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腳趾蜷起 “雪兒很快，就要有個小嬸嬸……

室寂靜, 只餘他們倆的呼吸聲，隔空淺淺糾纏。

冬寧挪了下步伐，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控著四肢的, 就這樣渾渾噩噩地坐在了剛剛青袍小的圈椅上。

頭深深低垂著, 脖子仿佛都要折斷了去。

章淩之凝視的頭頂, 半晌，嚴厲地開口：“那天晚上,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冬寧猛地一個觳觫, 淚水瞬間溢滿了眼眶。

他語帶威嚴的斥責，更讓不恥，仿佛被了，赤地呈現在他面前。

害怕，不敢, 那些見不得的喜歡, 又豈能拿出來他知曉？

“我……我只是……只是……”語不調, 抖地哀戚著, “只是……不想小叔叔死…… 不想你有事……小叔叔對我這麽好……我……我……我只是想……想要報答你……”

話出，再也繃不住, 難過地哭嚎出聲。

在難過什麽呢？把的喜歡扭曲報恩？可是真的只是因為喜歡他呀！這麽喜歡，這麽心甘願……甚至不敢說，在他吻上來的剎那，的反應告訴, 自己的靈魂是有多麽的興。

痛哭著，仿佛在哀悼, 自己可能永遠也說不出口的慕。

傷心絕的哭聲刺得章淩之心髒一痛。看到滿難言的委屈，眼神一下子恍惚了。

自己也了，不是嗎？是他主強吻的, 自己就像個竊賊，像個禽，竊取了青的初吻……

“雪兒，對不起，是我不好……”幽幽嘆氣，他出手，想要如同兒時那般，在難過時拍的頭輕哄。

手立馬頓住，他猛地回來。不一樣了，長大了，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懵懂無知的小孩兒了。怎麽可以還這樣不知分寸？

聽他道歉，冬寧咬住，猛烈搖頭，眼淚橫甩了一臉。

不要……一點也不想聽他的道歉，這歉疚讓更難過，更傷心。

“雪兒，擡起頭來。”

他端肅了聲音，食指叩叩床沿。

似是一種刻進了骨子裏的習慣，他每次輕敲桌面的聲音帶著風雨來的威嚴，不敢不聽從。

淚眼朦朧地擡起頭，終于敢真正直視他了。

“雪兒，你聽我說。”他面容肅穆，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強。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值得你付出自己的、自己的生命，來報答什麽恩。不管那恩有多重、多深。你明白沒有？”

“可是……小叔叔不一樣……”弱弱地爭辯，不知在堅持些什麽。

“不。”他堅定地吐字：“雪兒，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比你自己本更重要的人和事。也許父母可以，也許孩子可以，但一定不包括我。”

“雪兒，你記清楚了，我沒有那麽值得。也不要再傻乎乎地為任何人，隨意獻出自己。”

冬寧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章淩之的房裏出來的。

木木地被芳嬤嬤攙回疊彩園，木木地坐在窗邊發呆，又木木地用晚膳。

期間芳嬤嬤一直在追問，只是搖頭不說話，怎麽也撬不開。氣得芳嬤嬤筷子一摔，“你再不說，我自己問章大人去！”

冬寧又被激出了眼淚，擁住，“孃孃……求求你了，不要找他了……我知道你擔心我……小叔叔他真的什麽也沒做……他很好……很好很好！是我自己不好……嗚嗚嗚……是我不好……”

芳嬤嬤被嚇住了，只好拍哄著，“不去了不去了，孃孃不去了……你不想說就算了，孃孃再也不問了。”

