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nbsp;nbsp; 第16章

◎渡氣◎

搬過來的幾天，溫幸妤深切到了當奴婢和做主子的區別。來手飯來張口，如是而已。

生活的截然不同，讓有種強烈的恍惚。之前在胡楊村時，雖然院落狹小，屋子簡陋，事事都要自己手，但卻并不覺得累，反而有種充足。

或許因為這一切不是自己靠本事掙來的，所以并不能心安理得。

祝無執日日忙碌。

最開始以為他是在縣學念書，後來才知道他是在縣學當教諭，也就是教書先生。

細細想來也是，祝無執現在用著觀瀾哥的份。

觀瀾哥當年鄉試績優異，被選去京城國子監做貢生，按照科考規定，他可以跳過會試參加殿試，亦或者不再考試，直接領職。

縣學的教諭都是舉人或者貢生經考績合格後擔任。

在朝邑縣縣令陳文遠眼裏，陸觀瀾命途多舛，因病從國子監退學，卻大難不死。這個青年雖說沒了貢生的份，秋闈績也已作廢，但他才學卻是不變的，來年秋闈大概率會為解元。

故而陳文遠願意冒著違制的風險，給這個青年教諭的位置，只為搏一個前程。

至于祝無執為何做縣學教諭，要通過這個份做什麽，溫幸妤猜不到。

對于科考的了解，都來源于當年在國公府時，聽到的只言片語，以及同觀瀾哥閑聊時，他偶爾提起。

至于再詳細的，就兩眼一抹黑了。

*

很快到了縣令千金生辰宴。

天蒙蒙亮，溫幸妤就起來了，按照祝無執的要求，換了件荷葉紋淺青綢襦。

不習慣被人伺候，獨自穿好了繁複的。

料細膩，裹在上好似流的水，比在國公府時穿的婢服料子還要好。

走到裏間，坐到境臺前，看著銅鏡裏著華服的自己，依舊有種強烈的割裂。

翠珠十分熱，圓臉上掛著討喜的笑，說要給溫幸妤梳發髻。

溫幸妤沒來得及拒絕，翠珠就已經拿起梳子上手了，作麻利梳了個小盤髻，從妝奩裏取了青玉釵來固定。

靜月陪侍一旁，瞧見夫人看到妝奩裏的頭面首飾略顯怔愣時，笑道：“接您回來前幾天，老爺就專門派人置辦這些首飾回來。”

溫幸妤袖下的手指微蜷，不知道回句什麽，只輕點了下頭。

這幾日都是自己梳頭，從未過妝奩，故而不知道裏面有這些。

沒曾想…祝無執居然是這樣細心的人。

過銅鏡，目穿過半的紗隔，向外間端坐在羅漢榻上的青年。

他今日亦是一淺青長衫，清雋的影在紗隔另一邊影影綽綽，好似修長拔的青竹。

好似……恍惚間看到了觀瀾哥。

觀瀾哥著青衫。

祝無執向來不這般素雅的裳，記得在國公府時，他時常著絳紫袍，金綬玉帶，矜貴無雙。

緩緩垂眼，手按在心口，鼻尖微微發酸。

觀瀾哥已經不在了，祝無執著青衫，也不過是為了符合“陸觀瀾”這個份。

收拾妥帖，同祝無執安靜用了些早飯，就帶著禮出門了。

馬車行過青石板路，停在一氣派的門庭外。

縣令的居所一般稱舍，位于縣衙或者附近，方便辦公。

朝邑縣縣令的府邸就在縣衙旁邊，是個三進宅子，前堂後寢的格局。

此時府邸門庭若市，各個著華服，皆是來參加縣令千金生辰宴的。

門口侯著的小廝認得祝無執，笑著躬迎上來打招呼，態度十分熱切。

“陸教諭，您來了，旁邊這位是您夫人吧？”

祝無執嗯了一聲，那小廝立馬諂道：“請二位隨小的來。”

穿過游廊，溫幸妤和祝無執在垂花門分開。男席在外院，席在院，之間隔得并不算近。

“教諭夫人這邊請。”

婢打量著溫幸妤，看到對方并不似其他夫人自若，心中難免起了輕視之心。

穿過兩側堆著積雪的小路，尋了個由頭，將溫幸妤丟在原地，懶去了。

溫幸妤看著婢的背影，輕抿了下。

旁邊的靜月皺了皺眉，輕聲道：“夫人，這丫頭故意耍。”

