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nbsp;nbsp; 第14章

◎雲泥之別◎

屋比外頭稍微暖和些，祝無執解下氅，掀袍坐到窗邊的木椅子上，掃視了一圈裏陳設。

窗沿上擺著個糙的陶罐，裏頭著幾只梅花。手邊的木桌上放著針線筐，還有只做了一半的香囊。

地上擺著個炭盆，火星明滅，碳當是不太好的，約約著煙氣，也不太熱。

他皺了皺眉。

天寒地凍，竟連好些的碳也舍不得買。

人坐在炕沿上，手中的帕子攪一團，時不時看他一眼，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卻言又止。

他沒心猜測的心思，直接說出了此行的目的。

“收拾收拾，隨我去朝邑鎮。”

溫幸妤愕然擡眼：“去朝邑縣？”

祝無執嗯了一聲，補充道：“該拿的拿好，日後不回這裏。”

溫幸妤沒想到這麽快就要離開這裏，悄悄瞧了眼祝無執，心裏有很多話要問，譬如為何忽然來接。

不是聰明人，卻也有積年累月做婢練出來的敏銳。旋即反應過來，祝無執肯定是有事需要，才會帶走。

說不上心裏什麽滋味，站起，給祝無執倒了杯熱茶，就起收拾行李去了。

明明生活的日子不長，但東西卻不，整整收拾了三箱子，才算是裝完。

像是鴨一類的活，有心拿，可祝無執顯然不會讓帶這些東西。只好依依不舍把養了幾個月的鴨，折價賣給了隔壁嬸子。

地窖裏的菜，裝了一麻袋，剩下的都送給了鄰居，權當是謝們這段時日的照顧。

等全部收拾好，車夫幫忙搬到了車上。

溫幸妤摻了一銅盆溫水，將手上、臉上的灰洗幹淨，才推門回了廂房。

青年臨窗端坐，眉眼神淡淡的，人看不清喜怒。

溫幸妤的目落在桌上，停頓了一下，而後靜默垂眼。

木桌上的陶杯中，碧綠的茶湯依舊是滿的，平靜地倒映出青年冷漠的面容。就連杯子的位置都未換過。

又看了眼祝無執，才後知後覺發現，他上的料，已經不是半個多月前的棉布了，而是細膩的錦緞。

視線轉到木架上的白大氅，細細看了兩眼，方意識到那并不是不值錢的雜氅，而是昂貴的狐大氅。

僅僅半個多月，他就已經擺了窘迫清貧，再次與天壤之別。

這樣的人，不願意喝苦的茶實屬正常。

沉默了一會，收斂好緒，開口道：“收拾好了。”

祝無執正在思索陳文遠的事，被打斷後，微微皺眉，瞥了眼溫幸妤。

見垂目斂容，一派溫順的立在炕邊，淡淡嗯了一聲，而後起披氅，率先出門。

溫幸妤把炭盆熄了，將幾個房門都落了鎖，才朝院門外走。

闔院門時，過半閉的門，再次看了眼這個生活了幾個月的小院。

日淺淡，一陣冷風刮過，吹落桂花樹枝頭堆積的白雪，簌簌揚揚。

不知明年秋天，是否還能回來摘桂花。

心中浮起不舍，卻還是輕輕闔上門，轉上了馬車。

*

出了胡楊村，飛雪愈大，寒風呼嘯，車簾被雪粒子打得輕響，天地一片白茫茫。

車有炭爐，暖烘烘的，溫幸妤有些熱，不一會後背就出了一層汗，想把外層的襖子了。

悄悄看了眼祝無執。

青年正捧著卷書看，半張臉在影，長睫微垂，骨節分明的手指時不時翻，安靜的車僅有沙沙的翻書聲。

收回視線，害怕到或者吵到他，小心翼翼靠著車壁，作很輕的外層的襖。

剛了一只袖子，馬車一陣劇烈的顛簸，沒坐穩，朝前栽去。

嗓中溢出一聲短促的輕呼，手臂就被一只溫熱有力的手扶住。

溫幸妤半個子傾斜，被扶住後，驚魂未定的朝這只手的主人瞧去，只見青年冷漠的眸正落在臉上。

眼前的人雙頰薄紅，清澈的眼睛裏，還有未散去的慌。

額頭和細頸上都覆著一層細晶瑩的汗，上特有的花草清香愈發馥郁，混著炭爐散發出的熱浪，頃刻間充斥整個車廂。

他松開在小臂上的手，一言不發，目重新落在手中的書本上。

旁的人低聲說了句“謝謝”，將裳飛快掉抱在懷裏，又往側的車壁挪了挪。

就好似…他是洪水猛。

心中閃過這個念頭，祝無執翻書的手微頓，旋即又恢複如常。

為了隔絕寒氣，馬車的簾子很厚，故而車廂十分悶熱。

祝無執手中捧著書卷，可好一會了，偏生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這段時日，他雖未見，卻不知為何，時常想起那天站在桂花樹下的模樣。

