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想你了 “你都不想雪兒的嗎？”……

心思轉了轉, 許是片刻心，他又將那小吏召回來。

“還是進來吧。”

小吏眼珠子咕嚕咕嚕，不明白閣老為何如此反複, 只好應個是。

署外。

“孃孃, 你就回去吧, 等會兒見完小叔叔，我自己一個人回去便是。”冬寧拉著芳嬤嬤纏繞的手, 拼命推拒。

這署是非要堅持來的, 一想到芳嬤嬤要一個人在外頭侯這麽久，心裏便過意不去。

“不！”芳嬤嬤將挽得更了，“你一個人走這麽遠的路，我豈能放心？”

冬寧酒窩淺笑，拿起自己腰上掛著的小木牌, “吶, 這上頭不都寫著呢嘛？”手指一個一個字比過去, “檀華路, 章府，尋萬如芳或章越。”

萬如芳, 便是芳嬤嬤的大名。

這個小腰牌，出門時必會掛在上，以防意外昏倒時，邊沒有人。

當然了, 芳嬤嬤對幾乎是寸步不離，是一刻也不敢讓離了自己的視線。八歲那次起夜摔倒在寒冬裏, 已經夠嚇人了，前些日子又是從秋千上翻下去，芳嬤嬤每每憶起來, 都還是止不住心驚跳。

冬寧能安安穩穩活到現在，也算是福大命大。

盡管對看管得，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芳嬤嬤還是要求出門必掛上這腰牌。

銳鷹般的眼神掃一眼那腰牌，搖搖頭，“你進去吧，我就在外頭等著。”

冬寧洩了氣，不知為何，總是不高興這黏黏糊糊地照管。

“姑娘，姑娘！”

剛剛將攔住的那小吏沖出來，“章閣老吩咐，請您進去吶。”

再次開面紗，沖他甜甜一笑，“多謝小哥了。”

人這一笑，險些又他沒了魂，直暈暈乎乎。

剛剛冬寧過來，稱說要見章閣老，卻被他趾高氣昂地攔住。急下開面紗，出那豔哀戚的面容懇求，一下把這小吏看直了眼，這才點頭答應去替通傳。

果然，人長了一張好臉兒，就是最好的通行證。

隨著年紀的增長，冬寧漸漸知出自己長得漂亮，確乎是很漂亮。人總是更容易得到厚待，并不自驕于這一點，但恰當的時候，也很懂得利用。

只是這一點貌，似乎在章淩之面前完全失了靈。

他看，總還把當個沒長大的小孩兒。

心裏一邊想著，忍不住失落，隨著小吏的步伐，往公房走去，攥了手中的食盒，心中直打鼓。

有多久沒見到他了呢？一個月又四天了，他倒也真能狠得下心，一次也不回府來看自己。

離公房越來越近，還沒踏門，遠遠地便聽到他的訓話聲：

“倉庫裏要更換的兵鎧甲你真的清點明白了嘛？！損耗率有多？朽壞程度又如何？通通給我擬清楚了再遞過來！就給我這麽一個含混不清的狀子，你想糊弄誰？我怎麽跟閣申請撥銀子？！”

天吶。

冬寧咬了咬。

原來他平時教導自己還算和的了，真跟下屬說起話來，竟然這麽可怕。

章淩之有點怒，公房一時安靜得可怕，似有千鈞之鼎在頭頂上空，只有書吏拈著手整理奏折的莎莎聲，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出。

小吏已經把冬寧帶到門檻邊，這只腳不知該邁還是不該邁，被這肅殺的氛圍震懾到了，就這麽領著冬寧站在門外。

章淩之察覺到了靜，眼神越過面前聽訓的裴一鳴，落在小吏後那道戴著冪籬的窈窕姿上。

“進來吧。”

小吏立馬發了作，帶著冬寧邁進門來。

章淩之手指一指旁邊，示意先一旁站會兒，長指在桌上重重點兩下，攝人的語氣一字一句過去，“裴一鳴，你搞搞清楚，閣不是我章越批紅就能說了算的！其他幾個閣老都瞪著眼睛挑刺呢，不把這個狀子擬到萬無一失，不要再給我呈過來。”

他聲音并不大，聲量聽起來甚至并不像在罵人，話說得急了，顧不上字正腔圓，尾音還會拖出些許江南強調，帶著點糯。可無端端就是人覺出畏懼。

裴一鳴角了，面上明顯地不服氣，可礙于他是自己頂頭上司，罵人的話只得往肚子裏咽。

這狗/日的章越，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連他裴氏子弟也敢訓。不過一個寒門出的南方土鼈，當自己有多大能耐似的，嘁。

章淩之看他那富多彩的面部表，知道這膏粱子弟又在心中腹誹自己，只是不在乎，悠悠地靠進帽椅裏，邊溢出一個冷笑，“裴大人，狀子拿回去，改吧。”

