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若予我一個饅頭，便會予他兩個。可這終究是旁人施舍的。倘若有朝一日，父親不愿再給，我和他皆會一無所有，他亦再占不得半分便宜。”

他抬眸，眼底映著日，灼灼如焰：“所以我想著，不如再爭一爭，多謀些權柄在手，方能扭轉如今這局面。或許有朝一日，我能掙親王府這座金牢籠，另辟一方天地。唯有真正自在的所

在，方能筑就舒心適意的家。有了家，才能與心上人安穩度日，不必制于人。”

“從前我也曾為此拼命掙扎，甚至不惜出逃。可終究還是被父親牢牢攥在掌心。那時是我太過稚，無力抗衡。”

“但人總會長大，誰也不能一輩子做旁人羽翼下的雛鳥。終有一日要獨自振翅，單打獨斗。父親為我和大哥籌謀一切，無非是盼我們能有錦繡前程。”

“自然，我也明白，努力未必能得償所愿。可不努力便當真什麼都得不到。”

“這些時日我已暗自籌謀。半年，一年，抑或兩年，總有一日，我要憑自己的本事踏出親王府，給將來愿與我共度余生之人，掙一個真正的安穩。”

他的聲音很好聽，說話的語氣雖然清清冷冷的，但是很舒服。

世人總道他冷心冷，不通世故。可誰又知曉，他分明比誰都通，比誰都明白。只是這世間枷鎖太重，將他困在方寸之地，掙不，逃不掉，生生得人不過氣來。

前世的他命數太短，不過二十二歲便離開人世。自嘗盡人間疾苦，剛生出幾分振翅的力氣，便折在了那斷頭臺上。

若是他能活得再久些，若是他的羽翼能再盈些，或許前世的悲劇便不會發生。

而今生他既有這般覺悟，倒人欣。只是......一年、兩年、三年，這世間又有多經得起等待？

“薛召容。”沈支言輕聲道，“韶華易逝，沒有人會永遠等在原地。”

太清楚了，要磨合一段，雕琢一個人，須得耗費多心。而再沒有那般多的歲月可以揮霍。

沒有人會永遠等在原地。

薛召容聽聞這句話靜默良久。是啊，這世間誰愿意空等數載？

他指尖依舊轉著手中那片花瓣，半晌才道：“若當真別無選擇，若非要聯姻不可……嫁給我，應比嫁給我大哥強些。”

“強在哪里？”沈支言問他，“你又怎知與他在一起，就不如與你在一起？”

不是沒與他生活過，自然知曉其中滋味。

“薛召容，待你經歷過一段失敗的姻緣便會明白，這世間并非所有事，只要拼命就能如愿。”早已猜出他心中的意思，也知曉他在彷徨什麼，“若面前有兩條幽暗小徑，聰明人自會擇那平坦些的走。至于那條碎石遍地的，若不是迫不得已，誰愿意呢。”

那硌腳的碎石路，指的就是他如今的境，誰人不知他的艱難？走那樣的路，走到最后只會磨得雙腳鮮淋漓，連心都要碎齏。這樣的路，沒有人愿意走。

薛召容間發苦，此刻終于徹悟，原來這世間確有些事，并非竭盡全力就能如愿。可不力一搏，便當真連半分轉圜的余地都沒有了。

太冷靜了，也太清醒，反而顯得他那麼笨拙。

他靜默良久，指尖捻著花瓣輕輕轉，力道極輕，生怕稍一用力便將它碎。著這抹艷的緋，忽覺這花瓣正如眼前人，若不能妥善安放，終究會枯萎凋零。

他將花瓣輕輕擱在掌心：“這世間諸事，有些需得用理智權衡，有些卻要憑心去悟。一粒種子可長參天古木，亦可開花結果。之一字亦是如此。若肯悉心栽培，未必不能開出這世間最人的花。”

灼灼日下，沈支言怔然著他，怎麼也想不到這般話語竟會出自薛召容之口。

這個素來在懸崖邊游走、在刀尖上過活的人，何時竟有了這般風月心思？前世的他何曾說過這樣的話，若當初能有半分這般致，他們之間也不至于過那般。

“這些話......”忍不住問，“是從話本上看來的？還是鶴川教你的？”

那賀川最是機靈，以前常給他出些不著調的主意。

薛召容原本說得真摯，眼底意還未散去，被這般一問，頓時僵住。他耳尖微紅，低聲道：“昨日鶴川確實給了我一本冊子。我瞧著上頭寫的頗有道理，這幾句也有深意。”

