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長兄如父》◎

阿泗一句話把姜月推上了風口浪尖。

寂靜，是如雪的寂靜……

所有人目在二人之間來回掃視。

姜月還在大口大口著氣，髒得看不出臉，瘦得難稱為人，讓人無從評價。

圍觀群衆的第一反應和阿泗一樣，不敢置信，簡直不敢置信！這是聶照的未婚妻？

第二反應是猜測聶照會留下還是趕走，聶三在逐城可是出了名晴不定的主兒。

事件的另一個主人公聶照隨著衆人的視線落到蹲在地上，恨不得把自己蟲子的小孩上。

他人生前十六年經歷的事不，如今也覺得不忍直視。

那個說是他未婚妻的孩子，上半點兒人樣都沒有，手腕還被麻繩牢牢捆綁，由一個壯滿臉煞氣的婆子牽著，和草市販賣的奴隸沒什麽區別。

姜月第一次被這麽多目注視，不免忐忑驚恐，被綁住的手抖若篩糠，連從懷裏拿出信都費了好一晌功夫。

越是張手就越抖，好在對方沒有像擔心的那樣失去耐心一走了之，連忙了，雙手捧著給他。

聶照從手中接過信，目在帶著傷痕的手腕劃過，又在捆著的那個婆子上停頓了一瞬，輕挑了下眉，才落在信上——的確是聶家的東西。

他知道自己有個未婚妻，沃東燦州的姜家曾在多年與他祖父有過命的，因而兩家約定共修秦晉之好，只可惜上一代并無合適的人選，所以婚約才延續到他們這代。

但他并不想要什麽未婚妻，過去不想要，現在也不想要，將來更不會，總而言之就是懶得給自己添麻煩。

姜月以為對方不相信，連忙磕磕絆絆解釋。

衆人一聽，心中哀嘆，呦，還是個結。

聶照了下眉心，示意不必說，一口一個卑稱奴奴，聽得他牙酸，擡腕用短劍指向後的丁婆子，問：“送你來的？”

姜月乖乖點頭，艱難咽了咽口水。

旋即的手腕一涼、臉頰一熱，像是被濺上了什麽。

圍觀群衆齊齊發出驚呼：“哇！”

聶照作行雲流水，宛若切瓜砍菜一樣一氣呵，面不改，百姓似乎也對此習以為常。

姜月一直低著頭，看到手腕的繩子被挑斷，隨後聽到後傳來重倒地的聲音。

下意識用手背抹了下臉……

一片濡的紅，濃腥發甜。

……是……丁嬤嬤死，死了？

雖然剛剛想把自己拖走，阻止自己和聶照相認，但，就，就這麽死了？

意識到這件事，原本姜月蹲在地上的姿勢因為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這個角度只能瞧見聶照滴著的劍尖兒，還是三棱的。

聶照倒退兩步，把剛才塞進梁萬三裏的銀子摳出來，連同信一起扔在姜月面前，說：“走吧，婚約作廢，去哪兒去哪兒。”

姜家曾對他祖父有故，他殺了這個老虔婆，算是念當年的意。

和姜月一起撲通跪下的，還有梁萬三，他被聶照行為嚇得渾發抖，險些以為對方反悔打算殺一贈一。

原想著聶照要砍斷他的手已經是了不得的威脅了，不想對方當真能做出不由分說便取人命的事，幹脆利落，一句話都不多說。

梁萬三忍不住後怕地上自己的脖子，自己還是來逐城時間太短，強龍怎地頭蛇啊？逐城這地界兒可沒有殺人償命一說。

他的家丁小廝忙上前扶他，他看著脖子還在涓涓流，死不瞑目的丁婆子，得無法起，大：“湊錢！快湊錢！馬上還錢，別管我了!”

姜月那個不怎麽好用的，核桃仁兒丁點的腦子剛理順清楚丁嬤嬤被聶照殺了這件事，還沒想清楚對方怎麽殺為什麽殺什麽時候殺，怎麽沒看清是怎麽出劍的？就慘知自己被未婚夫厭棄的噩耗。

被夫家厭棄等于死。

被退婚等于死。

被夫家厭棄退婚等于一定要死。

就算以後被聶照打死，也好過被退婚丟臉現在就死。

姜月還想掙紮一下，一雙幹柴似的手抓住聶照擺，磕磕問：“為什麽？是不是，是不是因為，奴奴，拋頭面。你，嫌棄，……”

“奴奴會，洗服，織布……別不要，不要奴奴……”

