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移別 不舍從他臉上移開目。……

到空氣中詭異的氣氛, 冬寧開口：“小叔叔……”

小聲喚他，正對上他質疑的銳眼，趕心虛地解釋：“這個……是我朋友。”

朋友？章淩之心中冷笑。

他倒不知, 小姑娘竟是翅膀到在外面這種“不三不四”的朋友了。

眼神一暗, 他大步略過方仕英, 再沒個正眼給他，徑直上了臺階。

正邁過門檻, 卻發現竟是沒有跟上來, 還擱那兒釘著，不知在用眼神跟那個男子流著什麽。

心頭莫名就起了火。這要是以前，見著自己走了，屁顛屁顛就跟過來了。

“冬寧，你給我過來！”

他低聲呵斥一句, 冬寧嚇得連忙調轉腳尖, 就要跟上他的步伐, 一邊別過頭, 拼命朝方仕英揮小手，“謝謝你, 仕英哥哥。”

兩個男人俱是一頓。

方仕英牽出個溫和的笑，紅的弧度簡直漂亮得恰到好，“不客氣，希姑娘會喜歡。”

“嗯嗯。”鼻子一聳, 用力點點頭。

方仕英含著淡笑，轉過, 邁步便走。

直到他步子出那刻，冬寧瞪大了眼，恍若發現了一個令人震驚的：他竟然是個跛子！

男人的右短了一截, 他每每站著時，都是用力抻直子，直把左邊得發酸，方才人看不出的缺陷。可一旦走起來，那短便毫無地暴出來。

原本高大的形，隨著那左右攲斜，竟是顯出笨重遲緩來。但他脊背永遠得筆直，只看背影，都出一孤傲不折來，行止間，真如玉山傾頹之姿。

心口像被香火燙了一下，愣愣看著男人一步一拐的背影，心中竟說不出的五味雜陳。

也不知道為何，明明是個只有兩面之緣的陌生人，可許是他上的氣質太過獨特，上的殘缺更是人倍覺憾。冬寧站在原地，晃了許久的神。

收回神思，心中悄然哀嘆，猛不丁一回頭，卻對上一雙冷的眼。

章淩之立負手在門檻邊，無言地看，眼神寒涼得像淬了冰。

冬寧又被迫站在了書桌前。

就像個做錯事的小學，頭埋進口裏，食指勾著紙包上的麻繩，只等著夫子前來訓話。

章淩之看手鈎纏著那包來歷不明的東西，不由就心頭冒火，“還拎著破玩意兒幹嘛？趕扔了！”

冬寧連忙把紙包擁進懷裏，瞪大了眼睛，似乎真怕他要把它們扔了去，“那怎麽？！這是仕英哥哥送給我的！親手做的！怎麽能這麽糟蹋別人的心意呢？”

仕英哥哥……？呵，倒是順口了。

繃著張黑臉，他手指在桌上直敲，“冬寧！你一天天地書不好好讀書，天就知道在外面不務正業！不是結些紈绔子就是戲子！”他說著，聲音越發嚴厲起來，“就剛剛門外頭那個……”他手指向門口的方向，“那一看就不是什麽幹正經行當的，你難不……要天天跟那種人廝混在一起嗎？！這何統！”

冬寧一聽，不樂意了，立馬翹得老高，“什麽那種人？他哪種人了？戲子又怎麽了？這難道就不是正經行當了？人家也是靠自己手藝和本事吃飯的，我都看過的，他活兒可厲害了！”

越說，越來勁，無視章淩之逐漸黢黑的臉，昂著頭，小拳頭，竟是擺出一副誓要跟他爭個高下的姿態。

“他也是勤勤懇懇賣苦力賺個吃飯的營生，憑什麽就要被你瞧不起？不能就因為您老兒做得大，瞧別人都像是螻蟻了，不配您的法眼了！”

一口氣說完，牙尖利的，忒不饒人，刺得他心頭直冒珠子，腔突突狂跳，只好拼命吸著氣。

“冬寧……你……”他突地竄出聲冷笑，“你可以呀……倒是真護著他，我都不知道，你現在翅膀長得這麽了？”

冬寧咬住，水晶晶的大眼看著他。一下子把這口氣撒完，又生出點心虛，可那眼神中的倔強，卻怎麽也不肯磨滅。

“我就是覺得……他沒您說得這樣不堪……您又何必如此……惡語相向？”

“哈！”氣極反笑，章淩之直氣，連連點頭，“好……好好……我看你現在真是長本事了，都教訓起我來了是吧？”

“我沒有！”立馬辯解，“我沒有那個意思的……”

