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過安靜了，深山寂寥，仿佛這里從來沒有人居住過。

他一向好靜，在此間卻覺得有些難以忍耐。

四瓣海棠窗欞上蒙著細薄的紗羅，日落進來，空氣中的浮塵若有若無，飄忽不定。

總會回來的吧，就如同生辰那日，他在雪中等了很久、很久，終于在黃昏薄暮時來了，他并不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唯獨對，會格外寬容一些。

為什麼呢？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他想起跪在雪地里，仰起臉著他，眼眸含淚。那時候的雪并不大，山間四時皆寒，到了冬天，雪總是下個不停，唯有那一天，落在了他的心上。

風從山林中來，穿堂而過，空空。

玄衍獨自一人，安靜地坐在那里。

天一點一點地暗下來，人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甚至變得模糊起來。

春山空曠，月出驚了山鳥，偶有幾聲啼鳴，夜間氣濃重，白的月落下，分辨不出是不是又開始下雪了。

他一直等待著，而終究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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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尚是料峭，畢竟冬天已經過了，曲水邊楊柳新綠，燕子歸來時，眷們陸陸續續地結伴出門，或是踏青游樂、或是品茶詩，皆十分快活，唯有傅棠梨愈發穩重起來，終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傅方旭只道貞靜恭良，多有嘉許，惹得傅芍藥背地里又嘮叨了幾句。

傅棠梨一概當做不知，頭躲在自己房中，哪兒都不敢去。

轉眼間，早春開始下起了雨，花重長安城，傅棠梨時常在夜里被雨聲驚醒。

一卷道經在枕下，那中間夾著幾張符箓，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總是會下意識地手去一，仿佛在夢里又聞到了那種烏木和白梅花混合的香氣，帶著冰冷的苦味。

春夜雨，心思不靜，翻來覆去的，再難眠。

……

過了些日子，宮中派遣了兩位尚儀到傅府，向未來的太子妃教授諸般禮儀。

傅棠梨德言容功皆佳，氣度端莊嫻雅，舉止方正若規尺的，對待兩位溫恭客氣，執弟子禮，以“老師”呼之。

這樣的郎，沒有人不的。

尚儀在傅府住了幾天，挑剔不出什麼錯，十分滿意，和傅棠梨囑咐了一些宮中的規矩和瑣事，就算了差事，回到宮中，向沈皇后稟明，傅家二娘子實乃閨閣典范，毋須再多提點。

沈皇后甚，自覺眼頗好，后來，又向馮太后提及此事：“傅二娘子自是養在西寧伯老夫人邊，老夫人素有賢名，一個婦道人家，撐住了渭州十年安定，兒臣知道教出來的小娘子必然是立得起，永嘉生善，邊就要有這麼一個賢良的太子妃才好。”

馮太后聽罷，頷首道：“你看中的，自然是好的。”

因沈皇后這麼一提，到了二月間，馮太后壽辰，便賞了恩典，命傅棠梨宮赴宴。

元延帝事母至孝，是夜大設華宴，于蓬萊殿中為太后祝壽。

燈火輝煌、脂香彌漫。宮人往來，侍奉蘭陵酒，又有紫駝峰、天鵝炙、金玉膾、水晶鱗等等，說不盡珍稀佳肴。

樂師如云，鐘鼓琴瑟齊鳴，百十妙在堂上做羽舞，姿勢翩翩若驚鴻，庭下藝人做百戲取樂，魚龍諸呈。

傅棠梨依舊規規矩矩地坐在沈皇后的邊。

趙永嘉過來向沈皇后敬酒，刻意多看了傅棠梨幾眼，垂眉斂目，似不覺，趙永嘉頗為悻悻，也未和說話，又回自己的位上了。

沈皇后見狀，對傅棠梨道：“怎麼愈發生分起來？”

言語雖溫和，但有問責之意。

傅棠梨抿笑了笑，應對自如：“當此眾人面，兒更應守禮，太子殿下與兒心意相通，不拘于這一時。”

沈皇后這才作罷。

今日來賀者甚眾，皇族宗親皆在，以安王為首，舉杯齊賀馮太后，恭維之語不絕，這其中，又以駙馬李懷恩最為殷勤。

李懷恩之父原名阿史那，為突厥王族，因王權之爭敗落，率部歸順大周，改“李”姓，為李，得封范節度使、兼領平盧兵馬使，麾下兵強馬壯。

元延帝為示招之意，將長臨川公主許給了李的長子李懷恩。

李懷恩與臨川公主親三載，乃是頭一回奉詔來到長安。

他天生神力，曾被譽為東突厥第一勇士，驕悍有兇名，但此時卻溫順異常，和臨川公主一起長跪于地，以孫輩自稱，對馮太后呼“皇祖母”，呈上珍寶為壽禮，令人驚嘆。

那壽禮以琥珀做神仙宮闕，高逾一尺，珊瑚為樹，寶石為星辰，又以象牙雕琢王母居高臺，下有諸仙人，撥機關，頃，仙人繞王母而旋，發金玉叮當之聲，極盡妙。

此新奇，馮太后大悅，笑道：“不意胡蠻子，竟有此巧思。”

