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棠梨拿起玉箸，淺嘗了兩口。

豆腐就是白豆腐，蘸醬調料一概欠奉。黃芽菜清拌，一點油星也不見。春筍子是的，但它連鹽都不放。

西寧伯府管轄渭州，坐擁銀礦，家資巨富，韓老夫人把傅棠梨千萬寵地養大，此時不是不識趣，實在是從小胃口被慣著，咽不下這些清湯寡水。

他說要養，就打算這麼養嗎？傅棠梨又看了看趙上鈞，疑心他刻意磋磨。

但道長安靜地吃著飯，不見任何異常，這個男人的飯量很大，吃得斯文而迅速，不過一會兒工夫，一碗飯已經見了底，奴仆很快捧上第二碗。

傅棠梨在心里長長地哀嘆了一聲，拿著玉箸，勉勉強強挑了一片小菜葉。

趙上鈞冷冷地出聲：“好好吃飯，莫學小啄米，挑挑揀揀。”

傅棠梨言不由衷，干地道：“道長威武過人，同坐一席，我心惶恐，

不敢下箸。”

“胡話連篇。”趙上鈞波瀾不。

傅棠梨想了想，委婉地道：“飲食之，天然生，道祖曰，域有四大，人居其一，道法自然，道長何不遵循？”

趙上鈞神清冷：“我出家修行，需靜心守持，飲食男皆人間貪，我心志者，不可沉溺。”

傅棠梨忍不住道：“既如此，道長就應無無念，你先前想要娶我，豈非違背道心？大大不妥。”

趙上鈞深深地看了傅棠梨一眼：“你說當時喝醉了，記不真切，怎麼就記得我要娶你一事？”

傅棠梨后悔失言，訕訕地試圖補救：“原來是忘了，這會兒和道長多說兩句話，又稍微回想起一些，恍恍惚惚的，只怪我生來蠢笨，記不太好，還請道長恤。”

“你一貫這麼騙人嗎？”趙上鈞平靜地問。

“沒有。”傅棠梨下意識地反駁，但對上他的目，又覺得底氣不足，微微地把臉側開了，“我品周正，在京中口碑頗好，道長不可誤會我。”

“很好。”趙上鈞點了點頭，慢慢地道：“所以，你不騙別人，只騙我一個？”

說什麼都是錯，傅棠梨徹底閉，垂下腦袋，不聲不吭地開始數米粒兒。

好在趙上鈞并沒有再追究，他一言不發，起離去了。

一時無話，傅棠梨心里悶悶的，也沒吃多，就放下了碗箸，婢依舊領回屋去。

夜間就寢時，一群婢守在花罩外，過珠簾，影影綽綽可以看見們的影子，傅棠梨眼地了許久，也不見們松懈，無隙可逃，心中郁卒自不必提，一夜輾轉反側，不得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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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翌日，晨起，傅棠梨才迷迷糊糊剛睜眼，便聞有琴聲從外面約傳來，立即清醒了，披而起，循著聲，推窗去。

窗外茫茫一片水，蒹葭蒼蒼，白將晞未晞，水面生起薄霧，風拂過，霧中蘆花飄絮，如同春日的雪落在天地間。

遠水岸邊，趙上鈞獨坐琴，廣袖長袍，高冠束發，白鶴翩翩，繞其左右，他似仙人臨水。

琴聲若斷若續，先是隨水逐波，青山見采，空野回音，忽而調子挑高，逐天邊流云去，有萬里乘風之意。白鶴騰起，聲唳長空，又驚起蒹葭叢中飛鳥數只，掠過水湄邊。

趙上鈞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看他，停了弦，朝這邊了過來。

遠遠的，四目相對，卻看不清彼此的神。

傅棠梨垂下眼簾，闔上了窗。

待洗漱梳妝后，婢過來請示：“早膳已備，請問娘子，可要往前廳與殿下一同用膳？”

傅棠梨很誠懇地婉拒了：“福生無量天尊，我乃人間凡骨，一俗氣，就不去擾殿下清修了。”

婢一笑，退下不提。

傅棠梨在自己房中用了早膳。

口味清淡，且對飲食素來挑剔，非珍膳不食，昨晚上被趙上鈞那麼一折騰，其實心里還慪氣著。

但今兒的早膳卻十分得宜，蓮子燕窩羹、胭脂米油、杏仁牛茶、豆腐包子等，皆是素淡菜品，芳香清溢，試了幾口，滋味也算上佳。

淮王府上的婢模樣兒伶俐，也巧：“昨兒的廚子是元真宮里過來的道士，做慣了素席，不思變通，我也說了，如今長安的小娘子們都以為，誰要吃那些個清湯白水的，面上都顯出菜來，大為不妙，這不是，今兒就換了個廚子，這個是從杏花春雨樓來的，做這些小菜甚是拿手，娘子嘗嘗可還中意？”

