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nbsp;nbsp; Chapter36

◎我們之間，沒誰耽誤誰。◎

蔣錚從世京資本大廈出來的那刻, 京州雨綿綿的天莫名其妙的放晴了。

他站在樓下，瞇著眼睛，往湛藍的天去。

十二月, 竟會有這樣漂亮的天嗎？

記憶裏, 蔣錚初到蔣家, 也是在十二月。

那日大雨，他剛結束一場期末考試, 忘記帶傘, 渾，拖著疲倦的剛推開小巷深破舊的那扇木門，母親趙湘像瘋了一樣，突然沖過來抱住了他。

“兒子！我們可以回家了！從今天開始, 你就要有爸爸了！”

爸爸？

蔣錚茫然地，看著遠。

趙湘抱著他在大雨裏蹦蹦跳跳, 開心的像個孩子，一個勁地說:“兒子！我終于等到這一天了！我終于等到那個人死了！我贏了！我贏了！哈哈——”

“總算到我們過好日子了！總算到我們了！”

他不知道趙湘在說什麽, 誰死了？誰又贏了？

但是爸爸這個詞, 他卻無比的清楚。

從蔣錚記事起，踏進蔣家前，他從未見過蔣朝。

但母親趙湘常和他說，他的父親，家千萬, 是京州有頭有臉的人，他們現在只是暫時吃苦，他父親有自己的苦衷, 這才沒辦法把他們接到邊一起生活。

只要他好好學習, 別跟那些上不了臺面的人玩, 父親就會喜歡他，要不了多久，就會回來接他們回去，去過旁人羨慕，卻很難得到的好日子。

在那個沒有父親在邊，母親職業又稍顯特殊的讀書年代，蔣錚沒被同學冷嘲熱諷喊過野種。

但他從不介意這些流言蜚語，他只對趙湘的話深信不疑。

他堅信，只要他好好學習，足夠優秀，有朝一日他能夠見到蔣朝，就可以將那些在學校裏欺負過他的人，狠狠踩在腳下，告訴他們，他才不是沒父親的孩子，他才不是野種。

這種生長環境，也讓他早早就學會了什麽做趨利避害。

只是蔣錚沒想過，自己真的是野種。

而蔣家真正的大爺，是他同父異母，比他大三歲的哥哥蔣鈺。

他不明白，為什麽他們長著一雙相似的眼睛，上同樣留著蔣朝的，他要比蔣鈺溫順、比蔣鈺乖巧、比蔣鈺優秀那麽多，蔣鈺卻從小錦玉食，沒吃過半點苦，而他，始終是那個名不正言不順的私生子。

他想要父親缺失多年的獨一份的。

想要獨一份高貴的、令人敬仰的、不會被隨意欺負的份。

所以進了蔣家後，一直努力配合母親。

他一邊在蔣朝面前扮好聽話溫和、人畜無害的模樣。一邊在蔣鈺面前，口無遮攔，用他母親的死，來刺激他的緒，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和蔣朝發生沖突，最後離開蔣家。

後來，蔣家大爺，真的了他的專屬名詞。

蔣鈺這個兒子，也在趙湘對蔣朝日複一日的耳邊風下，逐漸被蔣朝厭棄。

蔣錚一直覺得，事的走向會按照自己的發展繼續下去。

他會好好的繼承蔣家家業，蔣鈺永遠都不會有翻的可能，等他拿到繼承權，他就和陳宥儀回到倫敦，在那邊開展蔣家的新業務。

卻不曾想，這些他得到的、好不容易得到的尊貴、權利、金錢，竟然僅僅一夜之間，就盡數坍塌。

沉重漆黑的帽檐下，蔣錚向天空的那雙眼睛，逐漸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他倏地想起來，從梁知韞辦公室離開前，他靠坐在地上，萬般不解、不甘、痛恨地呢喃：“為什麽？”

“為什麽？”

“你們為什麽……要這樣……毀了我。”

已經轉過的梁知韞停下腳步。

他回頭朝他看去，好整以暇地扣起敞開的袖口，不不慢，一字一頓道:“蔣錚，在你對蔣鈺趕盡殺絕，毀掉他最珍重的游戲合作的那一刻起，你就應該知道，因果循環，善惡有報，你也終會有這樣一天。”

“而毀掉你的，從來不是任何人，而是你的貪心。”

