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上鈞看了趙元嘉一眼，平靜地道：“救苦經一卷，拔亡魂于無邊苦海，解幽魂與長夜重泉，有大功德，宮中年年皆送此經，言為圣上及太子所抄，供奉天尊座前，不過區區數百字，太子竟不能記誦，道意不誠，何以祈福？”

這可著實為難趙元嘉。倘若對面的旁人，他早就發作了，但眼前這個是他的皇叔，威懾四海的淮王趙上鈞，前些日子，趙上鈞與他對坐飲酒，似乎平易近人，而此時，趙上鈞眉目冷肅，與那時截然不同，趙元嘉的畏懼之心又習慣地冒了出來。

他只能訕訕地道：“時日久了，記得不太真切，還需溫習一下。”

趙上鈞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趙元嘉，他端坐不，卻自然有一肅殺之意撲面而來。

趙元嘉不知皇叔今日為何如此嚴苛，讓他仿佛面對考核功課的老太傅，他坐立不安，有些冒汗，求助地看了看左右。

玄安和玄度垂手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毫無靜。

傅棠梨在心里長長地哀嘆了一聲，不得已，開口道：“兒讀道經，可代太子抄寫。”

頂著趙上鈞銳利如劍的目，語調和緩：“兒既許太子，如一也，兒所書，即為太子所書，可表太子孝意赤誠，并無不妥。”

趙上鈞垂下眼睫，遮去眼中的緒，玩味地重復了一邊：“如一也？”他居然微笑了一下：“言之有理。”

趙元嘉平生頭一次覺得元延帝的選擇是對的，傅家二娘子確實賢良且聰慧，堪為京中郎之表率。

他看著傅棠梨，覺得十分順眼，紆尊降貴地表示了一□□：“如此，辛苦二娘了，我為二娘研墨，算你我二人同心并力，皆有苦勞。”

這稱呼，就從“傅娘子”跳到了“二娘”。

于是，趙元嘉研墨，傅棠梨筆，開始默寫那太上救苦經。

的筆跡不似尋常閨中子那般娟，一筆一劃，峰巒跌宕，勾折明朗，似雁行長天，俊逸流程，寫來但覺一紙清氣。

趙元嘉免不了夸了一句：“二娘書法甚佳。”

傅棠梨溫和地笑了一下，筆鋒不停，低聲應道：“殿下繆贊。”

今日難得晴朗，天從窗外來，溫煦明亮，青松疊影，落在案邊，年輕的太子和郎坐在一，執筆共書，間或喁語，一派融洽。

趙上鈞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目一片幽沉，宛如深不可測的黑夜。

他的手指在案幾上突兀敲了兩下，聲音淡漠：“這經文中‘我本太無中’是何意思？”

趙元嘉的張了張，又閉上了，迅速地看了傅棠梨一眼。

傅棠梨下筆不停，目不，規規矩矩地答道：“天尊由元炁所化生，常人不得窺之。”

趙上鈞又問：“那麼，‘是名三寶君’何指？”

傅棠梨頭皮發麻，勉強保持鎮定：“三寶者，天寶、靈寶、神寶，為三尊神，謂之真、玄、神。”

趙上鈞勾起角：“‘天上三十六，地下三十六’又各自是什麼？”

傅棠梨汗重，如坐針氈，不敢抬眼去看趙上鈞，按捺住心神。

“道家有三十六部尊經，即真、玄、神三，每十二部經，原本傳于紫微星闕，至高無上，諸天圣人共翊衛，不令下界知，故曰天上三十六，而后，天尊憐憫世人，傳經于人間，以鎮海天山岳，又曰地下三十六。”

趙上鈞點了點頭，平靜地道：“我原本以為傅娘子不懂得這些，字字句句需要問詢旁人，原來，傅娘子是懂得的，我誤會了。”

這些，都是當初傅棠梨在云麓觀逗弄趙上鈞時所問的話，他居然記得清清楚楚，如今一字不差，原原本本地都還給。

這個男人果然如他自己所說的，氣量忒小。

偏偏趙元嘉不知其中波瀾，還笑著道：“傅老大人乃當世大儒，只當二娘家學淵源，不曾想連道家經文也一并通曉，聽著有點意思，改天得空可以和孤說說。”

這一番話，又把趙上鈞的目引了過來。

趙上鈞面無表，果斷地吩咐：“無需改天，玄安、玄度，帶太子去書房，把太上救苦經拿出來，為太子殿下細細講解，使殿下記于心，融會貫通，下次見面我要考他。”

