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nbsp;nbsp; 第10章

◎婚書◎

溫幸妤照例煮好飯後獨自吃了，并且給祝無執留了一份，自己則躲回屋子，趁著還有點，又做了些針線活。

每日傍晚時，祝無執就會回來，手中著了一半的香囊，作微頓，耳朵不由自主地聽著院裏的靜。

待聽到悉的腳步聲響起，抿了抿，再次補起來。

腳步聲越離越近，莫名有些張，針尖一個不留神就刺破了手指。

溫幸妤低呼一聲，將帕子按在刺痛的指尖上。

腳步聲突然停了，旋即響起叩門聲。心口一跳，著傷口的帕子下意識攥。

門外的人似乎并不著急，敲了幾下就停了，溫幸妤不確定他是離開了，還是在門口等著。

猶豫了一會，將帕子丟在炕沿上，起去開門。

畢竟不能一直這樣躲避下去，和他相的日子還很長。

屋門打開，霞從門扉傾瀉而。

青年一淡青直裰，烏發以木簪束起，背而立，夕的線和房檐下的影錯，籠在他疏朗的眉眼上，讓往常矜驕冷漠的神，多了幾分隨和溫潤。

飛速低下頭，小聲道：“有什麽事嗎？”

祝無執的目在人的臉上轉了一圈，隨後微微下移。

白皙的手指攥擺，骨節泛白，看起來很張。

在怕他。

祝無執沉默了一瞬，做出個歉疚的表：“那天的事，實在抱歉。”

說完，他凝視著溫幸妤的臉，想要從臉上看出緒變化。

籠絡人心，講究的是取先予，兼施。

婚書的事，他要先哄著辦，若是反抗，再采取強手段也不遲。

溫幸妤沒想到向來高傲的男人會給人道歉。

微訝擡眼，撞上對方真摯的眼神，登時心中愧疚起來。

說起來，那天晚上也沒發生什麽，是自己膽子小，想太多。祝無執專門來道歉，想必這幾日他心裏也不好。

思及此，連忙擺手道：“不用道歉的。”

看到臉上的愧疚之，祝無執目微凝。

……也未免太好哄了。

甚至不需要旁人做什麽，自己就能把自己安好，并且首先是反思自我，而不是懷疑責怪做錯事的人。

祝無執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簡直是善良到愚蠢。

他出一抹笑，轉而又沉默下來，言又止。

溫幸妤手心一片濡黏膩，看出祝無執是有事找，但似乎不知怎麽開口。

斟酌片刻，道：“是遇到什麽事了嗎？”

聞言，祝無執輕嘆一聲，順著的話開口：“確實有一事相求。”

他觀察著溫幸妤的神態，緩聲道：“我想與你辦婚書。”

溫幸妤愕然擡頭，張了張，半晌才吐出兩個字：“什麽？”

祝無執了眉心，解釋道：“那日擾過你的書生劉祿，企圖用你我未婚同住的事，狀告至府。”

剩下的，他不說，溫幸妤也明白了。

只是不懂，劉祿與他們無冤無仇，為何要置人于死地。

祝無執看出溫幸妤的疑，但他沒有解釋。

有時候，人的惡意是沒有理由的。

或許只是你比他強，比他過得順遂，他就能狠下毒手。

溫幸妤下疑問，思索著這件事。要想解決麻煩，只能同觀瀾哥的份辦婚書。

和觀瀾哥本就是要親的，雖說他人已經去了，但并不覺得有什麽。

可婚書不是那麽容易辦的，要經過請人，合八字，定等流程，才能去府登記辦婚書，并且登記時也必須要人在場。

這些流程走完，說都得半個月。

這段時間，足夠劉祿發難。

想著，神憂慮起來，看著祝無執問道：“可以辦婚書，但…時間恐怕不太夠。”

祝無執笑了笑，沒有解釋，只道：“只要你同意，其他的事我會解決。”

這話聽起來怪怪的，但好像又沒什麽問題。

溫幸妤下心頭的怪異，說了句好。

二人間又陷沉寂。

溫幸妤覺得有些尷尬，指了指夥房，小聲道：“竈臺有給你留的飯。”

祝無執嗯了一聲，說了句多謝，便轉朝夥房走。

走出幾步後，他微微側過臉，看向正準備關門的溫幸妤，笑道：“你今後，不會再躲我了吧？”

溫幸妤合門的手一頓，沒想到對方會說這麽一句話，白皙的臉瞬間紅。躲避著他的眼神，結道：“不，不會了。”

