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弱 這個子，到哪裏都是個累……

章淩之俯，將冬寧平放在床。

房間是早就收拾出來的，王月珠提早幾日便打點好了，以備小姑娘的到來。

床上鋪了層涼簟，曬得的錦被堆疊在床角。王月珠抖開薄被，就要往冬寧上蓋去。

“不用。”芳嬤嬤手一攔，王月珠拎著被角，愣愣地退到一邊。

芳嬤嬤單膝跪在床上，松開冬寧前襟的兩粒扣子，擡起的下，住臉頰打開，檢查了一下嚨。再俯下，耳朵去探的鼻息，確認節奏均勻，呼吸順暢沒問題。

隨即，從懷中掏出一只小瓷瓶，擰開蓋兒，遞到冬寧鼻子下，吸了幾口後，看鼻翼微有翕，再拿開。

“沒事了。”將蓋兒擰回去，瓷瓶收回懷中。“姑娘需要靜養一段時日，待休整好了，自然便會醒過來。”

一整套作下來，行雲流水，極其練，一看便是經常有此作。

王月珠被這形看得唬住了。這小姑娘是怎麽個況？莫不是接了個病秧子回來？這哪兒日要是在章府裏頭出了事，誰擔得起這個責任？再者說，阿越如今仕途正旺，要是真在家裏死個人，這也不吉利不是？

心中好一番計較，王月珠不自覺地挨過去，手上他的胳膊，“阿越……”

章淩之撤開一步，手出來，“嫂嫂今日累著了，先去休息，我同嬤嬤說幾句話。”

王月珠抿抿，垂下手，朝他恭順地點點頭，默默退出房門去了。

“嬤嬤，這究竟怎麽一回事？”

章淩之只知道，冬寧不好，不能隨父遠遷，但卻不知，竟有突發暈厥的癥狀，這著實駭人。

芳嬤嬤沉默幾息，理了理冬寧額前微的鬢發，長嘆一口氣，“大人，姑娘這病，打小就有了，一旦累極或是心力損耗，便會突然暈厥。這暈倒，也沒有征兆，所以平時只能萬分小心，保證不要太累、心愉悅。”

章淩之聽完，亦是陷沉默，隨即發問：“大夫如何說？可有法子痊愈？”

芳嬤嬤搖搖頭，“從小，老爺夫人就為姑娘遍尋名醫，至今無藥可解，只能是小心將養著。”

房間裏，又是一陣沉默。

擔心章淩之心中不快，芳嬤嬤連忙解釋：“大人且放寬心，我們老爺和夫人離京前托我轉達，姑娘的子他們最是知道。若是……若是……”這個一向麻利果決的仆婦竟是吞吐起來。

“若是姑娘在您府上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老爺和夫人自是理解，不會因此訛上大人的。”

章淩之一聽這話，濃眉蹙起，“嬤嬤這是什麽意思？還這麽年輕，小小年紀的，如何就能‘有什麽三長兩短’？”

那老仆婦把頭深深垂下，健壯的軀再沒有往日拔，竟是萎靡了下去。

手指著冬寧的額角，那裏有一道短小的淺疤，小姑娘漂亮，平日裏總是留點碎發，把它遮掩住。

“八歲那年，姑娘起夜，走在半道上，也是忽然就暈厥了，額頭一下嗑在地磚上，流不止。大冷的天，就這麽躺在地上，幸好半夜夫人看見了，否則的話，怕是沒嗑死，也要凍死了。”

從那以後，父母勒令，起夜必須要翠枝陪同。

可千小心萬小心，冬寧不可能這輩子都被套在罩子裏、不離開人的視線。

“說難聽點，姑娘這個病，隨時都有可能閻王爺召喚了去。”

手順勢到的臉頰，小姑娘祥和地閉著眼睛，氣均勻。小臉兒飽滿如青的柿子，捧在手心，任誰看了都要憐。

“所以說，我們姑娘能夠平平安安長到如今，也幸賴老天爺保佑了。”