冬寧在懷中，攫取到了一心安的溫暖。

不知道該怎麽辦地好，他明明對這麽好、這麽好，可偏偏不是希的那種好。

十三歲那年，事懵懂的小冬寧曾經在被窩中問過芳嬤嬤，心悅一個人是什麽樣的覺？

孃孃告訴，等那人個出現了，自然就知道了。

現在那個人出現了，冬寧才知道，心悅一個人，是會為他的一顰一笑牽；是想沾染他所有的氣息；是哪怕白日才遇見過，夢裏也只想與他相會……

十六歲那年，有了心悅的人，卻永遠也不敢讓他知曉。

喜歡放在心裏，太沉，太重。

*

銅鏡支在妝奩盒上，王月珠對窗理妝容。

鉛蓋在臉上，遮掩去了臉上星點的褐斑，還有眼角日益增長的細紋。胭脂在臉上塗抹開，修潤著氣，指腹上按一抹口脂，點在上。

銅鏡中映出婦人姣好的容，只要不笑，倒并不容易人察覺出年紀。可惜時總是催人老，歲月易折人。若是自己年輕時，風姿倒并不比那小丫頭差上多。

幽幽嘆氣，把銅鏡收進布袋中，妝奩盒蓋上，最後理了理，方才推門出去。

人才剛下臺階，西廂房的門便打開了。

“娘！你又要去燕譽園做什麽？！”

章嘉義匆匆步下臺階，不滿地橫在他娘前，攔住的去路。

“讓開，別搗。”手一擋，撥開他就要走。

章嘉義跟在他娘邊，一路走一路說，像條怎麽也甩不開的臭蟲，“他章越不是都好得差不多了嗎？今兒還可以正常上朝去了呢，你還地跑過去伺候他做什麽？你真就打算給他當一輩子老媽子嗎？！”

繡鞋頓住，王月珠瞪著眼睛看他，一拳砸在他肩上，“滾！”手指著他的鼻子，音：“我警告你，趁早收起你那齷齪的念頭，我絕不可能同意！”

章嘉義給他叔下藥一事，王月珠至今不知。

因為一些意外，事出了岔子，好在這許久了，燕譽園那邊竟還是沒個靜，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但能瞞過一日是一日，他更加堅定了，要趕讓他娘和章淩之把生米煮飯的想法。

“娘。”他放了語氣，手牽住他娘，“你就當為我們的將來考慮，就當為了你的親生兒子！真等到他章淩之把你改嫁他人，我們哪兒還能有這種好日子過？”

王月珠被他說的失了神，竟也愣了片刻。

見他娘沒再斥責，他循循善：“娘，你想想，左右你也不可能做一輩子寡婦，嫁誰不是嫁呢？反正他章淩之人倒也不錯，可是連公主都看上的人呢！嫁給他，你不吃虧，還能連帶著讓我，嘿嘿，也跟著沾一輩子。”

王月珠回過神來，甩開他的手，“你胡說八道什麽？！要我怎麽說你才能放棄這種荒唐心思，他可是你叔！”

“是我叔又怎樣？！”章嘉義也怒了，竟紅著脖子跟他娘爭辯：“那先帝在世時，別說是嫂嫂了，他睡的可是他兒子的老婆！是他兒媳婦！咱這皇上尚且如此，你睡個小叔子，又能怎麽地了？”

“因為就是不可以！”向來賢淑的王月珠又被他得紅了臉。

“娘！”章嘉義瘋了，不管不顧地口而出：“那你之前睡的男人還嘛？又不差他一個章越……”

“啪”！

掌在他臉上重重一摑，臉頰的脹痛和耳邊的轟鳴再次警醒著他的理智。

魂魄徹底歸元，他著，著渾抖如篩糠、臉頰都在搐的母親，淚水瞬間奔湧而出，揚手再給自己左臉頰也補一個耳，直跪下，抱住他娘的膝蓋，“娘……兒錯了……真的錯了……你打我吧，打死我吧！”

他嗷嗷地哭著，晃著的，王月珠絕地合上眼睛，仰頭，淚水還是止不住地落。

“對……你說的沒錯……我是人盡可夫，是個男人都能睡我……對，都沒錯……”過往屈辱的回憶又被一幕幕喚醒，伴著兒子的哀嚎，錘擊著早已支離破碎的心。

“可是……這天底下的男人都可以，就你叔……不可以……”幾乎是咬牙切齒。

“就為了顧念你我，他平白招惹了多閑言碎語？你叔這麽潔自好的一個人，對我敬奉如母，對你……那更是仁至義盡。可我……我怎麽能他坐實這骯髒的流言，從而毀了他大好的仕途？”

