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薛廷衍恭敬行禮，開門見山道，“晚輩此來，是想問問二弟召容可在府上？”

果然是為這事。沈貴臨暗暗吸氣，斟酌道：“昨夜確實來過，傷得不輕，險些昏在門前。我見他實在難撐，便留他在府上讓大夫診治了一番。”

他說著打量薛廷衍神，但見他眉宇間有郁氣，不似往日溫和，也不知這對兄弟是不是鬧了矛盾。

薛廷衍沉聲問道：“他此刻在何？”

沈貴臨：“應當還在客房歇著，可要派人去請？”

“不必。”薛廷衍略一擺手，轉而問道，“支言姑娘在何？我想先見見。”

沈貴臨回道：“言兒在西廂房，這會兒不知起沒有。公子不妨在此稍候，我差人去請。”

他說完示意丫鬟去喚人，余卻瞥見薛廷衍眉頭鎖，目頻頻向門外，顯是心緒不佳。

沈貴臨見他面上傷痕猙獰，終是忍不住問道：“公子怎麼了這般重的傷？”

提及此事，薛廷衍眼底閃過一尷尬。還能是誰？自然是那個突然發瘋的弟弟。他堂堂親王府嫡子，自金尊玉貴，連父親都不曾過他一手指。偏生昨日被自家弟弟連揍三拳，這口氣如何咽得下？熬了一夜怒火，天一亮便來尋人。

“無礙。”他勉強下心頭郁氣，“不慎磕罷了，勞伯父掛心。”

沈貴臨瞧著那青紫的傷痕，不像是磕的，倒像是被拳頭砸的。

這時夫人蘇冉過來，一眼便瞧見薛廷衍臉上的傷，不由問道：“薛公子這臉是怎麼了？莫不是與人了手？”

“伯母安好。”薛廷衍耳微紅，強忍著惱行禮，“只是磕所致，不礙事的。”

沈夫人詫異地應了聲，吩咐丫鬟沏了盞上好的茶。

坐下來打量著薛廷衍，這位薛大公子大清早登門，必是為著薛召容而來。自昨夜越想越覺得薛二公子看兒的眼神不對。那一聲“支言”喚得百轉千回，分明藏著說不盡的意。

如今細想，當初薛召容遠赴西域，未必是推拒婚事，許是被他父親強行支開。而薛廷衍突然應下這門親事，也許更多是看中太傅府在朝中的勢力，于他仕途大有裨益。

還有支言，很明顯對薛家兩位公子的態度截然不同。與薛大公子相見時禮數周全卻疏離，可每當提及薛二公子，那眼底便浮起幾分難以言說的復雜。這般狀，倒不似初識，反倒像是有過什麼未了的糾葛。

廳一時靜極。沈貴臨與夫人換了個眼神，皆從對方眼中看出了點悔意，這門親事，確實定得太急了。薛親王更是等不得似的，竟將婚期就定在下月。

三人各懷心思地坐著，茶煙裊裊間彌漫著難言的尷尬。誰心里都清楚，薛召容夜宿太傅府這事，于禮數上著實不妥，更讓這位已定下名分的未婚夫婿難堪。

不多時，沈支言來了。瞧見薛廷衍臉上的傷，先是一怔，隨即角不自覺揚起個微不可察的笑，大約猜得到這是誰的手筆。

“薛公子。”沈支言了他一聲。

“沈姑娘。”薛廷衍回了一句。

按說既已定親，稱呼原該親昵些，可這兩人倒比陌生人還生分。薛廷衍也顯出不自在來，畢竟從議親到如今，他與這位未婚妻統共才見過三回。前兩回他特意登門，還都被以各種理由推拒了。

薛天衍盯著沈支言看了片刻，道：“昨日我那不的弟弟可是來擾了姑娘清靜？他近來傷著腦袋，行事愈發荒唐。若是說了什麼混賬話，姑娘盡管告知，我自會管教。”

沈支言昨夜聽鶴川提及薛召容遠赴西域不是本意，便約猜到這門婚事另有。

此刻著這位令人生厭的未婚夫婿，強下心頭翻涌的緒，淡淡道：“薛大公子言重了。昨日薛二公子確實來過，只是傷得厲害，家父見他形不好，才留他在府中醫治。至于他為何而來，我亦不甚清楚。方才聽下人說，他此刻正在二哥院中，許是有什麼要事商議。”

沈支言這般說，分明是在替薛召容遮掩。薛廷衍眸一沉，強下心頭不悅，轉了話題道：“今日天氣好，不如我帶你出去走走？聽聞靈山的芍藥開得正好，這個時節最是艷。春日將盡，這般好景致若是錯過實在可惜。說來慚愧，我們相識這些時日，竟還未曾好好說過話。”

