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心怦然 以蘭比君，不敢與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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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號這天下午，今宵只有一節公共大課，正好能有時間去機場接左疏桐，一早左清樾就給打電話，說到時間來學校接一起去。

他們約好在學校東南門見面，悉的車尼爾練習曲一響，便收好包往樓下走。

路過A區教學樓，好像聽見有人，一回頭，看見周教授拎著包朝匆匆走來。

周佩是們學院的博士生導師，這學期教們工筆重彩課程，周教授是個溫和子，教學嚴謹不嚴厲，人還很新，接梗能力一流，平時很同學們歡迎。

今宵以為是專業課有什麽問題，便主迎了上去。

剛喊了一聲周教授，周佩就一把將拉到邊上，笑地問：“你今天有空嗎？”

今宵不明所以，心知今夜的生日宴絕不能缺席，只好先問：“周教授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周佩倒也沒賣關子，直說：“是這樣的，我一老朋友那兒有幾幅絹本小畫，年頭有些久了，沒保存好，破損了幾，兒子一直想找人幫忙修複，但你也知道，這絹本修複不比紙本，難度高，我這侄兒問了幾都沒找到合適的修複師，便我幫他想想辦法。這事兒就特趕巧兒，那天我在博院跟幾位朋友聊天，聽說關教授絹本修得很好，所以來找你問問看，能不能請關教授幫幫忙？”

這要是放在以前，今宵肯定就幫關老師應下了，關老師不僅作畫能力一流，修複古畫的技藝也是一絕。

可如今......

照實了說：“不好意思周教授，關老師現在不大好，恐怕是勝任不了如此細的工作了。”

說完頓了一下：“不過......”

一想著左疏桐的簽名照，豁出去了。

“如果破損不是太嚴重的話，興許我能試試。”

雖說從關老師那兒將古畫修複的技藝學了七七八八，但這絹畫修複接的也不多。

心裏還有點怯，仍給自己留有餘地，要實在不，再幫著問問關老師以前的朋友，說不準能尋到合適的修複師，那也算是盡過心意了，之後再要簽名照應該會容易許多。

“那太好了，那你今天有時間嗎？我那侄兒正好送畫來家裏，你要不跟我回去看看？”

周佩臂彎勾著包，一雙手還拉著不放，眸中躍著驚喜之，以今宵到的力量來看，周教授本沒打算放走。

在極為短暫的考慮之後，坐上了周佩的車。

先聯系了左清樾，說的是學校臨時有事走不開，晚上一定準時到，左右是去看一眼畫的現狀，花不了多時間。

在給左疏桐發消息的時候，還在心中腹誹：我這可都是為了你。

正愣神，周佩忽地轉頭問：“如今家中一切都好嗎？”

自從父親出事以來，這樣的問題已經聽了無數遍，如今的，已經能憑借本能反應給出最積極樂觀最不讓人擔心的回答。

不過是寒暄，周佩轉而問起有沒有男朋友？搖搖頭，說學業重，事多，實在沒有力談。

現在很像是突然被丟進鬥場的一頭羊，鬥場時時刻刻都在上演搏鬥與廝殺，這頭羊連生存技能都沒學會，隨時都有可能活不下去，還能談得了什麽？能顧好眼前就不錯了。

周佩的住離學校不遠，半小時車程，到達目的地，今宵下車主拎起了後備箱的購袋。

跟著周佩進門換鞋，一垂眸，門口已有兩雙男士球鞋，一黑一白，都是頂奢品牌，此時冒進腦海的第一想法是——江澈在家！

這突如其來的驚喜讓心澎湃，就知道，這趟沒來錯。

別墅是非常典型的中式風格，周教授在學校負責中國畫相關課程，又主研工筆山水和花鳥，深宋式學影響。

室牆不多，視野開闊，多用素娟屏風和木制格柵劃分區域，戶長案上放了一只月白釉雙耳三足香爐，淡煙裊裊而升，清冽的雪松和甜暖的木蘭毫不違和。

周教授拎起購袋進廚房，招呼隨便坐，視線巡脧，沒有見到人，只聽見一個沉悅溫潤的嗓音從室外傳來，聽斷句，像是在打電話。

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將包放在沙發一角，著扶手坐下。

似乎是聽到有人回來，後方茶室走出一形高大的男人，并沖著廚房喊了聲“媽”。

今宵知道來人是江澈，一下子站了起來，猛一轉，對上江澈驚訝的一雙眼。

誰能想到與電影明星面對面，更驚訝的人竟然是電影明星？

今宵愣了一下，隨即恢複到往常的得，用和的嗓音做自我介紹：“江先生好，我是周教授的學生，今宵。”