不可以，做不到。

只想他好，好好兒地，要他這一才華盡發揮，做他為民謀利、名垂青史的好。如此，王月珠，做什麽都可以。

王月珠心修飾了一個時辰的妝容，就這麽哭花了。

被章嘉義這一通胡攪蠻纏，忽然心裏生出點可悲來，一邊淌著淚，一邊將妝卸了個幹淨。

最終又是素著一張臉，前往燕譽園照看。

章淩之下值回府有一段時間了，換上一常服便進了茶室，坐在黃花梨木山水雕茶臺旁，挽袖煮茶。

燙過第一遍茶葉的廢水灌水槽中，沿著溪水形狀的水槽屈曲蜿蜒，淙淙流，真如高山下的清溪，頗得自然之意。

心煩悶之時，他最喜來茶室清淨，煮過幾遍茶，散出這一室茗香，郁氣似乎便也隨之淡去了。

門叩響，茯苓進來稟報：“主子，夫人求見。”

章淩之蹙眉，自己正要找他們呢。

他放下茶杯，“嫂嫂進來吧。”

王月珠推門進去，視線與章淩之織。不知是否氤氳的茶香太朦朧，他眼底出若有似無的冷意，看得不由心中發慌。

“子今日覺如何？可好些了？”

“好多了，這些時日辛苦嫂嫂了。日後不必嫂嫂勞累，這些累活兒給下人們就。”

“嗨，哪裏有什麽累不累，照顧你還是要我親自來才放心，給這下人，他們總也不夠心。想你小時候哪次生病，不都是我……”

“嫂嫂。”

王月珠又要憶往昔，章淩之這次竟是沉聲打斷。

心中頓覺冷氣撲來，僵笑著應一聲：“哎，哎。”

他又直了直子，靠進圈椅中，“正好，我有話同你和嘉義說，把他也一起過來吧。”

章嘉義聽說叔叔通傳了自己，心中只是打鼓，想著要怎麽賴掉這件事。他心中一邊瘋狂打著算盤，一邊隨茯苓來了燕譽園。

他進了茶室，恰好母親也在，心中的不安不又多了一層。

章淩之冷眼盯住他，沉沉開口：“跪下。”

章嘉義二話不說，啪地就跪了。

王月珠在一旁看得不明就裏，但也見怪不怪。自己這個混賬兒子，確實三天兩頭地惹事，每次被他叔打過一頓，老實不過幾日又開始皮了。

爐上的壺燒開了，嘟嚕嘟嚕冒著熱氣。

章淩之提起熱水，淋在茶葉上，“紫蘇都已經跟我待了，剩下的，你自己好好坦白。”

“咚”地一聲，茶壺擱在了桌上，他掀起眼皮，涼涼瞄他一眼，“想好了再說。”

章嘉義汗出如雨，暖熱的茶室更是熏得他皮粘連，他擡起袖子，不住著汗：“說……說什麽……”

“說你為何要給我下藥，夠清楚了嗎？”

“下藥？！章明！你對你叔到底做了什麽？！”王月珠在一旁驚。

“我……我只是……只是覺得好玩……就……就……”頭腦風暴了半天，就出這麽個破爛理由，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只好著舌頭說。

“呵。”章淩之哼笑一聲，十指叉，手肘搭在圈椅上，居高睨著他。

他章越怎麽會得了這麽個侄兒？又蠢又壞，簡直地他挑不出一點長。這樣子的人，也是難得。

手指輕輕敲打著手背，凝眸沉思。

他下的這個藥，定然有他的講究，只是，他究竟是想自己用在冬寧上，還是……王月珠上？！

府上要的人就這麽兩個，其他若是隨便睡了個什麽丫鬟，任誰也不會拿出去說。

前者，可怕；後者……可怖。

他這家夥，一肚子壞水，不管目的是哪個，總之，自己再不能留他在府上，養虎為患了。

“嫂嫂。”他朝向一旁早已傻眼的王月珠，的反應他看在眼裏，屬實也是不知，倒他又寬心了一點。

“我之前在城東置了一宅子，雖是個一進的小院子，地方也不大，但鬧中取靜，住起來倒也頗為適意。”

“啊……”王月珠只知木木地回應。

“宅子我人收拾出來，你和嘉義這幾日打點一下，就準備搬過去吧。我把何忠給你們派過去做管家，有他替你們料理，我也好放心。”

