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好一會，然后走到案前，提筆蘸墨，既然二公子無心，那便只能選大公子了。于是他在空白信箋上寫下了“薛廷衍”三個字。

深貴臨裝好信遞給管家，道：“回去告訴王爺，這是我個人意思。”

“好的大人。”管家恭敬地將信函收袖中，躬告退。

待王府的人離去后，沈貴臨獨坐書房良久，著窗外漸沉的月長嘆一聲。他原對薛召容頗有期許的，雖非長子，卻是塊難得的璞玉，稍加雕琢必大。可如今他不愿意，他們也無法。

——

薛召容重傷昏迷，鶴川帶著兩名大夫日夜兼程趕回京城，一路上急救不斷，才勉強吊住他一線生機。

回府后，王爺只來看過一回，聽聞命無礙便拂袖而去。倒是薛廷衍日日來探，親自煎藥喂食，更換藥時總紅著眼眶自責：“若非為兄遇險，二弟何至如此。”

鶴川冷眼瞧著這位嫡長子忙前忙后，心中不斷咒罵，公子為他險些送命，如今這般殷勤也是應當。更何況這人竟厚著臉皮與沈支言訂了婚。

薛召容悠悠轉醒時，正對上薛廷衍拿著帕子為他拭臉的手。這位兄長見他睜眼，頓時喜形于：“二弟醒了。”轉頭就要喚太醫。

床榻上的人卻靜得出奇，只拿一雙幽深的眸子盯著他。薛廷衍被這眼神看得發，還未及反應，忽見薛召容驀地坐起，一記重拳狠狠砸在了他的面門上，他踉蹌了一下，險些跌倒在地。還不等他緩過神，領又被揪住，第二拳已帶著風聲襲來。

“快來人。”薛廷衍口鼻頓時溢，狼狽地沖呆立的仆從嘶吼。

幾個下人這才回神，卻畏畏不敢上前。此刻的二公子赤紅著眼睛，活似從地獄爬回來的修羅，誰敢近？

薛廷衍掙扎間瞥見弟弟眼底翻涌的恨意，心頭劇震。這哪是平日沉默寡言的二弟？分明是，索命的閻羅。

他哪里招惹他了，二話不說就手打人。

薛廷衍臉上已是一片漲紅，仆人們戰戰兢兢地勸道：“二公子，這可是大公子啊！”

“大公子？”薛召容冷笑一聲，揪著薛廷衍的領又是一拳：“打的就是大公子。”

三拳下去，薛召容長舒一口氣，將薛廷衍一把甩到地上，冷喝一聲：“滾出去。”

薛廷衍捂著腫痛的臉，不可置信地瞪眼道：“你竟敢打我？”

薛召容了發漲的太，抬眼瞥他：“再不滾，我還打。”

他……

他瘋了。

薛廷衍見他這般兇狠模樣，不敢再與他爭辯，起沖出房間去找父親。

這時，鶴川一瘸一拐地沖了進來，見薛召容坐在床邊，眼眶立即紅了

，激道：“公子，你可算醒了。”

薛召容應了聲，下床對他道：“去備馬車。

鶴川忙問：“您去哪里？”

薛召容忍著疼痛，彎腰穿上鞋子：“去太傅府。”

鶴川見他神不對，連忙攔道：“公子，外頭正下著大雨，您才剛醒來，萬不能。”

薛召容卻充耳不聞，起走了幾步，又問：“今日是什麼日子？”

鶴川回道：“四月十二。”

四月十二？

過了這麼久？

他問：“我大哥可曾去太傅府提親？”

鶴川看了看他，好一會才點點頭。

薛召容見此冷笑一聲，就要往外走，卻被鶴川拽住。

“公子。”鶴川勸道，“您先前不是已經放手了嗎？如今既定局，何苦再去尋？”

薛召容：“我何時說過放手？”

他說完，甩開鶴川，踉蹌著沖雨幕。剛至院門，便撞見父親撐著傘疾步而來。

“逆子。”父親一把攥住他的袖，喝道：“你竟敢毆打兄長？”

雨水順著薛召容蒼白的臉頰滾落，他抬眸直視父親：“他該打。”

該打？

薛親王還未及反應，已被他猛地掙開。只見那道單薄影在暴雨中搖搖墜，繃帶滲出的跡被雨水暈開，在素白中上綻出目驚心的紅。

“攔住他。”薛親王沖鶴川怒喝一聲。

鶴川拖著傷急忙追上去，虛虛地攔了一下。

薛召容不理會震驚中的父親，頭也不回地沖出了院子，找了輛馬車上去。

鶴川慌忙跟上他，道：“公子帶上我，我留下會被王爺打死。”