靈山？那地方離京城足有半日車程，才不會與他出遠門。

正婉拒，卻又聽他溫聲道：“沈姑娘，如今你我既已定下婚約，下月便要完婚，我與父親商議過了，多騰出些時間陪陪你。先前也是我疏忽，未曾出空來。”

他的話顯得格外誠懇：“我知這樁婚事來得突然，難免讓你無所適從。但請放心，待婚后，我定當珍之重之。今日在此立誓，此生丁當好生待你。你府便是世子妃，闔府上下必當敬重。”

“日后你若有什麼想做的事，盡管去做。似你這般艷的花，原該養在最好的庭院里。我雖不敢說能給你世間最好的一切，但必定竭盡所能，讓你過得舒心如意。”

他鄭重道：“相信我會做個好夫君，將來也會是個好父親。”

薛廷衍眼神真摯，字字句句皆是承諾，仿佛要將往后余生如何善待沈支言一一剖白。

沈支言聽完，卻只是垂眸不語。沈貴臨與沈夫人對視一眼，神已不似先前凝重。既已定下婚約，婚在即，能得薛廷衍這般保證，做父母的終究是寬了幾分。

可沈支言心中靜如止水，竟無半分。這般真摯的誓言，換作旁人怕是會容，可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重傷未愈的薛召容。

昨夜輾轉難眠，不確定他究竟是當真重活一世，抑或只是因質殊異，約記得些許前塵。若他并未全然憶起，倒也未嘗不是好事，至二人相見時，不至太過難堪。就怕他是真的重生了。

正出神，忽聞薛廷衍溫聲詢問：“你可愿隨我去靈山賞花？”

未聽真切，怔然未答。

薛廷衍見狀，眉峰微蹙，復又道：“眼下春正好，花開正盛，你我同行，既可賞景，亦可多些相。你放心，一應行程瑣事，我自會安排妥當，絕不教你勞神。”

沈老爺見話

已至此，若再推辭，未免太拂了他的面。兩家既已定親，便是板上釘釘的事，總該留些面。

他見兒仍怔忡不語，便含笑代答道：“出去走走也好，言兒也該散散心了，回頭尋個好天氣你們一起去。”

薛廷衍起鄭重地向沈貴臨拱手一禮：“多謝伯父全。廷衍定當悉心照料支言。”

他眸中笑意溫潤，又接著道：“聽聞城中新開了家酒樓，菜肴甚是可口。不知今日可否邀支言同去用膳？順道在街上逛逛，也好添置些件。”

他突然一口一個“支言”喚著，讓沈支言渾不自在，婉拒道：“不必了，今日還有書要溫習，就不陪公子了。您若有事，不妨先回，莫要耽誤了正事。”

要趕他走。

薛廷衍面上閃過一尷尬，怔了怔又展笑道：“我今日專程來陪你的，并無他事。既然不便出門，那便在此說說話也好。”

沈貴臨：“那公子今日便在府上用膳吧，正好老二、老三也在家中，讓他們陪你。”

薛廷衍立即應道：“好，那我便叨擾了。”

話落下，屋一時靜了下來，沈貴臨覺得再坐下去反倒尷尬，便起道：“你們先聊著，我與夫人去準備。”

薛廷衍應了聲，看了眼沈支言，總算有機會單獨相了。

只是沈貴臨攜夫人剛行至門前，忽見薛召容踏階而來，后跟著一瘸一拐的鶴川。

夫妻二人驟然駐足，沈貴臨只覺眼皮突突直跳，似有不祥之兆。

薛召容在門前站定，朝二人拱手一禮，目卻已越過他們向屋。那抹悉的裾映眼簾，他當即抬步。方過門檻，正撞見薛廷衍立在沈支言跟前。

二人俱是一怔。

薛廷衍不自覺地了臉頰，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

沈支言瞧著薛召容，但見他氣雖比昨日好些，眸中卻凝著層寒霜。這般神再悉不過，前世每當他遇見何蘇玄時，便是如此。

“支言。”薛召容，“你出來一下，我有話同你說。”

他雖然面上冰涼，但是對說話的語氣卻很溫和。

他只顧看著沈支言，全然未將薛廷衍放在眼里。

自昨日至今，他坐立難安，頭痛裂，總疑心這是場大夢。現在只想好生與說說話，親眼看著，心里方能踏實些。

沈支言尚未應聲，薛廷衍已上前一步，道：“二弟尋何事？不妨先與為兄說說，現在是你未來的嫂嫂，你說話注意些，也該尊重我一些。”

“尊重？”薛召容邊凝著冷笑，“那你可曾給過我半分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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