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贈你滿河星

城河兩岸一片燈火通明,照得河面亮如琥珀，如琉璃。

微風從擁的人中穿行而過，再掠過茫茫水面之時已是溫暖如春,落到人的指尖輕輕呵護,半點涼意都無。

也就是衆人擡頭看煙花的檔口,不知是何人往河面上撒了星燈,仿佛施了幻一般,風吹時波瀾乍起，將那若若現的燈作千盞萬盞,麻麻鋪于水面，一瞬間，萬點金的星茫在寬闊的河面上痛快地疏散開來。

有人好奇,擡頭天,以為是天上繁星倒映于城河之上,可細細比對下來又覺不對。

河中的星星雖遙遙閃爍，卻又格外真實,仿佛黃昏時的千頃碧波漾，卻又比那粼粼波更為耀眼灼目，似乎手可及。

不知道的還以為仙人白踏水而來,在護城河上恣意拂袖一揮,大大方方地朝人間撒了一把天上星。

橋上滿了人,見喜鑽不上去，只好和桑榆跑到岸邊草地去瞧。

兩岸燈火下,滿河星閃爍,遠遠去恍若銀河落凡塵，又如煙火星輝散于水中，星河轉,耿耿長明，每一顆都格外璀璨奪目。

星與燈火錯的芒，倒映在眼中，點綴起細碎的漣漪。

見喜驚得目瞪口呆，久久才著：“這就是廠督的心意？”

妃梧頷首道是。

他這是……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送給了？

激得聲音有些抖，盯著城河中散開的大片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河燈嗎？為什麽這麽小，這麽多！”

妃梧笑道：“不是河燈，若是荷花燈，也能瞧得出來了。”

見喜強自鎮定下來，可心肝兒還是在裏胡掰扯，怕是很快就能破而出。

“那是什麽，怎麽還越來越過多了？我瞧著好像風一吹，又能散開一些，真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多！”

妃梧并不直說，先道：“夫人答應我，奴婢說出來，您可不要喊。這事兒太過引人注目，若是被那些文知道，來日要上奏彈劾督主了。”

見喜狂點頭：“你快說。”

這樣層層鋪墊，真真是把人的好奇心吊起來打。

妃梧著滿河的星，眼中有幾分閃，低聲道：“是用金子打極薄的箔片，再裁剪星星的形狀，因為輕薄如蟬翼，灑落于河中便呈現出了這樣的效果。”

“這是……是金片？”

見喜心中大震，雙手不自地抖了篩子。

桑榆也震驚，可更多的是無奈，趕忙擡手捂將的驚呼堵了回去，“說了讓你別喚，這麽多人，若知道了是金片，個個不得下餃子似的往河裏跳，命都不要！”

眼眶盈滿了淚花，忙不疊地拿開的手，激之餘又實在痛惜，“這麽多金子，就扔到河裏去了？家裏有金山銀山也遭不住這麽作啊，用不用派人下去撈起來？”

這樣一說，又覺得不大現實。

妃梧搖頭笑了笑：“督主沒吩咐，應當就是想給夫人瞧個新鮮，夫人心中歡喜，這目的便達到了。”

可見喜兩條秀眉揪一團，著水裏的金紙，懊喪著臉，心如刀割。

不歡喜！一點也不！

金子寧願扔到水裏也不給，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兒？！

妃梧著眼中含淚，泣涕漣漣，嘆了口氣道：“夫人要不笑一笑吧。”

見喜嗚咽著搖頭：“我笑不出來，我心裏疼。”

“督主說，夫人不笑，便是咱們做奴才的辦事不力，要砍了咱們的手。”

妃梧掃了眼四周，神頗有些無奈，“您瞧著岸上這麽多人，多番子盯著呢。”

見喜委屈極了，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哪有這樣的，非著人笑！

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的時候，也沒著人笑啊。

桑榆從旁輕嗤一聲，本以為這老祖宗轉了子，瘋歸瘋，總算也辦了件人事，可聽妃梧這麽一說，更覺匪夷所思了。

見喜實在笑不出，桑榆只好著腮往上提，氣沖沖地規勸道：“來來來，給你家祖宗笑一個，你不是從佛寺出來的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妃梧看著們鬧，輕輕咳了聲：“督主還說，夫人喜歡吃糖葫蘆去買便是，橫豎……”難得頓了頓，“橫豎您也有私房錢。”

見喜：“！　

這都知道？藏得那麽深！

呆愣地忘記眨眼，老祖宗從哪到的！

惶惶之餘，那片耀眼的星子已隨著漾的波瀾緩緩遠去，慢慢消散在視野盡頭，河岸邊看熱鬧的人群也接連散去。

見喜的心猶如滴。

就如同喜歡看煙花，可若有人告訴，你要花上一千兩銀子才能在天空留住一瞬間的絢爛，那即便再璀璨奪目，也是萬萬不肯的。

不舍地回到街，桑榆瞧沮喪，出言勸道：“你得往好想，掌印這般舍得，說不準手裏真有幾座金山呢！這點于他而言，不過零片羽罷了。”

見喜抹了把淚，委屈道：“我心疼廠督的錢，更心疼自己。”

桑榆拍了拍肩膀，低了聲兒安：“他行事如此乖張，得罪了多人哪，改明兒被人彈劾或者遭人暗殺，他那些寶貝可不就是你的麽。”