“阿越……”王月珠臉都慘敗了，一雙盈盈水眸泫然泣地看著他。

他這是要跟他們分家？他……不要了。

“叔！你什麽意思？！”章嘉義不服氣地大吼。

眼風扇到他臉上，冷冷啓，“要是你連這個意思都聽不懂，苑馬寺那個活兒，你也趁早不要幹了。”

章嘉義跌坐在地上，徹底癱了。

王月珠知勸不他，他做了決定的事，百頭牛也拉不回。只是哭著，在他面前掏出帕子哭著。

“章越！你就是這麽報答我娘養育之恩的嘛？！”陷暴怒，他跳起來，失了智地指著他控訴，甚是直接口呼他的大名。

章淩之站起，冷眼直視他，“章嘉義，你要弄清楚，對我有養育之恩的是嫂嫂，不是你。搬去東城後，嫂嫂每月的供養我章越照出不誤，至于你……苑馬寺的主簿你最好老實幹著。”

話畢，他拂袖出門，不願在鶴鳴堂與他們共餐，徑直去了疊彩園。

章淩之預先沒有打過招呼，芳嬤嬤把膳食準備得匆忙。冬寧也不像往常那樣纏著他要說話，只是跟在芳嬤嬤邊，忙前忙後，就是不敢和他面對面坐。可也幫不上什麽忙，一會兒拿了一雙筷子，一會兒把菜灑在了桌上。

“行了行了，我的姑噯。”芳嬤嬤拿上抹布，麻溜地將弄髒的桌子幹淨，“您也別擱我這‘幫忙’了，在這兒坐著等飯吃就。”

冬寧紅著臉，無措地站在一旁，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兒，只好挨著椅子坐下。

章淩之嘆笑，將碗筷擺在的面前，“手腳地，還跟個小朋友一樣，這樣子以後嫁人了，還怎麽挑得起當家主母的大梁？”

冬寧低頭嘟囔：“那就不嫁唄……”

他更覺好笑了，“不嫁人，你還想賴著我一輩子不？”

撅著，忍不住張口：“那就賴著……”

“吃飯吃飯！”芳嬤嬤端來最後一碗菜，忙不疊打斷，在冬寧邊坐下。

“大人您甭搭理，寧姐兒說是及笄了，人卻還沒懂事呢。等到了年紀，自己就知道著急許人家了。”

章淩之觀面不善，想起上次為著許人家一事和自己爭執。小姑娘心思敏，總以為自己是嫌累贅、想著急把嫁出去，遂不在此事上多言。

夾過一筷子魚，細心剔幹淨了，放到碗裏，“吃吧。”

也不知哪兒來的氣，把碗推過去，“不吃，不吃魚。”

以前他挑過刺兒的魚，可是吃得滿口香哩，毫也沒見不吃。

章淩之無奈，曲起食指敲一下的額頭，“這又是鬧得哪門子脾氣？”

悠悠擡頭，貝齒銜住下，琥珀的瞳仁水點點，委屈地看著他。

章淩之腦袋嗡一聲，說不清哪裏不對勁，看到細的，口中竟又閃現出那晚溫的覺……

他扭過臉，把魚挖回自己碗裏，食不知味地往裏送著。

*

蘊著馨香的熱吻過角，漉漉的吻痕一路下……

“小叔叔……”

溫香的息在耳畔低，似帶著鈎子的魔音，蠱著他。

那雙含水的眼眸鉗住他的眼，手指去解上的小扣，一粒一粒，對襟小衫從中間剝落……

…… ……

恍然驚醒，章淩之著頭頂的帷帳，薄汗了一。

他掀開被子坐起，從桌上倒了杯涼茶灌進口中。

頭腦越發清醒，夢中的節也越發清晰。

天吶……

他跌坐在椅子裏，心中萬分不可思議。

怎麽會？

自己雖說十五六歲年紀也曾春夢/，但到至今沒過人，也不覺有何異常。可今日怎麽會……怎麽會做出這種荒唐的夢？！

他閉上眼，對自己到深深的懷疑。

莫非……自己或許、真的、其實……是個冠禽不？！

文華殿。

年輕的帝王端坐上首，一邊閱覽折子，聽章淩之彙報戰船下海的況。

“此次共計打造戰船一百零八艘，均于二月二十八日下海試航，除兩艘船的炮火中間偶有啞火，其餘均試訓功。不日可以發配戰場，以新替舊，供戰士們訓練。”