教訓小叔叔，怎麽敢呢？借十個膽子也不敢吶。

收住了笑，章淩之臉瞬間沉了下來，眉眼罩下一層郁，看得人上惻惻的。

面前的娉婷而立，窈窕，姿已然了條，二九年華，正是褪去青的時候。只是臉上還總留著點嬰兒，人容易忽略的年紀。

他總還以為，還是從前那個剛府時忸怩的小孩兒，好像總也長不大般，可憐到需要他的強大庇護。那時節的小孩兒，雖則也任，可無論他說什麽，都總是一副崇拜的姿態，仰著他。

到今日，到此時此刻，他才真正覺到，他的姑娘呀，真是長大了。

開始生出自己的想法，甚至會反駁他、頂撞他，總是在自己都意識不到的時候，試圖挑戰他的權威。

手腕抖了抖，心蔓延起一細微的恐慌，仿佛某些東西正在離掌控，趁他不注意的時候，便企圖從指尖溜走。

過去，他總想著，應該長大的，應該去見識見識外面的大千世界。

而今他真的放手了，放逐漸綻放了，可是……

忽而從椅子上起，他背著手，幽幽踱步到跟前。

男人高大的影覆蓋下來，那慣常清冽的沉香似乎變得過于侵略了，下意識地，腳後跟一挪，和他扯開點距離。

只這一個微小的作，突地到了章淩之繃的神經。

怕他，的在疏遠他。若是以前……呵，總是撲棱蛾子似的往他上飛，都不下來，趕都趕不走。

好，真是好得很吶。

眸沉沉垂著，將小姑娘翕的慌長睫納眼中，重的息聲落下，在頭頂，無聲的威勢。

“若是以後再敢和他來往，打斷。聽明白了沒有？”

“嗯……”小撅了撅，蚊子哼哼似的應一聲。

眼神又落到嫣紅的香上，前些時日，他才嘗過，趁著在夢中，用如此卑劣的姿態掠奪。

可是呀，等真的放手了，他好像……又有點後悔了。

手將紙包層層剝開，裏面的東西整個出，冬寧不由“哇”地驚嘆出聲。

好漂亮啊！

方仕英說的家鄉特産，原是花饃。

那花饃得巧，出花瓣的紋路，點綴著鮮豔的：綠的是菠菜、黃的是玉米……裏面包著各的餡料，甜的有紅棗泥、鹹的有鮮蔥……

總之地，誠如他所說，東西實在算不上貴重，甚至在有些人眼裏看來簡陋，但勝在是親手所作，亦是聊表心意。

“看樣子，那哥哥應當是山西道人。”冬寧拿起一個花饃，左右觀賞。

芳嬤嬤撇撇，聽這聲“哥哥”得這麽順口，不悅地將那堆花饃包起去，“我先給你熱熱，再吃。”

瞧冬寧這態度，竟似是對那人起了點興致。但芳嬤嬤對那人很是看不上，畢竟這樣一個苦出，哪兒能配得上寧姐兒？和裴延比，那更是一個凰一個了。

芳嬤嬤是不大願意冬寧和那人往來的，以為，時日一久，小姑娘大抵也會將他忘卻，不會再有什麽瓜葛。

直到那日，冬寧竟跟再提，“孃孃，我又有點想去看稽戲了。”

看著小姑娘清亮純真的大眼，芳嬤嬤心裏一咯噔。

究竟是想看戲，還是想看演戲的人？

當然，這話可不敢問出口，小姑娘說不定本來還沒什麽想法，都要被帶偏了去。

“那玩意兒，看過一次便是了，還有什麽可看的？”板起臉，嚴肅地回。

冬寧不高興了，下擱在攤開的書頁上，小撅起，“想去嘛……我覺得頂有意思的。”

瞧這悶悶不樂的樣子，芳嬤嬤也有點于心不忍。自己是不是警惕太過了？小姑娘就是想去看個戲，有什麽的呢？

“，等天氣再暖和點了，我再同你去。”

挨到春日回暖，柳綠鶯啼，湖面上的冰逐漸消融。冬寧終于可以卸下那厚重的狐裘披風，只穿上薄棉小襖，興沖沖地就往外頭去。

興致高，還非要拉上胡照心一同前去。

“那稽戲我看過，倒是有意思的。”胡照心整日走街串巷的，平時沒在瓦肆裏頭晃悠。

“哎！你是不知道！”冬寧又把的胳膊拽近了點，腦袋湊過去，在耳邊小聲道：“那角兒，我認識。”說著，眼睛又亮上幾分，連聲音都不可抑制地拔高了起來：“可俊了！”

“嗯？”胡照心努努，舌頭一頂，將粘在牙齒上的花生糖下來，不屑道：“瞧你沒見過世面那樣兒，能有多俊？要真是個俏臉兒小生，早就去扮那青、武生去了，何苦幹這嘩衆取寵、招人發笑的醜角？”