裴一鳴忍氣吞聲道了句“是”，將狀子重重回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冬寧見那人轉過，型無聲嘟噥著什麽，看神態就知道不是什麽好話，不由朝他的背影暗暗瞪一眼。

章淩之看向站在一旁的，明明冪籬遮去了面容，可瞧那不安分扭的姿，便知那面紗之下的態該有多麽活生香。

總是這樣，一顰一笑，都寫滿塵世間最真摯的熱烈，是他那暗沉抑的人生中，從未有過的鮮活明快。

“什麽事？怎麽還跑署裏來了？”

章淩之皺著眉問。

冪籬遮蓋的影僵了瞬，摘下頭笠，嫣紅的小嘟起，一雙翦水秋瞳哀怨地看著他，撒似的埋怨：

“小叔叔，你都這麽許久不回家，我想你了。”

呼吸一滯，他整條脊背都僵住了。

繃得的心像被人用小拇指彈了一下，瞬間了，可也泛起了酸。

這種覺，真他害怕。

很快地，收回心中那起的異樣漣漪，他只顧沉著一張臉，冷聲道：“這裏是署，不是你玩鬧的地方。”

冬寧真委屈了，垂著脖子，手指摳著掌中攥的食盒提手：“你一點都不想雪兒的嗎？”

“咳……”

一旁的書吏實在忍不住笑，憋紅了臉，還是不咳出了聲。

章淩之轉頭，幽幽瞟他一眼。那書吏連忙低頭弓腰，裝模作樣地去理那堆奏折。

他深吸口氣，撇過臉，強迫自己不去看那張過于妍麗的小臉兒，只把眼神專注到案桌上本沒什麽可瞧的狀子。“你也看到了，我這兵部裏的事忙不過來，你有什麽就趕說，別瞎耽誤工夫。”

一盆涼水從頭澆到腳，心瞬間哇涼哇涼，連腔裏的跳聲都沉悶起來。

輕咬了咬，移步上前，把手中的食盒放在他手邊，還是出了一個笑，“我跟孃孃又學了招荷花，這裏頭都是我一個一個親手的，你嘗嘗。”

“嗯，放這兒吧。”

他頭偏一偏，繼續低頭看案牘，連個眼神都沒給。

心嘩啦啦泛起了酸。

笑容僵在臉上，理了理緒，又過去打開盒蓋兒，非要用帕子拈起一個，遞到他面前，“現在就嘗嘗嘛，我今兒了一早上呢。”

就像以前每次章淩之說緩緩時，都非要他立馬就兌現，現在也是，撒耍賴都要他妥協。

他只好接過，送到裏咬了一口，又把剩下的放回盤子裏。

冬寧看著那剩下的大半截，又瞧他那被迫味同嚼蠟的模樣，連“好不好吃”都懶得問了。

忽然覺著，其實要是他討厭自己，可以直說的。

“那就我先回去了，不打擾小叔叔了。”淚意拼命往肚子裏咽，失落地轉過。

那書吏是個有眼的，連忙繞出桌子就去相送。

章淩之這才敢擡眼正視的背影，戴回了冪籬，輕紗之下晃著虛浮的腳步。他不由皺眉，心中覺出點不對。

“姑娘當心！”

果不其然，得門檻都邁不過，差點被絆倒，還好那書吏扶了一下的胳膊。

剛剛站穩，肩膀就被人攬過來，“先去暖閣歇息一下。”

冬寧的確有點不舒服，若非胭脂的遮蓋，此刻蒼白的臉早就顯現出來了。

暈暈乎乎地，被章淩之帶到側邊的暖閣中，手按著的雙肩，在一張貴妃榻上坐下。

這裏是章淩之午間休憩的地方，偶爾辦公累了，也會來這張榻上小眠。

看起來有點中暑。

近來心緒本就不佳，沒怎麽休息好，今日又頂著太走來了兵部衙門，子自然是好過不了。

章淩之把暖閣角落裏的冰鑒搬來腳邊，又去喚書吏給打了杯淡鹽水來。

“來，慢點，小口小口地喝。”

瓷杯遞到邊，銜住杯口，埋頭小口啜飲著，恍若一只乖巧的小狗，蔫蔫地只顧喝水。

章淩之瞧這模樣，心霎時了一團。

恍惚間有種沖，想把的頭攬到自己懷裏，輕哄拍。

臉繃得更了，他克制著，將快要喝空的杯子拿開，理了理榻上的枕頭，扶躺下。

冬寧歪過子躺好，兩只手墊在小臉下，無打采地看著他。

男人臉上的關切擔憂，分明做不得假。

“怎麽樣？舒服點沒？”他聲音一下放輕放低了，眉眼間又漾起悉的溫，恍若那個剛剛對冷言冷語的章淩之，才是假的。

搖搖頭，高高撅起。

他一下繃不住笑了。

這是他養了快三年的孩子，對這樣的表現太悉，一個細微的眼神變化便能嗅出來：小姑娘又是在故意撒呢。

“小叔叔，你為什麽要躲著我？是不是討厭雪兒了？”