章淩之回過點神，看向躺在床上的孩兒，正是豆蔻年華，本該對未來充滿希冀，可卻不得不每天都被迫生活在隨時會殞命的恐懼中。也怪不得，榮夫婦對多有驕縱，養了這麽個頑皮的子。

“我明白了，以後還請嬤嬤多加看顧。”

芳嬤嬤點點頭，“自然。”

*

夕照流金，房間充盈著向晚的寧靜。

芳嬤嬤正在往房裏收拾著行李，將冬寧帶來的那些叮叮當當的小玩意兒按照原本在家中的擺放複原。

“孃孃……”

後傳來呼喚，服一把丟進櫥，連忙繞過床幃。

“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將冬寧扶起，小姑娘眼睛迷瞪瞪的，搖搖頭，“就是有點……唔……還很……”只覺肚子裏空空如也，想吃好多好多好吃的呢。

芳嬤嬤移到桌邊，給倒杯茶水。

冬寧擡起胳膊，左瞧右看，又去自己的後腦勺。

“放心，你這次沒摔著。”

“多虧了有章大人抱住你，穩穩的，一點兒沒磕著。”

冬寧接過芳嬤嬤手中的水，迫不及待大口喝著，芳嬤嬤瞧這樣，仍覺後怕，“也怪我，沒看住你，就你這麽沖了出去。以後下車，千萬我要走在你前頭。”

冬寧咽下最後一口水，直搖頭，“孃孃，這不怪你，是我不好，是我自己沒注意。”

芳嬤嬤了的鬢發，牽出一苦笑。

這丫頭，平常的時候，調皮得恨不能每日在那兒大鬧天宮，可偏有事時，又懂事得你不忍苛責。

“你呀，平常要乖點、安靜點，現下到了章府更是，可是要收斂著點。”

“嗯，知道啦！”笑，小酒窩大刺刺的，答應得極其爽快。

“孃孃，這次我睡了多久呀？”

芳嬤嬤看了眼房中的銅壺滴，“十八個時辰。”

冬寧張大，無聲了，垂頭上的錦被發呆。

昏迷的時間……好像越來越久了呢……

手揪住錦被上的芙蓉繡花，小孩兒雙眼失了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須臾，手上肚子，又朝芳嬤嬤綻出個燦爛的笑，仿佛剛剛臉上的雲只是場幻覺。

“孃孃，好呀，我想吃好吃的！”

“好。”芳嬤嬤拍拍的頭，放下杯子，卻聽房響起了敲門聲。

門開，正是章淩之。

他上還穿著袍，緋的綢上雲雀補子分外打眼，帽夾在胳膊下，一看就來得匆忙。

“大人。”芳嬤嬤垂頭行禮，雙手去他接手中的帽。

“怎麽樣？還沒醒嗎？”他將帽子遞過去，焦急發問。

“小叔叔！”

房傳來一聲清脆的呼喚。

他長立刻一邁，袍角拂過門檻，進屋。

夕照中的人兒霞姿月韻，華若青松，一袍威嚴赫赫，可那雙關切的眼睛淡去了一抹疏離。

“哇！小叔叔穿這真好看！”冬寧看呆了，驚呼出聲。

“姑娘！”覺出言不遜，芳嬤嬤出聲呵止。

章淩之擡手制止，邁步過去，芳嬤嬤連忙搶先幾步，搬一把帽椅在床邊。

他一邊打量著，袍就座，不由訝異，原來先天的臉竟是略顯蒼白，亦是淺淡，先前見那副燦若櫻花的氣，原是塗抹了口脂的緣故。

這一下，雖然笑得熱烈，可掩不住臉上的病弱之，更人瞧出幾分楚楚可憐。

“可有哪裏不舒服？”

“嗯！”小冬寧用力點頭，眼神很是認真。

章淩之眼可見的慌了，方要開口，卻見上自己的小腹，“肚子不舒服，了，好好哦。”

章淩之眼神微怔，只剎那，他和芳嬤嬤都繃不住，輕笑出了聲。

這個小淘氣呦！

“大人稍坐，我去給姑娘弄點吃食來。”