趙元嘉惹火上，不太服氣，還待出聲抗辯，但趙上鈞的眼睛看了過來，那樣的目，說不清是什麼覺，令趙元嘉瞬間幾乎窒息。他心中一凜，也不愿意再和趙上鈞同一室，當下順水推舟，起了，跟隨玄安、玄度去了書房。

說是書房，不過是靜室另側，一排格扇門將其分隔兩重，推門即是。

回紋重疊的門扇虛掩著，隔著門，說話的聲音雖則小了點，依舊聽得分明。

玄安取了經卷，一板一眼地給趙元嘉解說：“殿下請聽，經文曰，爾時，救苦天尊，遍滿十方界……”

了個研墨的人，傅棠梨依舊端坐案前，屏息凝氣，繼續抄的經。

青瓷博山爐中燃著香，白的煙氣四下彌漫，宛如不可捉的蟬翼扇著，纏繞在人的指尖，揮之不去。

“傅娘子可知此間點的是什麼香？”趙上鈞又變得心平氣和起來，好似閑話一般。

傅棠梨遲疑了一下，還是回道：“……大抵還是信靈香，似乎了一樣甘松，或者又添了幾樣其他。”

“有人曾對我說道，若添甘松，九重天上亦增暖意，更妙，然則甘松味辛，我不喜，故令弗添，其人又曰，不妨一試龍腦與白梅同煎，有霜雪滋味，我依其所言，果然如此，傅娘子聞這味道，對嗎？”

這依舊是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傅棠梨指尖一，一滴墨水落在了紙上，轉眼暈開一團。

一驚，下意識地想去拭，但忙中出錯，一不小心，袖蹭過案幾，硯臺被打翻到地上，在藺草席上潑開一片墨痕。

“道長見恕。”傅棠梨心慌不已，急急離座，去拾那硯臺。

手出去，卻和趙上鈞的手到了一起。

他不知何時已經靠了過來，一起俯探手。

那個男人的手指很熱，傅棠梨像是被火燙到一般，飛快地想要回來。

但趙上鈞手掌一翻，抓住了的手腕。

格扇門的格心上面蒙著雨過天青的煙羅紗，過去，種種景致都顯得影影綽綽，只因俯了，被板所遮，隔間書房的人并未注意到這邊的靜，仍在講經。

玄安問：“殿下可知‘太上’一詞出自何典？”

趙元嘉語氣輕慢，心不在焉地答道：“禮記之曲禮，有稱‘太上貴德’。”

玄安道：“不錯，心有神識，識道可尊，太上者，尊神也……”

傅棠梨用力一掙，掙不開趙上鈞的掌握，的心跳得厲害，小小聲地道：“放手。”

趙上鈞反而抓得更，另一只手按住的后腦勺，把按向自己，他的探過去，兩個人的額頭在一起。

這個姿勢太過曖昧，好像是一種抵住的纏綿，他的很熱，那種的覺讓傅棠梨疑心自己又要發燒了，張起來，呼吸紊，甚至抖。

“嗯，燒退了，有神多了。”他的聲音因為得過于低沉，而顯得有些沙啞。

靠得那麼近，他的味道覆蓋過信靈香，白梅花的清冷和烏木的苦，糅雜在一起，無聲無息地將包裹，傅棠梨心頭撞，好似有一百頭小鹿在口胡蹦達著，幾乎把腔踢出個

來。

“有勞道長掛念，不敢當。”急促地道。

趙上鈞的指尖在的手腕上挲著，流連不去，他的聲音是溫和的：“病才好，就該安分在家休養子，怎麼跟著趙元嘉隨走？在我面前氣得很，在他面前，就懂事起來了？”

他說話時，氣息幾乎著的，更張了，鼻尖開始冒汗：“說話就說話，好端端的，你湊這麼近作甚？”

趙上鈞發出微微的嘆息的聲音：“我倒想問你，我分明已經放過你了，好端端的，你湊上門來作甚？”

“胡說，我并沒有。”傅棠梨抬手抵住趙上鈞的膛，不敢讓他再湊過來，這個男人的膛也是滾熱的，心跳強而有力，一下一下的鼓傳遞到的手心，的語氣都變得虛弱了許多，“你快快放手，就當再饒了我一次吧。”

趙上鈞挑了挑眉，笑了一下，突然抓著的手拉過來，張口咬住了的手指。

傅棠梨幾乎失聲尖，但趙元嘉只隔了一扇門窗，不能發出一點聲音，張了張，打了個哆嗦，倒了一口氣，“嚶嚶”一點，近乎啜泣。

他咬得有點重，就像一只強大的野，在逗弄他的獵，尖利的犬牙掐住的手指，來回挲、輾轉碾，含住了，品嘗的滋味，那是十分妙的，鮮而芬芳，渾散發著甜的香氣，這令他舍不得一口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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