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計

松鶴院臨近花園, 算得上是陳府裏較大的一座院子了，院外藍天白雲, 夏花燦爛，一副生機的夏日景象。

只是一進院門，眼的卻是另一副景象：白牆綠瓦上攀了爬牆虎，幾株萬壽迎風而出枯黃的葉片，像是缺了水般蔫頭蔫腦的，一眼去再無旁的裝飾，單調又枯寂，兼之老太太已是半癱，需要靜養，因而這兒安安靜靜的，丫鬟走間都不敢發出半點聲音，顯得抑極了。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楊婠寧總覺得這座院子著一死氣沉沉的氣息。

“兩位夫人，請。”周嬤嬤推開門，楊婠寧一眼進去, 正對上那面繡著福祿壽喜的屏風, 只是屋有些昏暗, 看得不太清楚。

一走進去，就有一涼意順著尾脊骨躥到心間，的汗豎起。

真奇怪，明明是夏日, 按理說屋裏都悶熱得，但老太太這兒卻不一樣, 涼颼颼的，仿佛秋一般。

也怪不得陳家人不喜歡來這兒, 楊婠寧都覺得有些不適。

繞過屏風，便看見了躺在拔步床上的老太太。

老太太年紀也不算大，前年剛過完六十大壽，陳景潤這個大孝子也算，就算老太太半癱了，那天也安排人將收拾得齊齊整整幹幹淨淨出去過壽。

兒子給長臉面，還有大孫子也考中了秀才，老太太那日高興得紅滿面，但自此之後老太太便終年窩在松鶴院極出來。

楊婠寧去年曾瞧過一眼，那時老太太一頭白發糟糟的，眼歪斜，一說話口水便不控制地流出來。

吃東西也費勁，牙齒都快掉了，只能喝些流食，模樣狼狽，瞧得人心酸。

懷著這個念頭，楊婠寧走近些想看清老太太的模樣，卻沒想到老太太竟然看起來還好的。

一頭白發梳得整整齊齊，就算眼還是歪斜，但臉紅潤，穿著面的暗紫長衫，靠在引枕上，若不是臉上還有些異樣，瞧著同健康的老太太也沒什麽兩樣。

想來王婉晴將照顧得不錯，到底是婆母，且如今老太太老了又癱了，時間一長，自然而然就服了。

“老夫人，您可還記得我？”楊婠寧笑的。

聽到的話，老太太混濁的眼珠子了，長了脖子似乎想要將人看清楚些。

王婉晴坐在床邊忙止住了的作，“娘，您子剛好，別。”

老太太擺了擺手，語氣滄桑，“無事……”

說著話，口水就順著角淌了下來，王婉晴撿了帕子給掉。

丫鬟搬來了椅子，楊婠寧索坐近些讓老太太瞧個清楚。

老太太舉起手，指著楊婠寧，“你、你……可是親家母？”

楊婠寧臉上的笑容一僵，這句親家母說得是不是有些為時尚早了？

畢竟窈窈可還沒嫁進陳家呢，但老太太年紀大了，記難免會糊塗，也不好太過跟計較。

楊婠寧打個哈哈過去了，王婉晴也同歉意一笑。

“娘，您別胡說，窈窈還小，過幾年才會嫁進來呢！”

老太太畢竟是半癱了，說話不利索，但神智還算清晰，點了點頭認可王婉晴的話。

楊婠寧心底的那一不自在頓時消散，“老夫人神頭越來越好了，看來恢複得不錯。”

王婉晴給老太太掖了掖被角，認可道：“我也覺得娘的有所好轉，日後說不定還能出席文禮和窈窈的喜宴呢！”

老太太原本半闔著眼，聽到大孫子的名字，混濁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看過來，昏暗的裏屋，眼底泛著一奇異的，看得人心裏一突。

“婠寧，窈窈今日怎麽沒同你一起來？老婆子我好久沒見過窈窈這丫頭了……”

沒等說話，王婉晴便先開口了，“窈窈拜了師，正在向那位先生學作畫呢，哪有空過來？”

老太太反應有點慢，頓了頓才點頭，“拜師好啊……好啊……”

說著說著便大聲咳嗽起來，老臉憋得通紅，仿佛要將肺咳出來。

突然來這麽一遭，楊婠寧被嚇了一大跳，好在王婉晴接過丫鬟遞過來的溫水喂給老太太喝了，老太太喝完總算不咳嗽了。

但就這樣還是將楊婠寧嚇得不輕，小心翼翼道：“老夫人您沒事吧……”

老太太沒說話，眉眼耷拉著，丫鬟掌了燈，屋瞬間大亮，楊婠寧將老太太眼角的淚痕看得一清二楚。

蒼老嘶啞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人老了，不中用了，興許哪天就去了……”

楊婠寧看著這樣的老太太想起了自己早已逝去的爹娘還有公爹婆母，一時間酸難忍。

王婉晴直接跪在地上淚眼婆娑，“娘您別說那些喪氣話……”

老太太也有些激了，搖了搖頭，“這是真心話！老婆子我活了那麽久，去了也就去了，就是心裏還有一件事放心不下罷！”

說著咳了咳。

楊婠寧忙走過來拍了拍的背給順氣，溫聲安道：“老太太您吉人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老太太混濁帶著淚花的老眼看過來，好似老樹皮那樣蒼老的手一把握住了的手。

“婠寧，老婆子求你一件事，你答應可好？”

老太太一激，手上的勁并不小，楊婠寧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老夫人您先別激，且說說是什麽事，我看看可否能幫得上忙？”

“幫得上幫得上，你肯定幫得上！”

老太太一口篤定，“老婆子我最大的心願就是想親眼看著禮兒娶媳婦！婠寧，你就當可憐可憐老婆子我，讓窈窈早點嫁進來我們陳家，全我這個心願可好？”