見喜仰著頭，把眼淚憋了回去，又睜大了眼睛偏頭覷：“烏，說這個做什麽！趕呸呸呸。”

桑榆：“……”

兩人漫無目的地游，行至群芳閣門前，又見一番繁華熱鬧的景象。

門口唱曲兒的、唱戲的一個接一個，左耳進的是雜劇，右耳出去的是山歌，聽得腦袋打架。

見喜有些心不在焉，還在回味方才滿河的星星。

也不曉得他今晚在哪，或許就在同一條街上。往四周了，都是不悉的面孔，沒有一朱紅織金蟒袍的廠督。

心裏倏忽生出幾許悵然。

群芳閣門口站著幾個濃妝豔抹的姑娘，輕搖小扇，香風撲鼻，裏頭的酒客推杯換盞，人手一個姑娘。

廠督不會就在這兒吧？

心裏敲起小鼓，不自踮起腳往裏頭瞧。

桑榆見狀，趕忙按住肩膀，“你看什麽呢，要不要這樣明顯？那是全京城最大的銷金窟，不是正經姑娘該進的地方。”

忽然想起什麽來，桑榆轉了轉眼珠子：“你不是要在這裏頭給掌印尋人吧？你上這點銀子讓唱個小曲都沒人樂意的。”

見喜“嗐”了聲道：“倒沒有這個心思，只是瞧瞧裏頭的姑娘是不是果真若天仙，那話本裏頭怎麽唱來著——”

實在沒想起來，耳邊忽然傳來一旁戲臺上伶人的唱詞：“芙蓉脂，伴君，翻來覆去，任郎了……”

“哥郎弄個急水裏撐篙真手段，小阿奴奴做個野渡無人舟自橫……”[注]

還沒反應過來唱的什麽意思，側的男人們已經鼓掌歡笑起來。

人家笑，見喜也跟著笑。

也不管聽沒聽明白，只曉得臺上那兩人唱得好，聲音裏甜得能掐出來。

群芳閣對面一蔽的雕花窗後，有人眉目冷冷，角繃，攥的五指不由得嵌掌心。

一層薄薄的窗紙，將所有的繁華熱鬧隔絕在外。

外面彩燈香霧，笑語盈盈，裏面是濃郁的鐵鏽味，寒森冷，靜謐無聲，仿佛不見天日。

“督主，/詞豔/曲污人耳朵，屬下去將他們打發了。”

說這話的是東廠四檔頭。

東廠辦事向來狠絕，沒有輕描淡寫的意思，說起來是“打發”，多半是請進詔獄喝茶，有命進來沒命出去，幹淨利落。

目在人群中停駐，一個梳雙螺、蜻蜓簪的姑娘在下面甩胳膊，跟著一衆人拍手好。

燈在臉頰覆上朦朧的影，在人群中笑語笑盈盈，額前碎碎的劉海被風吹在一邊，出白皙的額頭，亮的星點在那雙杏眸裏跳躍。

戲文裏還說，金山銀山堆得再高，也不及人間紅十丈。

或許，也向往尋常人的快樂嗎？

他眸黯淡下來，似乎比往日還要沉幾分。

以往這個時候，底下人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今日他卻難得拂手道不必，“陛下今日出宮，莫擾了他的興致。吩咐下面的番子盯好了，萬不可出半點紕。”

底下人愣了愣，趕忙拱手應下。

桑榆見聽得津津有味，仔細在腦海中琢磨了幾句歌詞，當即反應過來，馬上挽著的胳膊離開，裏不住道：“姑，這哪是你能聽的！”

見喜就有些糊塗了，“怎麽不能聽？我瞧著唱得好的呀。”

桑榆很難解釋，不明白也好，若是明白了，自己心裏難免不好。

不過，的不舍也僅僅一瞬，轉眼便被旁的新鮮玩意吸引過去了。

他在窗口靜靜了許久，直待拐了個彎子，從他的視線徹底消失，這才不聲地收回目，平視著閣樓對面群芳閣一雅間。

半晌，裏頭終于傳來清脆的擲杯之聲，梁寒角冷冷一擡，“上鈎了。”

東廠拿人向來風風火火，所到之，腥風雨早已是常態。

戲臺上對唱的兩人一瞧見那批腰繡春刀的爺，登時嚇得魂飛魄散，趕忙噤了聲，戲還沒唱完便灰溜溜地下了臺子。臺下的百姓見廠衛出馬，也立時驚慌失措作鳥散。

一行人蹬蹬蹬地踏群芳閣，片刻功夫，人已拿下。

這一點摻的小曲，自不足以轟整條街。

路過幾家雜食攤子，見喜出幾個銅板來，和桑榆買了包果脯，青梅大小的果，整個往裏一送，甜兒溢了滿口，吃完刷刷手指頭都無法饜足。

又走幾步，街中央的鰲山燈已近在眼前。

宮外的鰲山燈不比乾清門廣場的大氣，卻自有一番錦繡輝煌。老百姓們雖年年都能瞧見，早已不像最初那般驚喜，可耐不住孩子們喜歡繞著彩燈追逐打鬧。

有孩子笑著呼喊著往跟前沖過來，急著手去拉桑榆的角，卻見燈塔後走出來兩個悉的影。

作者有話要說：[注]來源：馮夢龍《夾竹桃頂針千家詩山歌》謝在2021-02-2223::00~2021-02-2400: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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