……

毀掉他的，是他的貪心？

可是人貪心一點，就真的有錯嗎？

初中前，他一直住在昏暗，沒有空調，就連洗機和衛生間都要和其他租戶共用的破舊弄堂裏。

他沒辦法按時吃飯，時常跟著趙湘出聲場所。

他在小小的化妝間裏，聞著難聞的刺鼻的香水味，一邊吃著客人剩下的果盤，一邊埋頭寫作業，等趙湘下班，帶他回家。

他只是不想再回到那個弄堂，過那樣的生活罷了。

……

蔣錚雙眼通紅，眼淚快要滿溢出來的那刻，倏地，揣在他口袋的手機嗡地震了下。

他半夢半醒地收回神，用手背掉眼角的水跡，垂低脖頸，翻出手機去看。

有些意外的，看到了陳宥儀發過來的消息：【蔣錚，我剛看到新聞，你現在還好嗎？】

*

陳宥儀據蔣錚發來的定位趕到咖啡館時，蔣錚已經在店裏了。

他挑了個最裏面靠牆的位置，十分蔽，以至于陳宥儀進門時，目逡巡了好一會兒，才在角落中捕捉到他的影。

疾步朝蔣錚走去，陳宥儀沒像之前面一樣，先開口和他打招呼，而是直接拉開他對面的椅子，落了座。

想盡可能的低調，畢竟現在輿論瘋長，蔣錚正于風浪中心，在外還是要多加小心，避免被路人認出來，再傳一些視頻上去，說些子虛烏有的事兒，讓輿論發酵的更厲害。

瞧見來了，蔣錚蒼白的臉上扯出來一個疲倦地笑，將桌上那杯服務員剛上來的咖啡，推給了：“你喝的，椰青式。”

陳宥儀沒去看桌上的咖啡，目落在蔣錚藏匿在棒球下的面龐上。

那些目驚心的傷，讓出于本能地擔心:“你也傷了？”

蔣錚淡淡笑笑：“還好，不嚴重，下了兩針，醫生說後期多注意，應該不會留疤。”

“那蔣伯父呢？況還好嗎？”陳宥儀低聲音，小心詢問。

“淩晨從搶救室出來了，現在重視監護室，我媽在那邊守著。”蔣錚說。

還在重癥監護室……

陳宥儀稍顯愣怔，一時之間想不到能有什麽言語來安此刻的蔣錚。

輕輕抿，最後，也只能略顯蒼白地說了句：“蔣伯父，他一定會沒事的，你別太擔心。”

“嗯，會沒事的。”蔣錚淡淡笑笑。

話音落下，服務生端著蔣錚點的咖啡朝他們走了過來。

蔣錚慌忙垂低脖頸，手肘撐在座椅扶手上，將本就很低的帽檐又往下了。

哪怕服務生離開，他都還保持這樣的姿勢。

直到耳畔，傳來陳宥儀的小聲提醒:“已經走了。”

蔣錚微微一怔，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度的繃了。

坍塌在座椅的腰背直了幾分，他重新坐好，擡眸朝陳宥儀看去，神有些尷尬地問：“我現在這樣，很狼狽吧。”

“等過了這個風頭，就會好了。”陳宥儀寬他。

“希吧。”蔣錚溫聲說，覺幾天沒見，似乎又瘦了，“你呢，好了嗎？”

“還有點咳嗽，不要了。”陳宥儀說。

“那就好。”蔣錚默默道。

話題到此，忽然斷了。

兩人心思各異，以至于氣氛，變得凝重、尷尬、又古怪。

陳宥儀看著蔣錚，有些話想說，可又覺得現在這個場面不應該說。

蔣錚察覺到言又止的目，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了口，輕描淡寫地說：“你想問什麽就問吧。”

要問嗎？

抿又放松，半晌，陳宥儀婉轉開口:“我今早在網上看到了一個帖子……”

“那帖子說的都是真的。”蔣錚打斷，直白承認，“我是蔣家的私生子，我媽也確實是陪酒，而蔣鈺的游戲合作，也是我弄沒的。”

他一邊說，一邊觀察陳宥儀的神。

看清淩淩的眼底閃出一惶恐，又變愕然，之後被憐憫占據。

他低頭，自嘲地輕嗤:“你肯定從來沒想到我會是這樣的人吧？”

陳宥儀緘默了。

確實沒想過，對而言，那帖子裏的蔣錚，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存在。

但其實只要仔細去想，有些事是有跡可循的。

就比如，蔣錚一直都很追求一些奢華品牌，吃穿用度，都講究最貴，最好。

逢年過節，送給陳宥儀的禮，也是按照這個路子走。

在國外念書時，也曾問過他，為什麽喜歡珠寶設計？畢竟這個行業，男生之又。

蔣錚想了很久，最後說，因為他每次看到寶石，心會很好。

這些點點滴滴，又何嘗不是他追求金錢，地位，權利的表現？

只是，陳宥儀從未往深想過罷了。

就這樣，浮于表面地，和他相了兩年。

陳宥儀心緒複雜，一時不知要說些什麽。

蔣錚擺弄著咖啡杯，主將話題進行了下去:“除了這個，你來找我，應該還有其他事吧？”