“嗯。”皇帝點點頭，“不錯，此事由你一力督辦，趕把戰船發放下去吧。”他放下折子，目欣賞，“想當初你提出要打造新戰船，朝中多有異議，還好你一力推進，你瞧瞧……”他舉了舉手中的折子，“這袁立新又上了折子，跟我訴苦來了，東南那邊他一個人扛，確實也難吶。”

他將折子一摔，悠悠站起，“東南乃我朝賦稅重鎮，可倭寇卻是賊心不死，剿不盡，吹又生，袁立新也是頭疼。好在你兩年前就未雨綢繆，這批船下海，務必要使他袁立新，有如虎添翼！”

他笑兩聲，踱步到章淩之面前，拍拍他的肩，“風長宜放眼量，你雖年紀輕、資歷淺，可有些眼，確實比那些老家夥放得長遠。”

章淩之不見喜，只是淡定行禮，“陛下謬贊。此事幸賴陛下一力扛鼎，否則斷不能事。”

“行了，客氣話就不必說了。”他揮一揮手，“太子最近學業如何呀？”

章淩之太xue一跳，可正是問到了頭疼。思索再三，他還是道：“確實有所怠惰。”

“哈哈哈！”皇帝大笑，“怪不得呢，那小家夥最近總跟我抱怨，說章學士太嚴苛了，不近人，一點也不似之前在王府時的夫子那樣隨和。”

他趕鞠個躬，“還請陛下降罪。”

“哎，降什麽罪啊，朕該賞你才是。”皇帝確乎心大好，“這說明你啊，教導得好，教導得對。若是你真不敢犯教誨，我還不敢把太子到你手上呢。”

皇帝說高興了，手一揮，來了柳銘德，“去把年前四川司進貢的那批蜀錦拿來，章學士領二十匹回去。”

“是。”

“微臣叩謝陛下隆恩。”

事彙報完了，章淩之就要退下，皇帝又狀似無意地提起一句，“聽說，你那個寡嫂已經從你府上搬出去了？”

心裏一個咯噔，甚至不用細想這樣的宅之事皇帝是如何得知的，只好老實回答，“是，為著嫂嫂方便，已經搬出去了。”

“這樣好，這樣好。”皇帝只點頭說了六個字，便把這個話題揭過。

皇帝看似輕描淡寫地拉家常，但從天子口中冒出的每一個字，都值得細品。他突然提及寡嫂，必然有其用意。

章淩之心中不安，約莫有些猜測，可也難以得解，只是萬分頭疼。

翌日朝會後，他立馬尋到楊秀卿，把那晚聖上的話一轉述。楊秀卿聽了，也只是皺眉頭，“此事頗為不妙。”

“是。”章淩之頷首，“看來那些流言，陛下其實也早有耳聞，只是之前以為陛下并不甚在意，而今看來……或許并非如此。”

章淩之始終認為，陛下用人，只看好不好用，不管私生活的流言，可原來……

“天真！”對于他這樣的想法，楊秀卿直接罵出了口。

“淩之，你要明白，你現在份已不同往日，若只是做陛下的打手，那自然是無關要。可你而今登堂閣，又是太子帝師，事關清譽，又豈能不看重？”

章淩之是他十分看好的接任人，可戶部和禮部那幾個老家夥也死死盯著這個首輔之位。稍有不慎，在皇帝心中就會被徹底踢出局。

愣神了一瞬，章淩之竟也不慌了，“我明白了。陛下這是在提點我，要我早日把那些流言清理好。”

“哎！”楊秀卿嘆氣，“陛下到底還是重你的，既往可不咎，可未來，必須當斷即斷！”

“已經斷了，恩師。”他爭辯，“陛下都知道，我已嫂嫂搬出了府上。”

“嗯！”楊秀卿吹胡子瞪眼，睨他一眼，“是嗎？你嫂嫂是搬出去了，可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怎麽傳了嗎？說你還是舍不得，三天兩頭地就往那小院子裏跑，說你們這是……”他放低了聲音，“瓜田李下、蓋彌彰！”