冬寧不樂意了，小聲爭辯：“是真的……”

驀地，眼前又浮現起男人一瘸一拐的高大形，心窩瞬間便塌下去一塊，仿佛這點缺憾，是安在了自己上一般。

“他……興許是因為他不良于行吧，形象便不大適合做武生了。”

“哈？”胡照心一張，順手又丟了顆花生糖進去，“還是個瘸子？能有多好看呢？”

冬寧肩膀頂一頂，“到時候帶你去後臺，你看看便知了。”

胡照心聳聳肩，對于冬寧口口聲聲宣揚的“京城第一男”，不置可否。

瓦肆熱鬧依舊，永遠不缺起哄喚、拍掌歡呼的看客。

這次沒有裴延的安排，冬寧自己是決計不舍得花那個冤枉錢，去租什麽雅間的。在一樓大堂看就好，雖則環境是吵了點、髒了點。那些長條凳橫七豎八的，地上躺滿了些果核、瓜子殼兒，走了一路踩了一腳，頗為不舒服。

三個人撥開人群，尋到一長條凳，上面油膩膩沾著不知是誰留下的印跡。芳嬤嬤出條帕子，問跑堂的借了點水，彎腰哼哧哼哧起來，確認弄幹淨了，這才二位小姐坐下。

兩個小姐妹手挽手，胡照心又掏出袋瓜子兒，放到兩個人中間，咔嚓咔嚓嗑起來。一邊聊起近日裏來的趣事兒，說到高興，笑得互相扶著，直打。

“哎，最近我可是都聽我爹說了。”似是說到什麽要的，胡照心手著瓜子兒，一邊湊近來，“說是陛下不滿楊首輔居功惰怠，有心他卸任，告老還鄉去了。如此一來，朝廷可是又有大變，閣裏頭那幾位大人，明裏暗裏鬥得是頭破流。”

冬寧一聽“頭破流”這個詞，驚得是心一跳，恍然才想起，章淩之最近看起來好好的，不像是有事的模樣。

胡照心手指出一顆瓜仁兒，遞到舌頭邊，“我就聽我爹說，說那個什麽……哪個大人來著？什麽黎大人，總之，現在閣裏頭風聲鶴唳的，張得很。”

說著，手肘搡一搡，“哎，你和你們家那個章閣老，怎麽樣了？”

“什麽我們家的？誰和他是一家的？”冬寧甩開手，蛾眉用力蹙起。

“呦！”撮起個，連“嘖”幾聲，“真不惦記他了？”

冬寧悄悄翻個白眼，兩瓣上下翕幾下，“個老菜梆子，有什麽好惦記的？”

“哈哈哈哈！”胡照心仰頭大笑，一不留神頭拗得太過，差點翻過去，手連忙拽住芳嬤嬤的角，幾乎沒把服撕爛。

“哎呦！小祖宗！你可消停會兒吧。”芳嬤嬤嗔一句。

冬寧卻是捂著肚子，樂不可支。

們這頭靜鬧得大，不等戲的觀衆紛紛側目來，又被小姑娘清豔的容吸引了，更是悄聲討論起來。

舞臺上，布幕後。

一雙清亮的星眸自簾幕間的隙探過來，眼神攫住笑得歡愉的小姑娘，漸漸，神暗淡了下去。

“快點快點！準備上場了！”

忙忙碌碌的後臺，人群和道來回穿梭，主理人過來厲聲催促：“作快點！能不能機靈點？”他擡腳，往那跑得慢的小演員屁後蹬一腳，“沒給你飯吃是怎麽的？瞧這懶散樣兒，忒不上道。”

“王管事。”方仕英過來，朝他畢恭畢敬地一拱手。

“什麽事？”他眉一擡，輕蔑地看他道。

“今日的戲，我恐怕不能上場了。費用我可以盡數退回，若有任何賠償，我願一力承擔。”

“你說什麽？”那人幾乎跳起來，脖子瞬間紅了，“姓方的，你幾個意思？！你當這百戲閣是你家開的？您大爺看心，高興了就上，不高興了就拍屁走人？！我告訴你，門兒都沒有！”

他手掀開幕布簾子，指了指臺下那群觀衆，“看到沒有？這底下那些人，多半是為著看你來的，你現在臨了說不想上就不上？砸我場子呢？！”

方仕英垂著頭聽訓，他比那主理人高出整一個腦袋，此刻躬蝦腰的模樣，十足的放低了姿態。

知道這次是自己理虧在先，遂不敢複一言以辯，只聽他滔滔不絕的唾罵聲。

等到他罵累了，著氣停歇的當口兒，他方才悠悠開口，“抱歉，王管事，這次，我真的不能上。”