陳宥儀瞳孔一怔。

蔣錚繼續問:“昨天，你約我出來，是想和我說什麽？”

昨天……

陳宥儀看著蔣錚，那些想說的，來之前就在心底打過草稿的話，忽然之間，如鯁在，怎麽都說不出口了。

可蔣錚卻已經從稍顯愧疚的神中猜到了一二。

他波瀾不驚地看著的眼睛，將想說的話，一一揭了出來：“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是想和我說，你和梁知韞的事？想和我提分手吧。”

陳宥儀長睫輕。

沒想到蔣錚竟然會這樣敏銳，微微張開，正想說話，蔣錚先一步，開了口:“其實你和他的事兒，我已經知道了。”

“知道了？”陳宥儀驚愕瞠目。

“你們沒緣關系，從前在一起過吧。”蔣錚平鋪直敘地說，狀似輕松。

“你是……”陳宥儀艱地咽了咽嚨，“什麽時候知道的？”

“有所察覺是在花枝吃完飯的那次。”蔣錚說，“確認你們的關系不一般，也是這兩天。”

花枝……從那時候，他就察覺到了嗎？

擱在桌面握著咖啡杯的手一點點地收，陳宥儀愧疚地垂下頭去，同蔣錚道歉:“對不起，蔣錚。”

“這些事，我應該早一點告訴你的。”說，“是我太自私，耽誤了你這麽長的時間。”

算耽誤嗎？

蔣錚平靜地著陳宥儀，恍然之間，想起來自己剛才在梁知韞面前，說的那番話——“我可以和分手，我可以把讓給你，只要你能幫幫我。”

他將當做和梁知韞博弈的籌碼。

將他當做忘另一個人的辦法。

這一局，沒有輸贏，沒有對錯。

“宥儀，你不用對我心生歉意。”眼底彌漫出釋懷的笑，蔣錚沖陳宥儀輕輕搖頭，“我們之間沒什麽耽誤不耽誤的。”

“我對你，沒你想象中的那樣深義重。那天在花枝，梁知韞問我，為什麽喜歡你，我想了很久，能想出來，只有第一次見到你時的場景。”

“同樣的，在他問你為什麽選擇我的時候，你回答的那句，沒有理由選了就是選了，其實，是你想不出來為什麽會選擇我吧。”

蔣錚著陳宥儀，坦然地，從容地，將他們這段關系，往結局的方向推去。

“我想，喜歡一個人，是需要一些理由的。兩年前，你之所以願意讓我們的關系更近一步，是你覺得我們還算合拍，你想試試看開啓一段新的，會不會就此忘記紮在心裏的那刺。”

“或許這兩年你真的有忘記過，也努力沉浸過和我在一起的時。”

“但這次回國後，你重新上梁知韞，卻發現不論是時間還是新人，都不會讓那跟紮在你心裏的刺消失不見。”

“你不拔，它永遠埋在裏，你拔了，它也會留下一個難以彌補的窟窿，對吧？”

聞言，陳宥儀始終繃的線，著杯壁的掌心，全都緩緩松開了。

著蔣錚，輕輕點頭，告訴他那個早就清晰明了，卻始終在回避的答案:“對。”

“所以，沒誰耽誤誰。這兩年，我們比起人，更像是朋友。”蔣錚聳聳肩，幹脆利落地站起來，沖陳宥儀出了手，“事已至此，那就祝我們分手快樂吧。”

“謝謝你，這兩年的陪伴。因為有你，倫敦的日子快樂許多。”

陳宥儀仰面看他，那雙藏在帽檐下，含著笑與淚，含著告別與祝福的眼睛。

想，不管網上帖子裏討論的那個蔣錚如何，無論他到底是何種模樣，但在這一刻，他是卸掉假面，真心實意地面對的。

陳宥儀站起，回握住蔣錚過來的手，一字一句，衷心祝福:“蔣錚，希你，往後歲月，順遂平安。”

【作者有話說】

蔣錚這個角其實蠻複雜的啦～對哥哥的壞是真的，但也確實喜歡過宥儀，在國外的兩年，給予過宥儀陪伴。我想，如果沒有生在這樣一個家庭裏，他肯定會是一個，真的，溫的謙謙君子。如今，我想這也算是一種好的，退場方式啦[抱抱][抱抱][抱抱][抱抱][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