終于還是忍不住，嘟囔著問出了口。

“沒有，沒有討厭你。”

他輕聲回應，手將鬢邊一縷發捋到耳後。剛剛搬過冰鑒，他指尖還帶著涼意，在耳廓上過。

抿了抿，垂下眼睫，“那你為什麽要躲著我……？”

章淩之一下噎住了，自己都沒了底氣，“沒有躲著你。”

“騙子……”手指摳住臉邊的枕頭，指甲往裏頭挖啊挖，直要將那綢枕出個。

“小叔叔，你要是討厭我了，可以跟我說的，我立馬就搬出章府……”

“真沒有！”他急得提高了聲音。

哎。

嘆息聲清晰地落到耳中，滿是無可奈何。

有些原因，沒法兒同說，那個荒誕無邊、把在下的可恥夢境……還有那因無知好奇而升起的所謂“愫”……

自己作為長輩，有必要默默理掉這一切。

但偏偏是個難纏鬼。

擡起眼皮，水潤潤的大眼睛看著他，墊在臉頰下的手指輕輕蜷起，小心翼翼發問：“那……你什麽時候才能回家？”

不忍拒絕，他馬上道：“等忙完這陣子，最近確實事兒多。”

“嗯。”乖巧地點點頭。

以為終于安住了，這口氣還沒抒出去，又道：“那你不在府裏這段時間，我可以想你了就過來看看嗎？”

把“想念”掛在邊，似乎毫不覺出是什麽臊的事，卻將他說得怯，不自然地皺了皺眉，“又鬧，兵部衙門是什麽茶館酒肆嗎？這裏是朝廷重地，豈是你說來就來的？”

況且，自己也不總是在兵部，時常的也要去文淵閣上值。

一撅，眼波盈盈，頭帶著哽咽聲：“可是雪兒想你了怎麽辦？”

腳邊的冰鑒還在冒著涼氣，他卻被看得臉熱，面皮倏然蒸紅。手指扶住額頭，合上眼皮，指腹挲著太xue，倍頭疼。

“我保證，不會煩你的！我就自己在這個暖閣裏做功課，做完了再給你檢查，絕對不會給你惹事的。”

說得信誓旦旦，章淩之卻一個字也不敢信。

“不可以。”他斷然拒絕。

冬寧小一張，還要說話，他站起了，“我還有事要忙，你休息好了就回去，別在這裏耽擱太久。這裏是署，閑雜人等不得久留。”

冬寧在他這兒討不到好，躺到力恢複過來，又蔫蔫地出了衙門。

芳嬤嬤在附近的茶館點了壺尖，坐了一下午，見到冬寧出來，連忙上去牽過的手，“見著大人了嗎？東西他可還喜歡？”

在暑氣中候了一下午，早已是熱得面頰通紅，滿頭大汗。

冬寧瞧這樣，心裏很是過意不去，人便又更失落了。

自己這個廢子，永遠免不了要拖累邊的人。

“嗯，喜歡著呢。”低落地回。

芳嬤嬤瞟一眼停在後的馬車，冬寧忙解釋，“小叔叔給我們派的。”

沒敢說自己剛剛中暑的事兒，怕又瞎咋呼。

“你看看，我就說嘛，大人還是心疼我們寧姐兒的，怎麽就會不喜歡你了呢？”芳嬤嬤笑著拍拍的手，安別多想。

嗯，是喜歡的呀，只是他的喜歡，不是想要的那種。

冬寧沉默著，提起裾，踩上馬凳，上了車。

公房，書吏將謄抄好的公文遞給章淩之過目，笑著搭兩句話：“剛剛那位小姑娘，是閣老的侄兒吧？”

他聽見他“小叔叔”。

“嗯。”他瀏覽著公文，應一聲。

“瞧著真伶俐，手也巧，看看這荷花做得多漂亮？”是時候拍順著兩下馬屁，不拍白不拍。他瞧得出，閣老剛剛雖冷著個臉，實則對那位小侄喜得。

章淩之瞥一眼手邊的餅，“也就小打小鬧兩下，不是能下廚的主兒。”

那點手藝，章淩之一清二楚。從小便不怎麽下廚，也沒心思研究這些，吃喝玩樂倒是在行。

尋常來說，話都說到這兒了，理應將那荷花分一塊兒給同僚，以示恤下屬、平易近人。

但章淩之沒有，只是拿過那塊剛剛咬了一口的荷花，翻看兩下，又塞到裏，默默咀嚼起來。

沒能討來餅，書吏清兩下嗓子，尷尬地坐回座椅上，又繼續整理文書去了。

章淩之吃完了一塊，又默默拿起一塊，吃完了第二塊，再拿起第三塊……

他慢條斯理咀嚼著，面沉穩依舊，也看不出好吃不好吃，只是一塊塊往裏送。

書吏在一邊看得傻了眼。

那一整盒餅，打眼去，說也有八塊，章大人就這麽……一口氣全吃完了？！

他……有這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