聶照倒沒嫌棄拋頭面，他嫌棄的，是他的裳，白的，姜月那雙爪子，黑的。

彎腰把一塊擺從手裏扯出來，果不其然上面留下一塊污漬。

“有多遠滾多遠，別礙我的眼。”他心好，不跟計較裳的事兒，嗆了兩句便不理，轉離去。

姜月見他那雙桃花眼裏出的嫌棄不言而喻，以為自己猜對了，對方果然是因為自己一路上走來拋頭面，覺得不守婦道，所以才想要退婚。

圍觀群衆早就習慣逐城隨時隨地都會出現的，對倒在地上的丁婆子未施加眼，只是人手一塊鹽水泡木頭，一邊砸吧味一邊悄悄點評。

“好絕，真拒絕了。”

“還好啦，聶三對未婚妻還是有的，你看是用手出來的。”

“確實，他正常應該一記窩心腳把人踹翻。”

“他今天心好的，你看催債就很溫啊。”

他們見聶照走過來，自噤聲，分開一個出口，讓他出去。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轉著手裏的短劍，還叼著那個狗尾草，半點回頭的意思沒有，雪白的角翻飛，像刀片似的雲，瀟灑痛快，看樣子這門婚事是一定要退沒商量了。

姜月心裏湧起一種濃重的悲哀和痛苦，人生都要坍塌了。

不知道離了夫家，未來要怎麽活。

比起夫君是個惡霸混混，連惡霸混混都不願意當夫君這件事更可怕。

也是，拋頭面，現在又相貌不佳，夫君厭棄是應當的。

已經吊死過一次，那種窒息的痛苦不願意回憶第二次，姜月想了想，握拳頭，閉上眼睛，蓄力朝著牆上撞去。

倒吸涼氣的聲音此起彼伏。

“要尋死！”人群中傳來驚呼，讓聶照不由得回頭。

姜月的額頭距離牆面僅有一步之遙的時候，覺得自己一輕，領子一勒，被人騰空拎起了，而那個人正是去而複返的聶照。

饒是與對方不悉，也能看出他的耐心已經消耗到極點，漂亮的眉眼低，下頜繃得的，他出幾顆雪亮尖銳的牙，把滋源由七鵝一兒二柒舞八一整理狗尾草呸在地上，聲音帶了兩分森然：“我你走著離開逐城，沒你跑著前往曹地府。”

姜月眼睛裏氤氳出淚水：“你，你不要奴，奴只有一死……”

聶照嘶了一聲：“你敢威脅我？”

他順勢將人放在地上。

姜月搖搖頭，堅定地說：“不是，威脅。”說著就又往牆上去撞。

聶照來來回回把拎回來三次，才確定求死之心的堅決，只得拎著的服，一直將提著，防止一時不察又去撞牆。

好在姜月瘦瘦，才只到他口以下的位置，拎與拎個什麽小并無不同。

他指指又指指自己：“咱倆就見過一面，你做什麽要死要活非卿不嫁這出？對我一見鐘了？”口味特殊，見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還能迷上他。

除了上他，他想不出什麽理由能讓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尋死覓活也要嫁給他。

看在是個孩子的份兒上，聶照預支了此生為數不多的耐心，半彎下腰，扯了扯角，出個不對心的笑容：“瞧上我的臉了？我跟你講，世上皮相無非紅枯骨，我心如蛇蠍，實非良配，盡早走吧。”

他骨相皮相確實都極，靜皆宜，華而不妖，便是殺人收劍，都帶著一種寫意風流，如今一笑，更如牡丹映水，清豔驚人。

聶照上并無什麽香料花果之香，僅存一抹淡淡的氣，實則并不好聞，可他的面容、在外的每一寸皮，還有那姿，遠遠一見，便讓人覺他香氣襲人。

姜月前一刻被他嚇得幹嘔，現在被他一笑迷得晃神，但晃神之餘還在倔強地強調：“不，不是，你是奴的，奴的未婚夫，被夫家厭棄，的，子，只有，一死。”

聶照著領的手想改為住脖子，也不知道姜家怎麽教兒的，他人生第一次見著牌坊，活的，就在他眼前。

不是因為，不是因為喜歡，就因為他聶照是的未婚夫！

若未婚夫是個什麽張三李四，也要為那些什麽張三李四尋死覓活！無關品行無關才學無關樣貌，誰是未婚夫為誰死！

“荒謬。”聶照從牙裏出兩個字，簡直太荒謬了。

周圍圍觀的人看這出戲看得興致昂揚，眼睛都快著火了，他自從到了這逐城，還沒有被人拿著當笑話看的時候。

聶照擡眼看了看天，糾纏的時間太長，已經不早，姜月就算走，天黑之前恐怕也離不開逐城的地界。

聶照只是嫌煩，但依著姜聶兩家的淵源，倒也沒打算真讓個小孩兒死在這兒。

“討債鬼。”人討債多了是要遭報應的，瞧瞧，現在有人來討他的債了。

他想著，抓著姜月領的手改為抓著的腰帶，將橫拎起來。

姜月被他拎出人群，四肢地向下垂著，腦袋暈暈乎乎的，後丁嬤嬤裏流出的豔紅開一片，像一場詭異的夢。

姍姍來遲的太守李護穿著件打著補丁的服，拍大在後面直抱怨：“聶照！你怎麽又把人給殺了？你殺人報備了嗎？”