“胡言語！”章淩之實在地發氣了，不遠有談話的同僚被他驚擾，不懷好意地瞄他一眼。

他漲紅了耳朵，“我……嫂嫂搬出府上已有月餘，期間不過只去探過兩次，怎麽就……就了三天兩頭呢？”

楊秀卿長長嘆氣，一副“你怎麽這都不懂”的表，“你要知道，三人虎，哪怕你就只去探過一次，那街坊鄰裏可都看著呢，馬上就能給你傳天天都去。”

章淩之頭疼扶額。

“說到底，也不怪人家想。”楊秀卿嗔怪他一眼，“你說說你，都多大歲數了？眼瞅得都要奔三的人了！連個老婆也不討！那……那人家……可不往你和你嫂嫂上聯想？”

他說著，氣勢又弱下去，四下張一圈，拉過他，湊到耳邊道：“為師是把你當自己人，才同你說這些。”

章淩之奇怪地看他一眼。

他繼續低聲音，在他耳邊吹氣：“說真的，我有時候也替你擔心，你說你……你……這麽大了還不……你……子真不會出什麽問題吧？”

“哐當”一聲，像被一榔頭砸在了腦袋上，楊秀卿這番話將他說懵了。

還真是……自己倒是沒有問題，但久不沾，這心裏……可能還真是出了大問題！否則怎麽會做這樣一個荒誕的夢？竟然夢到自己和雪兒……

“哎？哎哎，淩之，你臉怎麽紅這樣？”楊秀卿像是有什麽了不得的發現，指著他忙不疊道。

章淩之清了清嗓子，垂頭道：“恩師，徒兒還想懇請恩師幫忙，為我介紹一下……這京城中的適婚郎……”

“嗨呀！”章淩之話還未完，就被楊秀卿拍著肩膀打斷，“為師就等你這句話呢！”他聲音又放小了點，竟是有點迫不及待起來，“你師母呢，老早就憂心你這個婚嫁的事，啊，早就已經替你留意上了。”

“禮部侍郎龔順英家的二兒，還正待字閨中，你師母簪花宴上見過一面，說姑娘人不錯，相貌、品配你正好。要是你覺得可以，就龔家那邊攢個家宴，我帶你過去，你和人家二姑娘相看相看。”

只一瞬的猶豫，章淩之點頭應道：“那就有勞師傅師母了，淩之激不盡。”

目前看來，只有自己盡快完婚，再促嫂嫂改嫁，避免不必要的往來，才能漸漸消除這流言的不利影響。

婚姻之事，他未曾想過太多，若是必要時刻，能對自己在仕途上有所用，那他覺得，是誰都可以。

*

春三月，萬初生。

冬寧這些時日下筆勤快，竟是提早便將二稿改完。趕在和書坊老板約定的送稿日前，又琢磨著要去什剎海放風箏。

疊彩園的海棠花開了，花，淡輕。冬寧此前都不知這是株海棠，直到某日早起看見樹上綻放的花苞，方才驚喜地發現，原來自己園中還植著一樹海棠。

花瓣紛紛搖搖，落滿了石桌。趴在桌邊，一群青海棠紋繡花比甲，雲母襦隨著晃悠的小腳起伏漾。頭上挽一個靈蛇髻，鎏金鸞鳥銜紅寶石簪斜鬢，指間轉著筆，忽而托腮、忽而落筆描畫。

一顰一笑間，漾出春如許。

芳嬤嬤在一旁甩開的小，往架上晾曬，不時瞄幾眼，見又在擰眉沉思，不由好笑，“想要風箏，出去買就是了，鋪子裏什麽樣的沒有？非要自己手畫嗎？”

畫也畫不好，冬寧并不擅長這個。

“不嘛，就是要自己畫的風箏，看它飛上天才有意思嘛。”

芳嬤嬤笑著搖頭，知道無法與爭辯。

“雪兒姑娘！”

茯苓歡快的聲音穿月門，冬寧從畫紙上擡頭，才見剛出現在園門口。

“茯苓姐姐。”甜笑，出右臉頰邊一只小酒窩。

茯苓瞧見冬寧這漂亮姑娘就稀罕，笑著提起角，一邊踏上石徑，一邊回頭招手，“快，快擡過來。”