薛召容應了聲，把他拉上了馬車。

雨夜中，馬車疾馳向太傅府。車廂昏暗，鶴川看不清薛召容的神，只覺他周寒意比雨夜更甚。

他們到了太傅府，叩門聲驚醒了守夜人。管家匆匆稟報，沈貴臨披趕來，見薛召容渾、面慘白地立在雨中，驚道：“二公子深夜前來，可有要事？”

薛召容深深一揖：“岳父，我要見支言。”

岳父？

岳父？

這一聲“岳父”如驚雷炸響，震得沈貴臨僵在原地，鶴川更是瞪圓了眼睛，公子莫不是傷重糊涂了？怎麼上岳父了？

雨聲漸急，檐下燈籠在風中搖晃，周圍只有雨聲。

薛召容見沈貴臨愣住，猛然意識到失言，立即改口道：“伯父，勞煩請支言一見。”

他話音甫落便劇烈咳嗽起來，邊溢出一跡。

鶴川連忙攙住他，對沈貴臨道：“沈大人，公子重傷未愈，可否容他進府稍歇？”

沈桂林見他傷勢駭人，急忙將人引花廳。沈夫人聞訊趕來，見狀倒吸一口涼氣：“二公子這是怎麼了？怎麼傷的這般重？”

待鶴川將西域誅殺首領之事道來，夫妻二人面面相覷。沈夫人問道：“二公子此番去西域，是王爺遣去的，還是自去的？”

鶴川低回道：“回夫人，是王爺著公子去的。說來上次傷還未痊愈，結果又被遣去西域，這次連命都差點丟在那里。”

沈貴臨聞言心頭一震，難道不是他主放棄的支言？

薛召容強撐著坐在椅上，聲音嘶啞地道：“伯父，我能否見見支言？”

沈貴臨聞言猶豫著三更半夜是否妥當，沈夫人卻已起：“二公子稍候，我去。”

沈夫人說完便去兒。

房間里安靜下來，薛召容單手撐在案幾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的衫在椅上洇開水痕，沈貴臨提議他先去換干凈的服，他卻執意不去。沈貴臨遞來的熱茶，他也只是機械地啜飲兩口，目始終死死盯著門簾方向。

鶴川從未見過主子這般態，那雙眼中的盼與克制織，仿佛囚徒仰最后一縷天。

窗外雨聲漸急，更滴答，每一刻都像在凌遲。

不多時，珠簾輕響，沈支言已是立在了門前。

著屋那個渾、傷痕累累的影，心口驀地酸，他怎麼又將自己折騰這般模樣？

薛召容聞聲霍然起，著立在門前的人，張了張口，許久才喚了一聲：“支言。”

支言！

沈支言溫聲緩步上前，福一禮道：“不知薛公子深夜前來找我，可有要事？”

話音未落，卻見薛召容赤紅著眼，角抖著又喚了一聲：“支言。”

支言！

這一聲呼喚，恍若隔世。

沈支言心頭一，撞進他那雙盛滿痛楚的眼睛里。這眼神太過悉，悉得讓眼眶發熱，一雙手不攥了袖。

檐外雨聲忽急，屋中，一陣寂靜。

沈支言僵愣了許久，了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薛召容向前一步，手牽的手，卻被后退避開了。

沈貴臨見狀，連忙上前道：“薛公子，先坐下說話。”

薛召容的手懸在半空，良久才緩緩收回。

他著沈支言復雜的眼神，啞著嗓音問：“伯父，能否容我與支言單獨說幾句話？”

第25章 第25章“放......”慌……

薛召容從未想過,人死后竟還能復生。即便只是一縷幽魂重歸人世，也足以令他驚駭難抑。昏迷數日間，前塵往事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轉,那些支離破碎的片段漸漸拼湊完整。待他徹底清醒時，方才確信,自己當真回到了一年多前。

這絕非尋常的重生。

這是上蒼賜予的翻盤之機。

最常浮現于眼前的,是沈支言的影。從初相識的驚鴻一瞥,到三書六禮的定親之喜。從時床榻上的激纏綿,到爭執后的決絕背影。前世種種，歷歷在目。直至斷頭臺上,劊子手刀閃過,他最后看見的,卻是那顆滾落刑臺的頭顱。

那是他的妻。

那是沈支言。

前世刑場之上，他眼睜睜看著倒在泊之中。

大雪紛飛，天地皆白,卻掩不住刑臺上一片刺目的猩紅。他們被押跪在雪地里,相隔不過數步，卻仿佛此生從未如此靠近過。

蒼白的面容上沾著雪花，往日靈的眸子黯淡如灰，他看著，苦道道：“支言，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若有來世,別再遇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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