說完，趕忙關上屋門，將青年含笑的眸隔絕在外。

背靠著門，拍了拍發熱的臉，沒忍住腹誹起來。

祝無執今天怎麽覺怪怪的。

也太讓人尷尬了。

*

第三天，溫幸妤摘了些院子裏的桂花，給鄰居也送了些，回家做了桂花糕。

做糕點的手藝并不太好，浪費了不桂花，才算做出一鍋像樣點的。

過去在定國公府時，們做奴婢的，逢年過節偶有機會吃到好點心，大多都是主子不吃賞賜下來的。

奴婢多，點心就那麽點，等地位高的婢小廝分完，到們這些二等三等婢手中，就所剩無幾了。

溫幸妤子，有時候同住的小姐妹撒撒，就全部讓出去了。

實際上也嗜甜，只不過沒人在意罷了。

霞收斂進雲層，天暗淡藍，遠群山如黛。

祝無執揣著婚書進門，就看到溫幸妤正好將飯菜擺上桌。

他淨手後座，看著桌上多出來的桂花糕，挑了挑眉。

溫幸妤看了眼他的神，主道：“院子裏桂花落地上也是浪費，所以我摘了些做桂花糕。”

“你要嘗嘗嗎？”

祝無執看著盤中賣相極其一般的點心，想要張口拒絕。

這樣的糕點，看起來就又幹難以下咽，如何得了口？

可看到人略顯期待的眼神，他鬼使神差的拈起一塊，咬了一口。

“……”

真難吃。

又甜又幹，味同嚼蠟。

他面無表用力咽下口中的糕點，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劣質苦的味道嚨，他沒忍住皺了皺，眼中浮現出嫌棄。

糲的碗筷，難以下咽的茶水，寡淡的飯菜，不知溫幸妤是如何做到日複一日吃得津津有味。

罷了，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村婦，怎能要求懂這些？

他盯著碗裏的飯，忍耐著下咽。

祝無執并未看到溫幸妤局促而失落的神。

溫幸妤安自己祝無執畢竟是世子爺，過去吃得都是珍饈味，覺得這糕點難以下咽，也屬正常。

默默將糕點一點一點吃幹淨，想著不能浪費，畢竟糖和白面都很貴。

一頓飯吃完，也將失落的緒了下去。

收拾完碗筷，天就黑了，回屋點了油燈，借著昏黃的線做香囊，不一會眼睛就酸起來。

了眼，祝無執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妤娘。”

聲音聽不緒。

起打開門，就見對方從襟裏拿出個張紙。

溫幸妤接過，打開來看。

識字不多，略過不認識的字，磕磕絆絆看完，明白過來這是婚書，一時間有些恍然。

挲著自己和觀瀾哥的名字，眼眶有些發熱。

居然，就這麽婚了。

雖說早有準備，也知道這是權宜之計，但心中還是難過又失落。

沒有子不期盼過自己的婚事。

過去常常幻想，自己出嫁那日會穿婚服，蓋蓋頭，再由夫 君親手揭開。

可如今觀瀾哥去了，不可能穿婚服，也沒有婚宴，有的只是冷冰冰的一張紙。

與他兩隔，再無可能，這張紙將是他們最後的牽絆。

眼淚低落白紙黑字的婚書，洇一團深。

祝無執垂眸看著溫幸妤，見看婚書，看著看著忽然就落淚了，有些不解。

“哭什麽？”

溫幸妤被打斷了思緒，用手背抹掉眼淚，輕輕搖頭，聲音有發悶：“沒什麽。”