眼前，浮現出小姑娘純真的笑靨，清澈的眸子心無旁騖地著自己，幹淨到仿佛能映照出他所有的不堪。

他不願，他不能，再將自己在舞臺上卑躬屈膝、自我作踐、醜態百出的模樣，演給看。

“哎！開始了開始了！”聽見鑼鼓聲登場，冬寧激地捅捅胡照心，腰立刻坐直了。

亮著一雙眼，張期待地看，見到那矮小的醜角登場，方才疑一瞬：咦？怎麽不是他？

直到整場表演落幕，都不見他的影。

奇怪，今日的表演單上，明明列的就是他的名字沒錯啊。莫非……出了什麽事不可？

冬寧心裏既掛念著一件事，便不達目的不罷休。領著芳嬤嬤和胡照心，一馬當先沖進後臺，在淩匆忙的人影中，張去尋他的影。

“哎哎哎！誰讓你們進來的？幹什麽的你們？！”主理人過來趕人，冬寧見著那矮小短胖的兇男人，也不怵他，奉上一個甜笑，提著角就迎過去，“哥哥，我找方仕英，他人在哪兒呀？”

面前的小姑娘笑容明，上來就喊 “哥哥”，聽得他心意舒坦，臉不自覺便也放和了，“那小子？他今兒不知哪神經搭錯了，死活鬧著要回去，這不，找了他兄弟來替，撂挑子就給我跑了。”

他正窩著一肚子火，準備跟他秋後算賬呢。

“啊……這樣哦，那……謝謝哥哥。”畢竟是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再追問下去，似也沒有這個必要。

冬寧轉，似是有點失落，芳嬤嬤挽過就要走，卻聽那矮胖男小聲嘀咕：“真是，人長了張俏臉就是好使，都被打瘸了，還有小人上趕著過來呢。”

冬寧頓住了子，訥訥地轉過臉來，又幾步到他跟前兒，“你說什麽？什麽被人打斷了？”

見自己的話被小姑娘聽去了，他也沒覺不好意思，只敞亮道：“嗨，你還不知麽？這人，以前本是做武生的，在梨園裏很有些名氣，可是個角兒呢！人送外號‘郎’，就因為這張臉長得忒俊，段又漂亮。”

“只是後來，他被個富家公子看上了，那個……人是誰我就不說了，總之地，不是你我能惹得起的人。”他神開始故弄玄虛起來，“這人公子吧，想養他當外寵，可這個方仕英，死腦筋一，偏不答應，寧死不從！最後好了，直接人拎著子一頓揍。據說是那公子親口吩咐的，必須要折了他一只。”

這故事太離奇，連芳嬤嬤和胡照心也聽得瞪大眼。

冬寧張著，就沒辦法合攏上。

“哎。”那矮胖男竟也嘆起氣來，“所以呀，這武生的行當他是幹不了了，只好來我們這兒演戲。只是可惜了他那一張臉呦，本來是老天爺賞飯吃的，可他富貴日子不要，偏把自己弄現在這幅苦哈哈的模樣。”

說著搖頭，走開幹他的活計去了。

夜裏，芳嬤嬤去書屋催冬寧上床安歇，推開門，就看小姑娘雙手托著腮，書頁攤在桌上，人仰頭看窗外的明月，愣愣地不知在想些什麽。

“寧姐兒，快別寫了，我給你燒好熱水了。”

冬寧像是沒聽到的召喚，微張著出神，隨後遲鈍地轉頭，葡萄般圓潤的大眼看著，“孃孃，那個哥哥好可憐啊。”

芳嬤嬤表一頓。

沒想到，冬寧發了這麽久的呆，腦子裏竟然一直都在惦記著那個戲子。無論是出于什麽原因對他起了興趣，這都不是一個好兆頭。

“是呀，各人有人的命。咱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就不錯了，想不了那麽多。”

歪著頭，手掌托住小臉兒，“可是他的經歷真的好特別……”

他上籠著層獨特的氣質，朦朧如春霧，人想要一探究竟。

忽然坐直了子，“孃孃！我想把那個哥哥的故事寫書，讓他做我的男主人公！”

芳嬤嬤徹底變了臉。

著小姑娘興的眼眸，說不出拒絕的話。

本是想著將和裴延湊一對的，可沒想，卻是流水有意落花無。冬寧確乎對他沒有那個意思。

可那個方仕英，卻勾起了極大的好奇心。好像總容易，為這種有故事的異吸引。

“章大人必不會同意的，你莫要再同他接。”芳嬤嬤垮下個臉，擺出章淩之來威嚇。

冬寧眼神心虛地閃躲一下，放低聲音道：“我悄悄地去找他，不要給小叔叔抓到就是了……”

芳嬤嬤角一，竟是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