話剛說完，周佩從廚房出來，邊走邊說：“瞧我，顧著給阿姨代晚餐了，將你一人撂這兒，來我給你介紹一下，”站到江澈邊，笑意和煦，“這我兒子，聞瑾，你應該認識。”

勢頭正盛的大明星，哪能不認識？不好說今天就是沖著這位大明星來的，又改了口道：“聞先生好。”

江澈鎖著眉頭盯了今宵好一會兒，直到周佩用手肘懟他：“人跟你打招呼呢，你愣什麽？”

江澈這才開口問：“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今宵在記憶裏搜尋了一圈兒，確定沒有與他見過面才搖搖頭：“興許是聞先生記錯了。”

周佩立馬將江澈往茶室推：“快去給今宵泡杯茶，我上樓換件服就來。”

江澈跟著看一眼，示意跟上，周佩送了兩步，轉上了樓。

“你是周教授請的修複師？”

今宵跟在江澈後聽見他這麽問，輕輕應了一聲，跟著拐進了茶室。

這間茶室連通北面的天井花園，推拉門留了一道隙，庭中爪槭豔紅，步石平整，三兩紅葉裝點其間，添了些意趣，像是聽見有人進來，花園裏打電話的聲音更沉了幾分。

無意探聽，轉而打量起茶室來。

室線和，茶香繚繞，雲形楠木茶臺上養了盆形態優的蘭草，兩只天青釉汝窯青瓷杯面對面擱置著，應該就是那位在室外打電話的客人了，今宵這樣想。

“你喝什麽？”

江澈的聲音拉回了思緒，微笑著答：“客隨主便。”

江澈從牆邊博古櫃取來一青瓷盒，說：“太平猴魁吧，茶甜，孩子喜歡。”

今宵挑了他斜對面的位置坐下，道了聲謝，一轉眼瞧見茶臺上的牛皮紙袋，又問他：“這裏頭是那些絹本小畫嗎？”

剛燙完杯子的江澈一心泡茶：“是，你看看。”

為了保險起見，今宵將牛皮紙袋拿到了博古櫃前的矮幾，雙手收好了擺跪坐在團上，這才小心翼翼拆開紙袋。

這四幅小畫依照四季分別畫了“春山踏青”、“澗邊琴”、“秋林狩獵”和“寒江垂釣”四景，用的是沒骨畫法，畫中山巒層疊，蓮清楓豔，江岸銀裝素裹，江上孤舟飄零。

縱橫不過二三十公分的絹本，卻能將四季之象理得致細膩，靜相宜，實乃畫中珍品。

一時恍惚，以為是名家之作，仔細去看絹畫上的落款，四幅小畫落款都有殘缺，幾經拼湊辨認，得到三個字：槐安客。

一個完全陌生的名號，卻想起一句詞——“錯向槐安回首”。

槐安中人以客自居，歸之心昭昭。

料想是哪位世高人的畫作，沒有多問。

小畫的破損程度比想象中更高，絹老化，髒污也不，其中兩幅還有修複過的痕跡，但卻修得不夠細致，連落款的字跡都沒對上，“春山踏青”這幅更像是被人從中間剪了一刀，絹只有一半相連，全靠命紙托住畫心，殘缺還著覆背紙的。

實話說，修複這四幅小畫的難度很高，這半路出家的手藝不一定能讓畫的主人滿意。

“很難嗎？”

今宵聞言一擡頭，正對上江澈探究的一雙眼，許是獨自對著絹畫垂首端詳太久，江澈什麽時候泡好茶放到位置上都不知道。

將四幅小畫小心收進紙袋，拿起坐到茶臺前，端著茶盞淺淺飲了一口，說：“絹本修複是要比紙本難些，絹有經緯，經緯錯會構規整的四邊形，四邊形不有穩定，修複過程中會有變形的風險。不過畫作修複不外乎洗、揭、補、全，四項，只要夠花心思，說難，也沒那麽難。”