杏花春雨樓是長安城中最好的酒樓，往來者皆王公顯貴，一頓飯錢足以抵尋常百姓家半年嚼用。

傅棠梨神自若，聞言不過道：“我什麼都吃得，哪里就那麼金貴了。”

婢哪里肯信，繼續獻殷勤：“聽聞娘子長于渭州，西面的飲食與長安又不同，殿下已經著人去渭州尋覓當地的廚子，只是路途遙遠，娘子還需等待一段時日。”

傅棠梨放下玉箸，用帕子按了按角，輕輕地嘆了一聲：“因我一人故，如此大費周章，真真令我心下不安。”

婢笑道：“殿下吩咐，只請娘子安心住下，若有所需，無所不應。”

傅棠梨目微微一，頷首而已，不再說話。

餐后，傅棠梨道是屋中沉悶，要往四下里走走去。

婢請了淮王示下，得到首肯，回頭便忙碌起來，拿出一件珍珠滾邊紫貂大氅為傅棠梨披上，又捧了熏籠、如意香斗、暖水甌、巾帕、拂塵等，怕下雨，還帶了一柄紫竹玉骨傘，一行人足有七八個，簇擁著傅棠梨出了房門。

傅棠梨所住的這屋舍臨水而筑，庭前幾樹杏花，窗畔一片蒹葭，梧桐和芭蕉錯落道邊，間有太湖石嶙峋分布，樓閣掩映，高低各形態，清雅有仙氣。

那兩只白鶴居于水岸，見傅棠梨出來，還飛過來繞了兩圈，大約是認出了，十分不喜，鳴了兩聲，又飛走了。

沉云散盡，春暖，今日天頗晴好。

傅棠梨沿著石徑漫步，穿過長長的回廊，路過一小亭，又見有清池小橋，藤蘿垂蔓，儀態悠閑，觀看周遭景致，隨口閑聊：“這庭院實在大，半天不見門墻何？”

婢亦步亦趨地跟在后，為首的那個又出來答道：“此乃是避暑的別院，只建了亭臺樓閣，并無圍墻遮擋，前后銜接通，住起來才暢快。”

傅棠梨頓住腳步，眉一挑，略表詫異：“如此，豈不怕賊人混其中？”

婢面帶矜持之：“此乃淮王領屬，殿下在此，震懾宵小，有何懼哉？”

看來淮王府上的奴仆也和主人一般，驕傲自恃，這很要不得。

傅棠梨抿笑了一下，轉頭就把這個話題拋開了。

再走了一段路，婢就不太肯了，勸說道：“出來有會兒工夫了，娘子不如先回去歇歇，若殿下一會兒過來，看不見您，就不好了。”

傅棠梨也不生氣，微笑著點了點頭，返回去了。

回到房中，傅棠梨閑來無事，吩咐婢備了茶與茶，親自手，磨了茶，而后，又令婢去請淮王過來一趟。

待到趙上鈞進門，傅棠梨坐在窗畔案幾邊，正在煮茶，見到他時，抬起眼來，莞爾一笑：“道長，新茶正香，共飲一杯無？”

趙上鈞沒有回答，他拂了拂襟，不聲地坐了下來。

茶釜中的水燒開了，傅棠梨舀了一勺龍園勝雪茶進去，末被熱氣撲騰著，散開一種生而微苦的香氣。

“那日我去得遲了，你在長風亭沏了茶，我卻不曾喝到，頗為憾，今日我請你喝茶，算是賠禮吧。”傅棠梨的聲音輕緩和，仿佛敘著尋常閑話，和昨日那般小心局促完全不同了。

趙上鈞的面依舊平淡，他靠在窗畔，外間的日落他的眼眸，有了一點溫煦的錯覺。

傅棠梨盤坐在團上，腰肢得筆直，下頜微抬，舉止優雅，笑起來的時候，儀態也是曼妙的：“其實這是你家的茶，但既然你說了，有你在，我就把這里當自己的家，我也不客氣，借花獻佛，你不會笑話我吧？”

趙上鈞終于開口，語氣平常：“我既說過，自然作數，但凡我府里有的，就當作是你自己的，不必拘謹。”

傅棠梨垂下眼簾，輕輕地咬了一下，素來端方嫻雅，偶爾作出這種態，格外顯出了一種人的嫵：“嗯，可是我在自己家里的時候，可沒有這麼多人看管，時時有人盯著我瞧，片刻自在都不得，人難。”

半真半假地抱怨著：“這算什麼呢，別說主人了，連客人都不是，多算個犯人罷。”

趙上鈞淡淡地道：“不過是些伺候你的仆役，若不喜，們下去就是。”他抬手，做了個手勢。

旁邊的婢立即低下頭，齊齊躬退了出去。

獨留兩人對坐。

龍園勝雪茶在茶釜中漸漸溶化，此茶以“勝雪”為名，湯清淡，不過淺淺似琥珀，傅棠梨撒了薄荷、梅子和陳皮下去，又加了一小撮細鹽，用碧玉莢子攪拌了一下，煮好了，斟了一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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