冬寧好奇地探頭去瞧，只見四個小廝手捧布匹，跟在茯苓後，魚貫而。

“這是什麽？”

一沓沓布匹錦繡華，初春的微下閃著人的芒。

沒有哪個人能拒絕這樣麗的布匹，冬寧手過去，連連驚嘆。

茯苓站在一邊，偏頭瞧，笑說：“這是聖上賞賜主子的，四川司進貢的上等蜀錦。”

蜀錦講求澤豔麗，工藝繁複，襯這樣明的，茯苓覺得正好。

“哦……”冬寧點點頭，隨即反應過來，指著自己鼻子，“給我的？！”

茯苓又被這模樣逗笑了，“不是給你的，主子特意送來，饞饞你的。”

冬寧故意撅，腳一跺，“姐姐就會打趣兒我。”

茯苓笑著拉過手，“一共二十匹，主子說了，先送來雪兒姑娘挑十匹，剩下的再給夫人送去。”

“啊……讓我挑了再給嬸娘啊……”冬寧微微翹起，心裏頭高興，可又不好表現得太明顯。

“嗯！那可不？主子可是時時都惦記著姑娘吶，有什麽好的，都先著給你送過來。”

“寧姐兒，快挑吧，別誤了人家的正事兒。”

芳嬤嬤嫌那丫鬟太多，不悅地打斷。

冬寧興致，繞著那堆花花布匹挑暈了眼，最後留了十匹鮮豔的，把那稍暗沉的都揮揮手退了下去。

和那些布匹玩了大半天，一個個放在上比比劃劃，琢磨著要裁什麽樣式。

“孃孃！明天我們就把這些料子拿去街上，裁新吧！”將一匹最喜歡的花披在上，亮著眼睛道。

“好好好。”芳嬤嬤連連點頭，嚴肅的眼中現笑意，“正好說要給你裁春，倒省了我們挑布料的功夫。”

見冬寧喜歡，芳嬤嬤心裏頭也樂呵。看一眼滴，時間不早了，想起章淩之說今晚要過來疊彩園用餐，著急就要去備飯了。

雖說王月珠母子已搬走，冬寧在府上自在了很多，可還是習慣在疊彩園用餐，不願意去鶴鳴堂。章淩之一個人吃飯太冷清，來這裏的時候也是更多了。

“我去備餐了，差不多就把這些收起來，糟糟的像什麽話？”

“知道了知道了！”心不在焉應著，又去俯，挑揀下一條，布料出來，裹在上。

“哇！”上下打量著，高興得原地轉起了圈圈。

門開著，章淩之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小姑娘被包蠶蛹的模樣。

見著他來，瞪著一雙貓兒眼，松花黃靈芝紋織錦緞花布從頭蓋到腳，只著一顆小腦袋，圓不溜秋地頂在鮮豔的布料子上。

章淩之沒繃住，綻開一笑，“很喜歡？”

眨眨眼，用力點頭，“嗯！”

以前爹爹在的時候，哪裏能得著這樣的好？

“喜歡就好。”

冬寧嘿嘿傻樂，手捅開布料子，像是要破繭而出的蝶，卻又被束縛著，顯出幾分笨手笨腳。

章淩之不由輕笑出聲。

好像每天是看看，什麽也不用做，瞧這無憂無慮的模樣，心中就覺出高興。

“你……不許笑。”冬寧毫無威懾力地蹙眉警告。

“好了，不玩兒了，該去吃飯了。”

冬寧連忙甩開布料子，著急就邁開，腳下卻被絞一團的布料子一絆。

“啊！”驚呼。

章淩之手過來，還沒來得及接住，冬寧就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上。

“嗚嗚……痛……”嚶嚶哀嚎，小珍珠立馬就要掉下來。

章淩之繃著角，將一把從地上抱起，放到床邊。

“摔到哪兒了？”他皺眉，神不是太好，語氣卻不自覺放。

“膝蓋痛……”著膝蓋，嘟咕噥。

神一怔，想到傷的地方，章淩之急忙就要避嫌，準備去芳嬤嬤，冬寧卻已經作迅速，一把將子卷到膝蓋上，“啊……果然……都磕青了。”自顧自嘟囔，毫沒有察覺到面前男人青黃的臉。

