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nbsp;nbsp; 第39章

◎夢魘◎

祝無執生于簪纓世家, 又年紀輕輕就位高權重，何曾被人這般撂過臉子。

他收回了手，角下落, 轉過來，就見溫幸妤坐在羅漢榻上吃茶，一點要理他的意思都沒有。

忍著怒氣，他坐到了羅漢榻另一邊：“我倒看錯了, 原以為你是弱子, 結果卻是塊石頭。”

“又冷又。”

溫幸妤聽著他的冷嘲熱諷, 一面心裏還殘存積年累月對他的畏懼, 一面又覺得厭惡反。

沉默了半晌, 還是厭惡占了上風，亦或者說, 知道祝無執此時還對有新鮮, 自然不會打殺了。

擱下茶杯, 擡眼看著他，漠然道：“大人若覺得嫌, 那便放我走。眼不見心不煩, 不是嗎？”

祝無執氣得一噎，心說過去怎麽沒發現如此牙尖利，能活活氣死人。

他盯著冷漠的臉看了一會，只冷笑道：“想走？除非你死。”

末了覺得這還不夠，遂又道：“不, 哪怕你死了，也得埋我祝家祖墳！”

聽到這, 溫幸妤更氣了, 站起, 不跟他繼續爭，冷冷看了他一眼後，兀自去了浴房。

祝無執看著的背影，起手中青釉茶杯就想往地上砸，最後又收了手。

他重重擱下茶杯，冷哼一聲，心說不跟子一般見識。

出低，沒過高門閨秀的教養，自然不懂什麽禮。等日後尋個宮裏的嬤嬤教教便是，且先不跟計較。

這廂已經緩和了心，那廂卻更憋悶了。

靜月和瓶兒傷還沒好，明夏剛進府，還得由嬤嬤教規矩，故而備水的，是個新來的，名喚芳瀾的婢。

溫幸妤一直不習慣人伺候，見水已經備好了，就道：“辛苦了，你出去吧，我不用伺候。”

芳瀾愣了一下，悄悄看了眼主屋，小聲道：“大人說，讓奴婢要寸步不離的伺候您……”

聞言，溫幸妤就明白這是祝無執怕跑，讓人監視呢。

雖然憤怒，但也不能為難人，只憋著氣，無奈點頭。

沐浴完，幾日舟車勞頓，才算緩解幾分。

回到主屋，祝無執已經出去了，聽仆從說，是被皇城司的人走了。

不關心他去做什麽，只覺得松了口氣。

溫幸妤思及宅子裏的舊仆皆是因罰，按照記憶從主屋的櫃子裏，翻出來兩瓶祝無執的金瘡藥，讓芳瀾找了幾個小蓋罐，毫不客氣的勻好，分發給傷的仆人。

靜月被罰的最狠，親自拿了送去。

推開屋門，昏昏日。

靜月正靠在床頭，聞聲側頭過去，只見溫幸妤一藕荷，面上已經褪去了青，多了幾分妍嫵，驚訝之餘，還有幾分慨。

“對不住，靜月。”溫幸妤把傷藥擱在床頭邊的矮櫃上，愧疚道：“我想著這次你不知，他不會罰你，哪知……”

“真的對不住，是我連累了你。”

靜月哪裏敢接溫幸妤的道歉，掙紮著想起，就被對方輕按住了肩膀。

溫幸妤道：“你膝蓋傷，就不要起來了。”

靜月心中頓時五味雜陳。

說不怨，是假的，可溫幸妤好像也沒做錯什麽。但敢怨大人的不是嗎？不敢。

沉默半晌，道：“夫人，多謝您賜藥，奴婢想休息了，您…回去吧。”

溫幸妤知道靜月心有怨念，也是做過婢的人，自然理解。

只是真的沒想到，祝無執會心狠手辣到這種地步。

原本，這次想著靜月一直被自己蒙騙，不知者無罪，祝無執就不會罰，畢竟之前在同州，靜月罰，是因為知出去和沈為開敘舊，卻不及時稟報……

思來想去，靜月他們被罰這麽嚴重，除了被連累外，還有一個原因，是他們簽的都是死契。

正因如此，祝無執才敢如此肆意妄為。

心中有愧，關心道：“你好好養傷，我會讓新來婢照顧你，若有什麽需要，盡管提。”

說完，才出了靜月的房間。

回到主屋，回間躺在床上，愣愣的看著帳頂上的青竹翠湖圖，思緒紛。

該怎麽做呢？已經逃過一次了，再曲意逢迎，也放松不了祝無執的警惕。

更別說，現在連觀瀾哥骨灰被放在哪裏，都打聽不到。這四天來，想了各種辦法試探，那幾個親衛，是一句有用的話都不說，滴水不。

如此看來，似乎怎麽做，都逃不出這方牢籠。

心有哀戚，深深嘆了口氣。

天過窗紙，將屋照得暖暖昏昏，室安靜，唯有窗外蟬鳴，夏風拂花吹葉，沙沙作響。

許是奔波多日，心俱疲，再加祝無執不在，溫幸妤漸漸有了困意，沉沉睡去。

*

午夢千山，窗一箭。[1]