聶照煩得很，顯然不怕這個太守，沖他揮揮手，沒怎麽理會，太守看樣子也只是上說說，沒帶人追上來真的追究此事。

走出人群，出了大街，又轉進好幾個小巷，繞了一圈兒，漸漸的人影稀疏，荒草萋萋，連地都從積了一層厚灰的青石板變了泥濘黃。

聶照帶著姜月走了大概二裏地，才到一扇破舊的木門前，他踢開門，把扔進院子裏。

“此是我家，你在這裏待一晚，明日再走。”

姜月在地上滾了兩圈，摔得頭暈眼花，渾生疼，好半天才緩過來，撐著胳膊爬起來，忙不疊問：“所以，你是要留下奴了嗎？”說話的時候，兩眼帶著一執拗的呆勁兒。

院子一眼就能看穿，正前方是兩間破敗的黃泥混著稻草蓋的屋子，屋頂用茅草遮了遮。

左側是黃泥搭的一間廚房，沒有門，裏面灰撲撲的。

院落裏雜草叢生，有的快要到的腰了，只有從大門到正屋被踩出一條小路，證明這裏是經常有人回來的。

如果聶照不說這裏是他家，姜月以為他要把自己扔了。

但是沒關系的，只要他願意留下自己，住在哪裏都可以的。

聶照被氣笑了，眼睛彎了彎，控制好一會兒才沒讓自己這個又醜又蠢又呆的丫頭片子一頓，他痛恨自己太過善良。

“暫、住、一、晚，你是聽不懂人話嗎？”他緩了緩，一字一頓強調，“明日你自己出城，有手有腳總能活下來，比跟著我喝西北風強。”

“你，還是，不要奴？”姜月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地往下滾。

得，講了半天，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聶照頭疼，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眉心按了按，又想了想，覺得對方滿腦子都是三從四德三貞九烈，說這些大抵是沒用的，遂找了塊石頭坐下。

饒是如此破敗的環境，他往那一坐，便也亮堂起來了，并不怎麽文雅的作都帶了三分貴氣。

聶照一臉真誠，說：“我實話跟你講了吧，不是我不要你，而是我本不是你的未婚夫。”

姜月大驚：“你不是聶照？”

聶照點頭：“我是，但你未婚夫家中行幾？”

姜月回：“嫂嫂說，說是家中幺子。”

聶照一臉深沉：“我在家中行三，下面還有個弟弟，聶昧，你的未婚夫是他，只不過他在前些年就病死了，我們家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姜月不敢置信，結的更厲害了：“可，可他們說我，我未婚夫，聶……聶聶照。”

“聶……聶聶什麽聶照？”聶照學的語氣，帶著點挑弄，果不其然看紅了眼眶，才收斂惡劣的玩笑，“他們弄錯了，這事兒我最清楚。”聶照信誓旦旦地忽悠，“我今年十七，他若活著今年該十四了，你想必年紀更小，我們家沒道理放著年齡相仿的小四讓我跟你定親是不是？”

姜月恍恍惚惚，不敢置信，但又想不出對方騙自己有什麽好，對方信誓旦旦的樣子也容不得懷疑，點頭：“是。”然後一副又要找地方尋死殉的模樣。

聶照在找到之前，勸解：“我們家通達理，用不著你守什麽門寡，這婚事便作罷了，你今夜過後出了逐城，自己好生過日子去吧，我之所以作罷婚事，也是為你好，剛才人多怕你難過失態，所以才沒說。”

姜月愣了好一會兒，聶照以為是想開了，沒想到只半刻，對方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直視著他，眼神堅毅，并沖他磕了三個響頭：

“不！長兄如父，三哥，您，您是聶昧唯一的哥哥，他雖然死了，今後奴，奴一定把您當，當親爹孝順！”

聶照扶額，頭痛裂。

他快控制不住了，姜月還是死了算了。

作者有話說：

小聶，你怎麽了？自從聽說你老婆要把你當爹以後你都不笑了。

像小聶這種人，看見就覺得是香香的（bushi）

（時隔兩年，我在古穿和現言晃了三本，終于回到了古言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