一截白兮兮、瑩潤潤的小就這麽猝不及防地撞眼簾，仿佛夢中那排沒有解開的前扣，他在此刻一窺白皙膩的。

結無意識地一，他暗著眼起，去藥箱裏翻出紅花油，偏頭遞過去，“自己一下。”

著遞到面前的藥罐，不高興地耍賴：“不要！要小叔叔幫我！不想把手弄髒。”

章淩之忍不住正過頭，氣笑了，“那就可以把我的手弄髒了？”

“嗯吶！”理直氣壯地仰頭，“是你害得我摔跤的，就要你負責。”

章淩之語塞，見眼睛似有霧氣漫上，立馬警覺，小姑娘這是又要撒了。

深深嘆口氣，每次僵持，他從來都沒有贏過的時候。

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心無雜念，他繃著臉蹲下，直目青腫的膝蓋。皮，一點點磕都要留下印記，看了平白惹人心疼。

紅花油在雙手間發熱，大掌上的膝蓋。

一麻從肚子攀上來，冬寧小一個搐。

“沒事，我輕點。”

以為是痛的，章淩之聲安。

手摳住床板，腳趾不由得翹起，強忍住上那一抹異。

他的掌心也很糙，可那紋路與芳嬤嬤的糙不同，并不紮人，像是文人特有的溫厚，帶著不可名狀的，在細的上打著圈，引起上每一孔都在戰栗。

沉香氣混著刺鼻的紅花油，刺激著那晚的：他發了瘋地將自己按在懷裏，侵襲所有的嗅覺，鼻中，口中，全是他的味道……

所有記憶，都像他的舌頭那樣淋淋……

“唔……”冬寧輕嚀出聲，腳趾忍不住蜷。

章淩之擔憂地擡頭，卻見小姑娘耳尖紅，眼睛氣彌漫，委委屈屈地皺著鼻子。

“弄疼了？我再輕點？”

冬寧抿著，垂下眼睫，搖搖頭。

對于自己的反應，于啓齒……可是……就是忍不住，戰栗于他的每一點。

完，章淩之站起，將藥罐蓋回去。

房間裏充斥著紅花油的藥味，沖淡了那一旖旎。

終于乖覺地放下擺，遮掩住自己白晃晃的小，到這時，方才覺出點臊來。

“我看到你石桌上擺的風箏了，那是你自己畫的雕嗎？”

冬寧：“……”

突如其來地沉默令章淩之側目，憤憤開口：“我畫的那是老鷹！”

蓋回藥箱的手一頓。

他實在忍不住，抖著肩膀，笑出聲來，“你那個……咳咳……”

“你還笑！”冬寧跺兩下腳，真的生氣了。

他連忙斂了笑，扯平角。

“真的有這麽醜嗎？”冬寧知道自己畫藝不，不像寫文那樣自有天賦，可還是被打擊到了。

“醜……倒也算不上，就是不太像……”

冬寧哭喪著小臉兒，更難過了。

這簡直是比醜還要致命的評價。

見不高興了，章淩之連忙找補：“你要是想飛老鷹，不如我給你畫一只。”

“真的嗎？！”擡頭，期盼的大眼亮晶晶。

一句話，功拿住了冬寧小朋友。

“嗯。”他笑著應下。

“那你……還可以陪我一起去放嗎？”是冬寧慣有的得寸進尺。

對上明澈的眼睛，他說不出拒絕的話，“當然可以。”

冬寧激得差點從床上坐起，“那我想要三月三去！”

三月三，上巳節，青年男相會游玩的好時機。

冬寧故意提這個日子，著他蹙眉凝思，似是有所顧慮，不由張地咬了咬。這些蠢蠢的小心思，很害怕他發現。怕他知曉了後會躲著自己，推開自己……

“不可。”他果然聲打斷，“那日我已同龔侍郎約好，要去他家拜訪。”

“啊……”失落了，“過節呢，你們還要在家裏談公務。”勾著小腳，低頭腹誹：果然無趣。

“不是。”他微笑著，輕松地道：“我是要去同龔家二小姐相看。”

冬寧腳不晃了，唰地擡頭，不可置信的眼神瞪著他。

他溫的笑容，是從未有過的刺目，“雪兒或許很快，就要有個小嬸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