溫幸妤哪裏不懂？原先在國公府時，每逢府中集宴，總有幾個奴婢懶耍。

比不上家生子，這些多出來的活，推拒不掉，都會落在自己上。

做得好，懶的人賞，做得不好，則是罰。

不公平又怎樣，不公平也沒說理。

溫幸妤嘆了一聲，對一旁面難看的靜月道：“罷了，好歹來之前翠珠說了府邸布局，咱們自己過去就是。”

靜月看夫人一副好脾氣的樣子，只好也收斂了神，靜靜跟在一旁。

二人走了一小會，就找到了花廳。

花廳炭盆燒得極旺，暖香浮，一衆眷圍爐而坐，縣令千金陳令儀斜倚在貴妃榻上，著織金霞襦，容秾麗，一看就是被呵護長大的掌上明珠。

溫幸妤面對這種貴人，到底還是難掩拘謹，輕輕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上前打招呼。

“陳小姐安好。”

陳令儀著手爐，目掠過溫幸妤低垂的眉眼，以及那張清秀有餘、貌不足的臉，漂亮的桃花眼裏出幾分興味。

原來這就是陸觀瀾的夫人。

看起來弱弱，確實與那人目下無塵的子互補相配。

直起，嗓音含笑：“你就是陸教諭的夫人吧，真是久聞不如一見。”

“阿生，給夫人賜座，就坐我邊。”

溫幸妤微訝擡眼，對上了陳令儀含笑的眸子。

愣愣坐下，有些回不過神來。

來之前，翠珠告訴，陳令儀這兩個月來十分癡纏祝無執，每日都會帶著親自做的糕點羹湯去縣學，只為見他一面。

不管不顧名聲，毫不介意祝無執已然“家”。

本已做好了被為難的準備，卻不想陳令儀對態度好的不似作假。

是假假意別有用心，還是說傳聞是假的？

溫幸妤不明白，但也還是升起了戒備之心。

在高門做了十年婢，見過聽過的腌臜事數不勝數，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的貴人，占大多數。

安靜坐在花廳裏，聽著眷們嬉笑閑聊，并不主話，只有人問到了，才謹慎回答兩句。

陳令儀一直在觀察溫幸妤。

看似溫順弱，實際上卻有顆玲瓏心，事事看，只是不計較罷了。

那些瞧不起的揶揄和調侃，似乎并不能太挑起溫幸妤的緒。不管你怎麽說，怎麽挑剔，怎麽明褒暗貶，都不會反駁，就好似一拳打到了棉花裏，人無可奈何。

陳令儀撐著下看著神態各異，心思各異的眷們，頗無趣。

側頭看向旁脊背拔，面容英氣的，拉住對方的領子往下拽了拽：“阿生，好無趣。”

阿生順著陳令儀的力道向下，聽到的嗔後，冷肅的面容溫和了許多，低哄道：“小姐且忍忍，夫人說午宴後您就能自由活了。”

陳令儀紅微噘，看起來不太高興，卻還是乖乖點頭。

無人注意這主仆兩的流，除了沉默寡言的溫幸妤。悄悄打量了幾眼這對主仆，心中忽然升起個荒謬的想法，隨即冷汗直流。

慌忙打斷自己的想法，垂頭盯著鞋尖，不再看。

正沉思，忽覺擺一沉。

一個三四歲的小孩打翻了桌上的荔枝膏，粘稠的烏膏正順著褶往下淌。

“夫人莫怪，夫人莫怪！”從外頭跑進來個娘，將小孩一把抱起來，局促不安的給溫幸妤道歉。

溫幸妤搖了搖頭，俯用帕子了擺上的膏，好脾氣道：“無妨，我就是。”

那娘如蒙大赦，行了禮，抱著孩子出了花廳。

周遭的眷們竊竊私語起來，大多都覺得溫幸妤也太好欺負了，被弄髒了子也不發作。

陳令儀眉心微蹙，目落在溫幸妤擺的污漬，開口笑道：“走，我帶你換裳去。”

溫幸妤有點懵，擡眼看著笑瞇瞇的陳令儀，還沒來得及推拒，就被一把拉起來了。

“走啦，你總不想穿著髒子參加我的生辰宴吧？”