芳嬤嬤抹平角的笑意，帶上門出去了。

“小叔叔，我是不是給你嚇著了？” 冬寧盯著他，怯怯開口。

“嗯，有點。”他略頷首。

“你放心，我不經常這樣的。”越說聲音越下去，瞄一下他，又瞄一下錦被上的芙蓉花，“只是很偶爾的……”

章淩之嗯一聲，淡淡地，聽不出緒。

“小叔叔……你……會把我送回去嘛……？”手用力揪著錦被，垂頭嘟囔。

小姑娘明顯害怕了，總是容易因為自己的子，生出些許拖累他人的不安。

章淩之端坐帽椅上，沉默片刻，不知如何安。想起巷子口，別人家哄小孩兒時的態，他僵地起，遲疑了會兒，終是出手，的頭，“不會。”

“你在這裏安心住著，除非你自己想走了，不然我絕不趕你走。”

“真的嗎？”

小姑娘仰起臉，生的眼彎兩瓣兒月牙，酒窩靈巧地閃。

“小叔叔，你人真好。”扯住他袍的袖口，閃著那只小酒窩撒。

章淩之哭笑不得，面上不聲，心卻瞬間融化了似的。

怪不得嫂嫂常是嘆，說可惜這一世沒能生個兒。現在他好像有點明白了，若自己真能有個這樣的兒，也定會忍不住把這世上所有的好都捧給，所有的，也都給。

手指刮一下的鼻頭，峻刻的臉悄然松，“你先吃點東西，恢複好了，我再帶你去府上轉轉。”

“好！”

得了章淩之的允諾，冬寧將芳嬤嬤端來的膳食吃個幹淨，拍拍圓滾滾的小肚皮，滿意地打了幾個飽嗝。

睡了快兩日，恢複了神，又開始忍不住四跑跳，在自己住的院子中繞著圈圈，裏外打探。

芳嬤嬤就站在臺階上看著，確保在自己的視線中。

住的院子不算大，小而，雅而巧。小徑右邊植一排綠竹，左邊一小塊地圍出來，栽種著花。冬寧不知那是什麽品種的，但覺比別不同。

在苑旁欣賞了好一陣，忍不住隔著欄桿出手，去那淡綠的瓣。

“姑娘，不得摘取！”

“知道啦，孃孃，我就一嘛。”不滿地撅起小，似乎很不高興芳嬤嬤把看得這麽不知輕重。

在院子裏“巡視”了一圈，很是滿意自己住的這個“疊彩園”，比之家裏的竟還要漂亮客氣些。

冬寧正在苑旁賞玩，換了常服的章淩之從石徑外走來。

他一蒹葭素緞直裰，玉簪盡綰長發，淺淡得仿佛要融進這湖中，可只那不凡的氣度太惹眼，倒是周圍的景致都黯淡了下去。

“小叔叔！”冬寧甩著小短奔過去。遠湖邊吹來一陣風，帶起他袍角邊的淡香，海南沉香的味道，馥郁卻溫和。

冬寧記得，他剛下值的時候，上是沒有這個香氣的，頭發也顯見得從新梳理過。

章淩之生活向來考究，哪怕在自己府宅裏，也要清潔焚香。

“吃好了？”

“嗯！”

“走吧。”他轉走，卻被一只小手揪住了袖口。

章淩之回過頭，還未及他肩膀高的小姑娘仰著臉傻笑看他，一雙清澈的眸子中寫滿了依賴。

那父親般的憐意又自心底升起，心中不由輕笑，真是有了個粘人的閨呵。忍不住地，就想將呵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好雪兒，走吧。”他終是沒有將袖子回。

“嗯吶！”冬寧又了他的袖子，像只粘人的小狗，自覺地近。夏初的衫輕薄，小姑娘的手臂上他的，傳來淡淡溫熱。

手臂有點麻麻的熱，他默不作聲移開，領著往園子外走。

芳嬤嬤跟在一旁，嚴肅不語。

冬寧子向來這樣，一旦放下了心防，就會格外地親近人。

芳嬤嬤也不知道，這樣子是好，還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