一鵝黃，在簌簌落下的桂花中，娉婷而立。

本想著就這樣省心省事的，將丟在胡楊村，既能做遮掩，又不礙事。可陳文遠的兒近日實在癡纏的煩人。

為此，才起了接去朝邑的心思。

只是……因為這個？

只是因為這個。

為他的“妻子”，幫他擋擋這惹人厭煩的爛桃花，也是應當的。

車廂的熱氣夾雜著人上的香氣，人心浮氣躁。

他了眉心，側頭朝溫幸妤看去。

即使是了外面的襖子，人似乎還是很熱。

臉紅撲撲的，雙眸好氣被熱氣熏上了一層水霧，瑩潤發亮。他看著，像是陷進了那片的水泊，被溫熱的泉水包裹。

視線下移。

竟熱到瓣都了豔麗的緋紅，好似吃了熱辣的食。

黑發紅，勝雪。往日清秀的面容，此時看著，竟多了幾分明豔。

著書卷的手不由自主收，驀地又松開。

他將車簾掀開個隙，冷風一吹，那自車廂鑽進皮，又蔓延至四肢的悶熱氣息，終于消散。

路過鎮子時，溫幸妤讓車夫停下，去原先賣香囊的店鋪，同老板打了聲招呼，說要離開胡楊村，日後不會再來賣了。

溫幸妤做的香囊雖說樣子普通，但裏頭配的香料卻十分不錯，不僅味道好，還是各式各樣的用途，在鎮上十分歡迎。

他十五文收，轉手至賣三十文。

現在溫幸妤說不賣了，他就等于損失了一顆搖錢樹。

那老板為此惋惜了好一陣。

*

來到朝邑縣時，下了大半日的雪停了，暮四合。

遠積雪茫茫的山巒，在黃昏之下，愈發昏暗朦朧。

街上行人稀疏，攤販也不多，四周一片清冷寂靜。

馬車駛小巷，停在一宅院外。

掀開車簾，只見門口的檐下站著一對男，年紀都不大的樣子，好像是祝無執買的小廝和婢。

其中的年車停了，小跑過來，喊了聲“老爺夫人好”，

溫幸妤被這脆生生的一句“老爺夫人”弄得面皮發紅，尷尬到渾僵。

下一瞬就見年跪趴在車下，脊背繃得很直。

在定國公府做過婢，見過貴人出行，自然知道這年是要給做腳踏的意思。

下意識看向祝無執。

青年顯然是習慣了這一切，他并不覺得有什麽，踩上年的脊背下了馬車。

溫幸妤抿收回視線。

知道歸知道，但也是做過奴婢的，實在下不去腳。

聲對那年道：“你起來吧，我自己下。”

年有些懵，但還是聽話站起來了。

“阿喜遵命。”

另一個圓臉也迎了上來，笑瞇瞇說自己翠珠。

車夫和阿喜翠珠將馬車上的箱子搬下來，待拿到那一麻袋菜時，阿喜愣了一下。

他和翠珠對視一眼，朝已經進院的夫人看去。

年輕的子一布襖，和旁松風水月，長生玉立的青年，恍若是兩個天地的人。

一個如山巔雪。

一個是檐下泥。

夫人來之前，他們以為會是書香門第出的閨秀。

卻不曾想，是這樣一個容貌普通，著樸素，甚至看起來還不如他們寬裕的……村婦。

翠珠看到阿喜愣神，揪了一把他的耳朵，小聲警告：“不管夫人什麽樣，那都是夫人。”

“是老爺明正娶，辦了婚書的人！”

阿喜小小的嘁了一聲，心裏腹誹不就是個村姑嘛，最好糊弄了。

但面對小青梅兇的視線，他還是乖乖說了句知道了。

*

溫幸妤以為祝無執買的宅子，會是普通人家那種小院子。可沒曾想卻是個雅致寬闊的二進院落。

除了出門迎接的阿喜和翠珠外，院落裏還有掃雪的仆人。

一路拘謹的打量，聽了一路的“夫人老爺好”，從最開始的局促不安，到最後臉皮也厚了，勉強能維持神平靜。

祝無執一路帶著穿過垂花門，走到正房主屋跟前。

青年沒有告訴住哪裏的意思，徑直推門往屋裏走。

溫幸妤逡巡著，遲遲不敢跟上去，也不好開口問。

祝無執推開門過門檻，才發現人呆愣愣站在廊檐下，手指攥著懷裏的包袱，看起來很是躊躇。

他有些不耐，出居高臨下看著，冷聲道：“不進來，是想凍死在外面？”

溫幸妤垂下眼，吶吶稱是，攥著懷裏的包袱，小步跟了過去。

今日跟祝無執所顯現出的差距，讓愈發唯唯諾諾，局促不安，好似又回到了當年在定國公府，是婢，他是世子爺的時候。

判若雲泥。

屋仆人早早燃了上好的碳，溫暖如春。

溫幸妤一直低垂著頭，不再四打量。

祝無執解下大氅，淨手面後，才發現溫幸妤還呆呆站在屋子裏，也不知道坐下。

他實在見不慣這副樣子，皺眉道：“站著做什麽？”

溫幸妤咬了咬，擡眼看著神不耐煩的青年，小聲道：“不坐了…我想問問您，我住哪裏？”

祝無執坐在羅漢榻上，旁邊的小幾上擺著上好的青瓷茶盞。

碧綠的茶湯白霧裊裊，將他冷傲俊的眉眼遮得影影綽綽，人分辨不清眼底的緒。

屋雀無聲，只有青年端起茶盞，茶蓋輕磕杯沿的響。

沒聽到回應，擡眼看去，就撞了青年烏沉沉的、蘊含著某種緒的眼。

祝無執看著人天真的臉，忽然對即將要說出口的話，有種難言的覺。

他垂眸看著茶杯裏沉浮的茶葉，被混著茶香的熱氣，蒸騰到了眉眼。

沉默幾息，他再次掀起眼簾看，淡聲道：“同我住主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