說完，把婚書遞了回去，幾乎是塞進祝無執手心，留下一句“我先進屋了”，便進屋關上了門。

祝無執站在屋門前，覺莫名其妙的。

他垂眸看著婚書，目落在淚水洇的地方，忽然明白過來。

嘖了一聲，他擡眼看向燈火昏黃的窗戶，將婚書揣回懷裏，起回了堂屋。

確實可憐的。

大不了等他大仇得報，就替抹去過一次婚的痕跡，再幫重新尋個好夫婿。

*

婚書辦好沒幾天，就有白水縣的衙役來了胡楊村，後跟著得意洋洋的劉祿。

祝無執拿出婚書解決危機，反將一軍，劉祿被依律進行扣押，并且賠償了些銀子。

溫幸妤沒想到解決的這麽快。

當時來的衙役認出祝無執不是陸觀瀾，登時被嚇到，沒曾想卻被祝無執三言兩語，用京城開的憑由做筏子，唬住了衙役，讓對方誤以為他們背後有人，從而輕而易舉化解危機。

只是劉祿的爹娘卻記恨上二人，在院門外罵了好幾天，後面有天突然就不來了。

溫幸妤從鄰居那聽說，是那對老夫妻齊齊摔斷了，估著幾個月都出不了門。

當時沒忍住笑了，難得心中暢快，覺得老天也是有眼的。

*

九月底，天氣愈發冷，祝無執突然說要去朝邑縣的縣學，約莫七八天才能回家一趟。

溫幸妤覺得有些突然，又覺得理所應當。

畢竟祝無執不是真的陸觀瀾，他不可能重新科考，想必會用最快的辦法，重回京城複仇。

只是二人相久了，哪怕平日裏流不多，人一走，也難免覺得空落落的。尤其是一夜，幾乎睡不踏實，害怕會有地無賴翻進院子。

看著窗外逐漸枯敗的桂花樹，溫幸妤嘆了口氣，重新制起香囊。

約了隔壁劉嬸子，明日乘牛車去鎮上賣香囊，順帶置辦些米面。

第二天一早，溫幸妤搭車去了鎮上，除了置辦米面外，還打算買些布匹做冬。

同州的天氣不同于汴京，又幹又冷，風一吹好似刀子一樣，弄不好就要染風寒。

前段時間給祝無執還那袋銀子，對方卻冷著臉不接，也不敢再推，暫且收下。

但若是讓花那些銀子，心裏還是覺得不得勁。

于是想著不如置辦些布匹，給祝無執做幾件裳。

鎮上的布匹鋪子比不得京城，花樣，料子也都是些普通的。

溫幸妤打量著櫃子上的各布匹，擡手了，回憶著定國公府時祝無執的穿喜好。

愣了片刻，鋪子老板以為在猶豫，于是笑著上前招呼，熱心介紹起來。

“姑娘打算給誰做裳？是家中長輩，還是弟妹？”

“或者說是你家男人？”

溫幸妤被最後一句話問得臉皮發熱，收回手，一時不知怎麽回答，最後只含糊道：“是給家中同輩做。”

老板聽著模糊不明的回答，只當眼前的姑娘是面皮薄的新婦。

溫幸妤頂著老板揶揄的目，最終按照記憶，挑了一匹月白雲紋錦緞，和一匹絳紫提花棉布。

付完錢出來，呼出一口氣，朝約定的街口走去。

即將冬，街道上風呼呼吹，溫幸妤手裏的東西太多，手指凍得有些發紅。

路過一巷口時，忽然沖出個蓬頭垢面的孩子，匆匆閃躲，卻還是被撞到，手中的布掉在地上，沾了些灰塵。

把布拾起來，抱在懷裏拍了拍上面的塵土，有些心疼。

這些布匹可不便宜，抵得上賣幾十個香囊的錢了。

嘆了口氣，正準備擡步繼續走，後的擺忽然被拽住了。

回過頭，只見一個衫襤褸，約莫十一二歲的年站在後，髒兮兮的臉上看不清神，唯獨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姐姐，你錢袋掉了。”

溫幸妤一愣，看向他手中青底繡荷花的錢袋子。

了腰間，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錢袋掉了。

驀然想起方才撞的孩子，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是遇到手了。

“謝謝你啊。”

接過錢袋，彎了彎眼睛，笑容和煦溫。

那乞丐年搖了搖頭，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溫幸妤看著年凍到皸裂的手足，莫名想到了時父母雙亡，流落街頭的自己。

有些心，從錢袋裏出兩塊碎銀子，聲道：“去買些吃的吧。”

年沒找到眼前這個看著清貧的子，居然這麽大手筆。

可這些銀子，他不能收。

他沒有能力保住它。

鎮上還有很多年紀大的乞丐，最喜歡搶他們這些年紀不大孩子的東西。

他後退半步，沒有收。

溫幸妤笑了笑，溫聲道：“拿著吧，找個地方，學些手藝，不要再做坑蒙拐騙的事了。”

年猛地擡頭，視線撞上人溫的杏眼，頓時愧起來。

原來…看出來了。

小鎮子上乞討困難，他和幾個夥伴也不願意搶錢，只好選擇這樣的方式——瞅準面善的路人，年紀小的去錢袋，到了，再由他還回去，裝作是撿到的樣子。

一般況下，他站著不，這路人礙于面子也罷，善心也罷，都會給他一點報酬。

哪怕偶爾遇到脾氣不好的辱罵他，也沒有關系。畢竟這樣來錢的速度，要比乞討快很多。

他抿著，想要開口道歉，那人卻已經轉離開了。

明的天下，人的影仿佛被鍍了一層金。

他低下頭，面前正放著方才那個荷包。撿起來打開，裏頭靜靜躺著兩塊碎銀子，足足有三兩。

三兩銀子，夠普通百姓幾個月的吃穿用度了。

他從小在乞丐窩長大，見過善人，卻未見過善良到如此地步的。

明明…看起來并不寬裕。

年著荷包的手漸漸收，直到夥伴在巷子裏低聲呼喚，他才回過神來。

他看著人離開的方向，喃喃自語。

手藝嗎……他會去學的。

溫幸妤和劉嬸子彙合後，二人乘牛車回村。

不知道，方才那一切，被人盡收眼底。

街道邊的茶樓上，祝無執臨窗而立。

今日來鎮上辦事，沒想到竟到了溫幸妤，還看了這麽一出戲。

他目遙遙落在溫幸妤離開的地方，俄而嗤笑一聲。

倒是一如既往的爛好心。

他睨著街道，冷白如玉的指節在窗沿輕叩，神晦暗不明。

本打算把溫幸妤丟村裏不管，好方便他謀劃做事，但現在他卻改主意了，決定今晚回胡楊村一趟。

因為方才他看到懷裏抱著布匹。

如果沒看錯，那花顯然是男人用的。

他不免猜測起來，是要給誰做裳。

是村裏某個得了青眼的男人，亦或者……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