夜靜謐，明月如水，草木花影映在窗紙上，有夏風陣陣，搖曳生姿。

悶熱夏夜，溫幸妤卻陷噩夢，渾發冷。

變了鶯鳥，被一只修長的手進掌心，塞金籠。

籠子掛在廊檐下，擡頭看不見完整的天，低頭看不見完整的地，四周左右，都有籠柱橫亙阻撓。

鳴嘶吼，撞的頭破流，好不容易出半個翅膀，卻被那只手住。

“怎麽就學不乖呢？”

聲音像是從四面八方飄來，模糊又森冷。

下一瞬，那只好的、玉白的手握著銀剪，在的哀鳴中，剪斷了一雙翅膀，羽飄揚落下。

痛，好痛！

溫幸妤驚一聲，猛地睜開眼，渾發抖。

祝無執被吵醒，他借著月，就見溫幸妤劇烈息，眼睛木木的盯著帳頂，似乎還未從夢魘中。

他手把人撈懷裏，輕拍的後背：“夢魘了？”

“莫怕，我就在你邊。”

聽到祝無執的聲音，溫幸妤眼珠緩緩轉，神有一瞬疑，旋即徹底恢複清明。

差點忘了，已經被抓回來半個多月了。

這半個月，祝無執早出晚歸。

每天夜裏，半睡半醒間，都能到祝無執帶著沐浴後的檀香水汽，輕輕將擁進懷中。

兩人白日裏基本沒過面說過話，夜裏他回來時，已經睡了。

這段日子，本以為自己漸漸平複了憤懣悲戚的心緒。

結果今夜卻做了這樣一個夢。

想到夢裏的一切，渾發寒，被剪斷翅膀的痛，好似延續到了現實。難得沒有掙紮，將臉埋在他肩頸，著，汲取著他上的溫暖。

祝無執沒想到沒有推開他。

他有些怔愣，旋即眼中閃過欣喜，頗為憐的把懷裏發的人摟得更，一下又一下輕拍的後背，聲安：“別害怕，我一直在的。”

溫幸妤沒有吭聲，著他的肩頸良久，渾寒意退散，才意識到自己又主向他“求救”。

心裏難，輕輕推了推他的膛。

“我沒事了，睡覺吧。”

祝無執見恢複如常，只是神還有些倦怠，于是道：“改日我帶你去趟相國寺。”

溫幸妤疑道：“去相國寺做甚？”

祝無執手摟住了，語氣溫：“你近日睡得不太踏實，白玉菩提手串你不喜歡，便想著重新去問方丈求個辟邪安神的件。”

溫幸妤沒想到會是這樣。

張了張，道：“你還信這些？”

祝無執低頭親了親的發頂，笑道：“原本是不信的，但…這幾年開始信了。”

溫幸妤心複雜，不知道說什麽，沉默片刻，只道：“不必去了，太麻煩。”

“若是可以…空幫我買些制香的料，以及有關制香的書籍回來吧，我待在家裏太無聊了。”

祝無執想著一直被圈在庭院裏，確實也委屈。放出去是不可能的，但買這些是小事，故而沒拒絕。

他道：“明日我差人送來，安心睡吧。”

溫幸妤心下稍安，任由祝無執抱著睡去。

*

翌日晌午，天灰蒙蒙的，不一會飄起了雨。

祝無執沒有回來，溫幸妤一人用了飯，便坐在窗邊的椅子上觀雨。

不多時，曹頌帶著人，擡著兩個紅漆木箱子進來。

“夫人，這是主子命屬下送來的香料和書籍，請您過目。”

溫幸妤揭開兩個箱子一看，一個裏面全是上等的好料，還有一個裏頭是滿滿當當的書籍。

除了制香的，還有話本。

合上蓋子，說道：“多謝曹大哥。”

曹頌拱手：“夫人客氣了。”

“您要是沒其他吩咐，屬下去複命了。”

溫幸妤頷首道：“沒什麽事了，辛苦您。”

曹頌命人把兩個箱子擡去了西廂房，便躬告辭。

溫幸妤去到西廂房，拿出了制香用的東西，靜月和芳瀾在一旁盯著，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也說讓兩人離開的話，從箱子裏翻了料出來，開始制香。

一直到傍晚，靜月和芳瀾累得坐在凳子上，一個勁兒打呵欠。

溫幸妤把做好的香丸，放在桌面上幹，淨手後了酸脹的眼睛，笑道：“我制香太投，沒想到過了這麽久，辛苦你們在旁邊陪伴。”

靜月和芳瀾趕忙站起搖頭：“不辛苦，不辛苦。”