“放心，我有很多未穿過的子，你與我量相當，肯定合。”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也不好拒絕。

阿生和靜月分別跟上自己的主子，四人匆匆出了花廳。

眷們看著溫幸妤和陳令儀的背影，出了然的笑。

朝邑縣誰不知陳令儀對陸觀瀾深種。

一向高傲的陳令儀居然肯對敵施以援手，其中意味不言而喻。方才那孩子，恐怕就是陳令儀安排的。

在座所有人，無不認為這是一場刻意安排的意外。

*

花廳外寒風陣陣，陳令儀帶著溫幸妤來到閨房，翻箱倒櫃找了件藕荷的子出來，讓靜月伺候著換。

溫幸妤心驚膽戰換好，直到推開門出去，期間什麽都沒發生，高懸的心才放下來。

回去時，陳令儀卻并未直接帶回花廳，而是指著不遠的水榭，“花廳太無聊了，咱們去看湖景吧。”

“湖邊有一小片梅林，趁著人，你陪我轉轉。”

溫幸妤為難道：“您不回去行嗎？宴席怕是快要開了。”

主要是實在不習慣和剛見過不久的人，如此親近。

陳令儀無所謂的攤手：“不如何，反正生辰宴也不是為了我而辦。”

“不過是他們拉攏人的手段罷了。”

溫幸妤看著陳令儀故作輕松的眉眼，忽然就心了。

誰人都有難言之苦。

就算是堂堂縣令千金，也不能事事如意。

輕點頭道：“那我便陪您逛逛。”

陳令儀一下高興起來，眉飛舞的朝後的阿生眨眼笑。

阿生面冷肅，可眼底確實一片溫。

靜月跟在溫幸妤後，警惕的看著這對奇怪的主仆。

四人各懷心思來到梅林，一路看，一路走，不知不覺就到了湖岸邊上。

走到離前院很近的地方時，陳令儀忽然停了腳步。

冷風嗚嗚地吹，湖邊長著幾棵蕭瑟的柳，霧凇凝在樹枝上，天地上下一白，唯獨們站的地方，冰面薄如紙，甚至可以看到水下的游魚。

陳令儀看著溫幸妤這張和的臉，忽然改了主意。

上前靠近溫幸妤的耳側，紅揚起，聲音輕輕的。

“好姐姐，我知道你是好人。”

“你幫幫我吧，日後我會補償你。”

“就說……是我為了陸觀瀾推你下水。”

話音落下，溫幸妤愕然擡眼，餘瞥見被阿生反剪雙手控制住的靜月，還未來得及驚呼，子重重朝結著薄冰的水面落去。

耳邊傳來冰面碎裂的脆響，旋即被冰冷刺骨的湖水吞沒。

上保暖的披風此時了要命的東西，吸足了水，瘋狂扯著的下墜。

溫幸妤被冰冷的湖水裹挾，渾僵，拼命掙紮，用力把頭出水面，吐出兩句不調的“救命”。

不會水。

靜月終于掙了阿生的鉗制，踉蹌到湖邊，發現夫人的影已經被湖水吞沒，連忙了襖子和鞋要下水救人，就覺旁有疾風吹過，一道高大的影躍湖泊。

“老爺！”

湖水不留面的漫過溫幸妤的鼻腔，并且一腦的湧肺，劇烈咳嗽，管卻被源源不斷的水堵住，窒息無不在，耳朵嗡嗡作響，子不控制的向下墜落。

天穿過破冰的湖面，溫幸妤看著湖底的唯一一亮，心如死灰。

正絕時，水面傳來一聲悶響，有道影出現在亮，沖破冰冷的水流，不顧一切向靠近。

烏發飄散，青袍在水中開。

模糊的視線被記憶中的青填滿。

俄而，被卷寬闊的懷抱。

恍惚間，那人摟住的腰，扣住的後腦。

旋即瓣被堵住，溫熱撬開齒，鮮活的氣息渡肺腑。

久違的生機，讓下意識拼命汲取。攀著他，就像藤蔓攀附著大樹。

覺到那人環著的手臂微僵，轉而將拉出水面。

寒冷的空氣取代湖水，昏迷前，拼命撐開雙目，朝那人的臉看去。

凜若秋霜，俊無儔。

不是觀瀾哥。

是…祝無執。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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