臨川公主為潛邸舊宮人所生，在宮中原不寵，素來膽小，出嫁后，依舊是一幅唯唯諾諾的模樣，此時滿座賓客，愈發怯懦起來，吶吶不能言。

反倒李懷恩跪行了兩步，連連磕頭：“這是家父的一點孝心，得知皇祖母壽辰，特意從西域尋了能工巧匠來，一年前就開始備這壽禮，只要能博皇祖母一笑，便是值得了。”

李懷恩胡族統，量魁梧健壯，容貌兇猛若金剛，而此時跪伏于地，姿態卑微，表達了李氏一族對朝廷的恭順，這讓元延帝覺得格外愉悅。

元延帝頷首，捋須而笑：“汝父忠義，汝亦至誠，甚佳。”

李懷恩這才攜妻謝恩退下。

接下去又有諸皇子并公主各獻壽禮，皆不如臨川，不免出訕訕之。

太子笑指李懷恩：“懷恩大不該，讓后來人難辦。”

李懷恩朗爽舉起酒杯：“誠小臣之過，當自罰三杯。”

眾又大笑，蓬萊殿中一片融洽。

忽聞侍高聲來報：“淮王殿下至。”

殿上眾人說話的聲音頓時小了下來。

馮太后十分欣喜，又佯裝不悅，顧左右道：“這孽障，哀家還當他不來了。”

趙元嘉急急起，迎了上去，言語殷切：“吾等久候，皇叔何姍姍來遲？”

淮王執掌重兵，征伐四海，戰無不勝之績，元延帝倚之為柱石，威名顯赫，又因其鐵鐵腕，殺伐濃重，長安時人提及，多有敬畏之意。

傅棠梨不免有幾分好奇，抬起頭來，朝那邊瞥了一下。

只看了那麼一眼，倏然覺得全的都凝固了。

第25章 宮宴，無人，他牢牢地……

一男子緩步行來,他穿著一襲碧城的道袍，高冠束發，廣袖低垂,形高碩無雙,容昳麗異常,之宛若天上人。

他是云麓觀中的玄衍道人……不，他就是淮王趙上鈞。

樂師撥箜篌，隔著簾子，聽不真切，音渺渺，如從天外來。

春夜溫煦，蓬萊殿中點起龍涎脂膏,紫金的爐中燒著白檀香,暖意融融,傅棠梨卻覺

得手腳冰冷,低下了頭,裝作什麼也沒看見，握住了手中的酒盞，才能止住指尖的抖。

趙上鈞一幅道家裝扮,素寬袍,眉目清冷,顯得與周遭的奢華盛宴格格不，他上前去，對著馮太后跪下，禮數周全地磕了三個頭。

“兒來遲，請太后恕罪，兒出家多年,無長，無以賀太后壽辰，唯有在神明前奉三柱香，祈愿太后娘娘福壽安康，百歲千歲。”

馮太后方才拿著姿態，這會兒看見趙上鈞，臉上卻是掩飾不住的激，紅了眼眶，道：“前次話都說不到兩句，你就走了，哀家心里難，氣了好幾天，哀家不求別的，只求你時常回來，讓哀家多看看你，旁的什麼禮都不要的。”

趙上鈞沉默了一下，一板一眼地回道：“太后是兒的母親，兒自然是惦記母親的。”

馮太后聽了這話，忍不住要落淚，抬起袖子，按了按眼角：“你終究記得哀家是你的母親，好，這就好。”

還是元延帝勸道：“今日太后壽辰，五郎又回來了，合該歡喜才是。”

馮太后這才收了淚，復又出慈的笑容。

頃，趙上鈞落座，居于元延帝下首。

元延帝確實如傳聞所說，十分疼這個弟弟，不停地側過頭來和他說話，面上含笑，言語溫煦。

趙上鈞略微答了兩句，神不過平常，他的目環顧大殿，淡淡地問了一句：“今日家宴，卻有生人，不知為誰？”

傅棠梨心里抖了一下，假借喝酒的姿勢，舉袖掩面，將頭埋了下去。

那邊李懷恩聞言，捧了酒盞過來，朝趙上鈞一躬，語氣恭敬：“仆李懷恩，乃臨川夫婿，家父李，為范節度使，久仰淮王殿下威名，今日得見，幸甚，仆敬殿下一杯。”

案上放著白玉盞，趙上鈞的手指在旁邊敲了兩下，元延帝后的大總管宋太監會意，急忙喚了宮人，端了一壺茶，親自過去，給趙上鈞斟了滿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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