看著夫人是們的職責，若是看不好…又要皮之苦。

溫幸妤沒再說什麽，回了主屋。

一連幾天，都一頭紮進制香裏，當值的婢們暗地裏苦不疊。

天天聞各種香料的味道，聞多了覺嗅覺都快失靈了。

這日明夏當值，溫幸妤照常一大清早就去了西廂房制香。

明夏搬個凳子坐在那看，沒一會臉上的表就不耐煩了，還一個勁兒鼻子。

看著溫幸妤和認真的側臉，有些瞧不起。

來宅子的第一天晚上，就知道這所謂的“夫人”，不過是個外室。

連妾都算不上。

聽人說，出也不高，還不會琴棋書畫，整日就會制香。

實在想不通，大人怎麽看上這麽個子。汴京人如雲，按道理就算是外室，也不該到溫幸妤這樣的。

明夏看著溫幸妤，撇了下，心中愈發煩躁鄙夷。

真人不了，這破香到底有什麽可做的，害得還得待在旁邊認真盯著，給大人稟報做香用了哪些料！

這段時日被迫聞各種香味，鼻子都快出病了！

溫幸妤餘瞥見明夏神不耐，心知到時候了。

放下手中活，關心道：“明夏，我看你臉不大好，要不要出去口氣？”

明夏立馬懷疑的看著，警惕道：“不，大人說讓一定伺候在您側。”

溫幸妤笑了笑，說道：“我知道你在看我用了什麽料。”

“我正在做玉春新科，味道和用料你應該都悉了。”

“況且，這箱子裏的料都是有數的，你且放心去氣吧，回來聞聞、再對對賬，就知道我有沒有加其他的料。”

明夏本就待得煩躁，這麽一聽，覺得有幾分道理。

聞了這麽多天，玉春新科的味道早都聞膩了，而且就像溫幸妤說的，箱子裏的料都有數，并且已經所剩無幾。

一會回來，只需要聞聞香丸的味道，再清點箱子裏的香料數，就知道對方有沒有加其他料。

雖然麻煩是麻煩，也有風險，但總比在這待著強。

實在是不想聞了。

就算後面有問題，也可以推責任——就說是溫幸妤不讓待著。

心思百轉，明夏道：“夫人，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先出去一會，您可別來啊！”

說完，也不等溫幸妤說話，就推門出去，借著窗邊蓬蓬的芭蕉葉遮擋形，順著牆兒溜回了下房，躺在床上睡大覺。

同住的瓶兒回去，見明夏躺在床上，嚇了一大跳。

明夏翻起來捂住瓶兒的，把自己的猜測說了，又姐姐長姐姐短的說好話兒，瓶兒心想反正是明夏當值，就算出了事，也跟無關，于是悄悄不吭聲，推門出去了。

明夏這才放放心心躺著睡覺。

溫幸妤等了一會，確定明夏沒回來，其他人也沒來，才從袖袋裏拿出一小包麝香。

很多熏香都需要麝香，譬如雪中春信、臘梅香、華蓋香、寶金香等，只不過需要的量極極，故而祝無執買的香料中，有很多麝香塊。

這些麝香，是這段時日制香，一點點從麝香塊摳下來，藏進袖中收集的。

現在只需要把這些麝香，加方才做的玉春新科，并長期在主屋熏，就會有避子的效用。

雖說和祝無執只發生過一次，但難保他後面忙完了政務，會不會又強迫于。

不能懷他的孩子，絕對不能。

但祝無執不讓出門，天人寸步不離跟著，本沒法拖人買避子藥。

故而只能想到這個辦法。

這段時日制香，也不過是為了慢慢放松這些婢的警惕。

也想過要不要直接做迷香逃跑，但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祝無執不止讓婢看著，暗還有他的親衛。更不用說，至今都不知道觀瀾哥骨灰被藏在哪裏。

溫幸妤思緒萬千，手底下卻沒停，利落的將麝香融進去，做了玉春新科的香餅。

玉春新科原料有蘭花，而麝香味道極像蘭花，不懂香的人，是聞不出來的。

這也是選這種熏香的原因。

剛做完香，明夏就打著呵欠回來了。

一進屋，明夏隨便行了禮，就跑去聞還未幹的香餅，皺眉嗅了嗅，沒聞出問題，又去點箱子裏的香料，依舊沒發現問題。

徹底放下心來，看溫幸妤也順眼了許多。

“夫人，還繼續做嗎？”

溫幸妤猶豫了一會，搖頭道：“有些累了，明日吧。”

明夏松了口氣，表明顯高興起來。

溫幸妤但笑不語，回到主屋，用過晚飯後，就倚在羅漢榻上看制香書。

夜，清虛高懸，星子閃爍，庭院有螢火點點，飛躍花草間。

祝無執披著月回來，就見人臥榻，烏發，玉釵橫，雪映著燭火，瑩瑩如玉，睡憨。

青紗袖擺落，出的半截玉臂橫搭在前，手中書卷要落不落。

祝無執呼吸發，看了一會後俯拿掉手中的書，把人橫抱了起來。

溫幸妤被驚醒，一雙杏眸水霧漣漣，有些迷蒙。

擡起眼，只見祝無執恰好低頭，角勾起，眸幽深。

“沐浴後再睡。”

溫幸妤一下清醒了，明白過來他想做什麽，登時心中大驚。

手抵著他溫熱的膛，掙紮道：“我，我自己去就行。”

祝無執擡手去發上簪釵，任烏發如瀑垂落，狎昵道：“乖，我抱你去。”

【作者有話說】

避子香那部分我胡謅的，沒有醫學據哈~

[1]引自吳文英《踏莎行·潤玉籠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