楊婠寧神一怔。

*

老太太清醒的時間非常短，等睡後，楊婠寧同王婉晴走出來，再次見到外面的藍天白雲，讓楊婠寧有一種恍若隔日的覺。

“婠寧，抱歉。”

王婉晴一臉歉意地看過來，“老太太病糊塗了，你莫要怪……”

楊婠寧笑了笑，“老太太到底年紀大了，有這種憂慮也實屬正常。”

王婉晴看臉上還帶著笑，似乎也放松下來了，“那就好那就好……”

只是說著說著臉徒然蒼白起來，一陣微風吹來，毫無征兆地朝楊婠寧這邊倒下。

幸好楊婠寧眼疾手快接住了，“婉婉，你怎麽了？婉婉！”

著急地喚著，但王婉晴依舊閉著眼似乎暈了過去。

兩個丫鬟見夫人暈倒，一人連忙去大夫，一人幫著楊婠寧將王婉晴扶著回了正院。

“好端端的，怎麽就暈了呢？”

楊婠寧著懷裏人輕飄飄的重，眉頭皺。

丫鬟聽聞的話，卻是哽咽開口，“楊夫人有所不知，夫人的子其實并沒有表面看著那麽好，算上今日，夫人這個月已經暈倒過兩次了……”

王婉晴氣息清淺，仿佛隨時會斷了一樣，看得楊婠寧心中驚濤駭浪。

……怎麽就這樣了呢？

很快丫鬟便將大夫請來了，胡子發白的老大夫被拽著走，帽子差點都掉了，他著氣道：“哎呦，慢些慢些！”

若不是塞的銀子多，打死他都不想來這陳府了！

楊婠寧忙讓丫鬟倒了杯茶水遞給老大夫，“人命關天，多有冒犯，莫怪莫怪！”

老大夫擺了擺手，撚地給躺在床上雙眸閉的王婉晴診起了脈。

其實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但依舊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

就在楊婠寧快要忍不住出聲的時候，老大夫才擡起頭，臉肅然，“這位夫人乃虛脈，但沉疴痼疾，且有向無之脈變化的跡象……”

楊婠寧不懂醫理，但還是明白無之脈的意思的，畢竟當初娘也是這個脈象，後來就去了……

“大夫，那您有沒有什麽好法子……”

老大夫搖了搖頭，一臉沉痛，“老夫無能為力啊！”

說罷他覺得這樣還不夠有信服力，忙加上一句，“你就算把城中所有大夫請來也是一樣的結果！”

他算是把楊婠寧的想法都給說出來了，臉難看，看著仍舊閉著眼沒有醒轉的王婉晴，一顆心猛地下沉。

“老夫開副藥，你們派人去抓，趁著還有幾年時間，讓病人吃好喝好安安心心地去罷！”

老大夫說得悲涼，說完一甩袖往外面走去。

楊婠寧看著他佝僂的背影，又回頭看著躺在床上沒有靜的好友，心中悲愴不已。

但卻不知老大夫出來後臉上立時換了個表，毫不見悲傷，對著丫鬟老臉笑呵呵的。

丫鬟將手裏鼓鼓囊囊的荷包遞給他，低聲道：“此事多謝大夫了！”

老大夫掂量了一下手裏的荷包，眉開眼笑，“好說好說，日後若是還需要老夫盡管說一聲，只要不是什麽傷天害理之事，老夫我都給夫人辦得妥妥的！”

從陳府出來，他將藥箱丟給藥，揣著剛到手的銀子喝酒去了。

而陳府裏王婉晴也慢慢醒來，發現自己正睡在床上，一臉疑，“我這是怎麽了？”

楊婠寧好像剛哭過，眼角泛紅，聲音還有些哽咽，“婉婉，你剛才暈倒了，請了大夫來……來……藥已經煎好了，要不你先趁熱喝罷！”

王婉晴先是一愣，繼而擺了擺手，“無妨，等等再喝也無妨，反正都是這樣過來的……”

好似明白了什麽，畢竟都已經暈倒了兩次，且楊婠寧和丫鬟都是一臉悲傷。

臉慘白，卻仍強撐著出笑臉。

見這樣，楊婠寧心裏更難了。

“婉婉……我去喊陳景潤過來！”

夫妻本為一，如今妻子子不好，陳景潤這個丈夫又怎能將其置之不理？

對陳景潤，楊婠寧如今可謂是滿腹怨言，若不是他，婉婉也不會變如今模樣。

說著就要出去找人，但王婉晴卻是出瘦削的手拉住了，“婠寧不必去，找他也沒用……說不定還會氣我……還不如你留下陪我說會話……”

楊婠寧嘆了口氣，親自拿來湯藥遞給王婉晴，“小心燙。”

王婉晴點了點頭，“我省得的。”

只是剛說完一口藥便噴了出來，隨即是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響起。

那一刻，王婉晴慘白的臉瘦弱的子仿佛與老太太重疊，行就將木……

楊婠寧心中了，“婉婉……”

王婉晴眼角下一滴淚，卻仍搖頭笑道：“我無事……”

待淚水到盡頭，才洩出心真實緒，“只是……婠寧，我害怕……怕我走了之後，文禮和文萱又該如何是好？”

淚水模糊了雙眼，“柳氏狼子野心，得景潤對死心塌地，對所出的庶子也疼有加，若是我去了，也不知柳氏會如何對付文禮文萱兩兄妹……但好在他還有你們！”

說著攥了楊婠寧的手，“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方才老太太說的話，也正是我的心意……我知道我自己時日無多了，就想親眼看著窈窈同文禮親，若是運氣好，我還能看見親孫子出生，這樣也算不枉此生了！”

“婠寧，就當是我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