所以，他現學的。

沈支言哭笑不得，小聲嘀咕道：“多讀些這樣的書也好，不過會背些詞句可不夠，總要力行才是。”

薛召容見展，肩頭繃的力道不覺松了幾分。他雖素來對風月之事遲鈍，但昨日那本書冊倒真讓他悟出些道理。

鶴川說得不錯，這世間萬皆可學。武功能學，詩書能學，世之道能學，就連這男之......也是能學的。

氣氛頓時緩和許多，沈支言不愿再提那樁婚事，薛召容也窺得幾分心思，二人一時無話。

沈支言抬頭忽見他頸間傷口又滲出來，雪白領口已染上點點猩紅。

“你且坐著。”起，不等他應答便疾步轉室。不多時捧著一個藥箱回來，輕放在石桌上。

“府上醫師今日不在。”掀開藥箱，取出青瓷藥瓶，“你傷口又裂開，我先替你簡單包扎一下。”

指尖拈起棉紗，聲音不自覺地放：“這藥能止疼，敷上會好些。”

薛召容著利落地取出藥酒、棉紗與細布，還有那出的雪白的手腕，耳尖不自覺地泛起薄紅。

很細心，也很心。

沈支言執起銀鑷，蘸了藥酒的棉球輕輕按在他滲的傷。手指撥開他半敞的領，指尖不經意過頸側，激起一陣細微的戰栗。待止住，又拈了止疼的藥膏，用指腹在他傷細細涂抹開來。

兩人距離很近，沈支言低垂的鬢發間飄來一縷幽香，似蘭非蘭。薛召容屏住呼吸，只見長睫如蝶翼輕，在眼下投落淡淡翳。這般專注神，竟讓他心口沒來由地發。

沈支言正專心敷藥，忽覺指下微微發燙。抬眸瞥見他凸起的結上下滾，修長頸項間淡青管若若現。幾縷散落的烏發垂在頸側，襯著那道傷痕，平添幾分破碎。

兩人呼吸都輕得幾不可聞，唯有沈支言指尖在傷游走的細微聲響。

薛召容凝著，目從那雙瀲滟的眸子，掠過翹的鼻尖，最后落在那微微張開的朱上。

今日的格外艷麗，似是心妝點過，比往日更添幾分人之態。

溫熱的吐息輕輕拂在他頸間，激起一陣麻的意，這奇妙的讓他心頭悸不已。

好像，比他想象的更勾人，又那麼那麼的悉。悉到，眼前的，真真切切就是他的人。

“妹妹。”遠忽然傳來何蘇玄的呼喚聲，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漸近。

沈支言聞聲手指一，正要退開，卻被薛召容一把扣住手腕。

“別走。”他暗了下神，“我傷口疼得，你繼續上藥。”

他語氣里帶著幾分罕見的執拗，眼尾卻悄悄泛起凜。

沈支言指尖還沾著未涂完的藥膏，聽得腳步聲漸近，不由有些窘迫。試著手，卻被他攥得更。

“當真疼得厲害。”他又說了一遍。

兩人正僵持間，何蘇玄已捧著錦盒走到近前。他乍見二人這般親姿態，腳步一頓，眉頭頓時擰了起來：“妹妹？”

這一聲喚得百轉千回，暗含無數意味。

“表哥……”沈支言尷尬應聲，正要起，薛召容卻仍扣著的手腕不放。

薛召容：“沈姑娘正在為我上藥，何公子先等會。”

先等會。

何蘇玄眉頭皺得更，沈支言沖他晃了晃沾著藥膏的指尖：“表哥先坐，待我給他敷完藥。”

薛召容不著痕跡地將往自己邊帶了帶。

何蘇玄冷眼瞧著薛召容扣在腕間的手，冷笑一聲：“既是上藥，何必抓著人不放？”

薛召容：“傷口疼得，這般握著方能緩些。”

何蘇玄苦笑，薛召容眼中毫不掩飾的敵意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在心底暗罵一聲“狗東西”，強著火氣，將手中錦盒重重擱在石桌上。

“妹妹且看。”他掀開盒蓋取出兩枚巧的瓷盒，“新得的口脂，特意備了兩。”

沈支言瞥了一眼，顧不得細看，出薛召容抓的手，匆匆為他纏好紗布，這才走到桌前。

看了看那兩盒口脂道：“表哥不必破費，這些兒家的東西，我自會置辦。”

“這家的口脂是新出的花樣，多人想買都買不著呢。”何蘇玄把

口脂往跟前推了推，“我今日特意排隊買的。”

薛召容目落在那兩盒口脂上，其中一盒的樣式，好像與他先前送給沈支言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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