梁之才”。與這般伶俐人相，自然輕松。

反觀次子薛召容，自便是個悶葫蘆。雖也練就一本事，可總像是蒙塵的明珠，該亮的時候偏要斂著華。

平日里，那些需要周旋的面差事，薛甚都會給薛廷衍，至于暗的刀劍影、見不得的腌臜勾當，則統統推給這個沉默寡言的次子。

偏生這悶聲不響的孩子，辦起事來竟出奇地妥帖。再棘手的難題，經他手后總能料理得干干凈凈，連史臺都挑不出錯。

久而久之，他與長兄便了明暗相濟的兩把利刃。一個在風霽月周旋，一個在暗影幢幢中行事。

這般安排倒也合了薛召容的子，橫豎他本就不善與人虛與委蛇。縱使時常要赴湯蹈火，縱使功勞盡數記在兄長名下，他也早已習以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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