江澈一幅聽懂了的樣子：“看來周教授沒找錯人。”

今宵放下茶盞，其實沒那麽有信心，又說：“原則上是這樣，但還得看收藏者對畫作修複的要求。”

江澈彎了下，一擡下：“收藏者聽著呢，你問問他。”

今宵一回頭，毫無防備對上沈修齊靜若秋水的一雙眸，他站在一庭秋霜之中，白黑，青松般英，寒山般沉靜，像從畫中來。

視線不自然垂落，起了道：“沈先生好。”

“你們認識？”

今宵回過坐下：“有幸做過沈先生的球，先生球技很好。”

江澈聽得一愣，隨即像是明白了什麽，重新給沈修齊斟茶：“湛兮可是職業水平。”

沈修齊指尖敲敲茶臺：“你不得我走？”

今宵瞥了一眼那只青瓷杯，江澈把茶倒得很滿。

他放下公道杯說：“打那麽久電話，怕你口。”

沈修齊端起杯來一飲而盡，又略側，回剛才的話：“能得今小姐指導，是我榮幸。”

今宵覺得這話聽著有點怪，像藏了些緒，但又不知道那是什麽，沒回應，只雙手捧著茶盞淺抿了一口。

江澈看這般，出言打趣沈修齊：“你這人真是的，一來害得人姑娘話都不敢說了。”

“是不敢麽？”沈修齊放下青瓷杯，沒再看。

今宵默默搖頭，脊背僵直，依舊沒有開口說話。

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四幅絹畫的主人竟然是沈修齊。

半月前在柳蔭下對話，沉默婉拒他的好友申請，以為一別再難重逢，沒想到這麽快相見，快到雙方都難以忘卻當時場景有多尷尬。

不知該如何應對，也不知像他這般位高權重的人，被人當面下了臉，是否心中惱怒而面上不顯？

所以那話是惱的意思？

有點如坐針氈。

恰好周佩換了一家居服下樓，進來便問：“聊得怎麽樣了？今宵有沒有看過那幾幅畫？”

回答：“看過了。”

“如何？”

垂眸思索幾分，說：“絹畫破損程度太高，我學藝不，也不擅山水，怕毀了畫中意境，不敢隨意手修複，怕是不合沈先生心意。”

江澈一下將眉棱高高挑起：“你剛才可不是這麽說的。”

沈修齊眸朝轉過來，心頭一，抿抿，說：“方才是我托大了。”

這熱茶只喝了兩口，卻喝得渾灼燙，腔擂鼓，全然不見往日的鎮定。

早知道，就通過他的好友申請了。

“那真是可惜了。”

坐在對面的周佩忽地開口這樣說，今宵不明所以，茫然擡眸，周佩眼中已有惋惜之。

嘆道：“本就留下的不多，還都是殘缺不全的，真是想留個念想都難。”

再看那牛皮紙袋，今宵這才反應過來，這并不是普通的收藏品。

而那位“槐安客”，也多半是與沈修齊有關。

止不住心的探尋之意，偏過頭看他。

那盆蘭草就在他側畔，古人以蘭比君子，清秀雅正，幽芳高潔，可真當蘭與君子同在，才知君子俊朗端方，倜儻不群，非一山花可比。

而此刻君子與對，了然般應語：“是我母親。”

雙瞳一，匆匆收回視線，茶臺下的一雙手攥了擺。

他怎麽知道想問什麽？

一時語塞，一開口就卡頓了一下：“那......那我更不敢隨意手了，怕毀了令堂心。”

沈修齊卻笑：“的心，已經被自己毀得差不多了。”

周佩嘆氣，今宵眉蹙更深，心頭莫名一酸。

片刻沉寂，沈修齊起了：“既是不巧，我也還有事，佩姨，我先走了。”

“怎麽就走了？”周佩站起來，作勢要拉沈修齊，“不留下吃晚飯嗎？你恒叔就快到家了。”

今宵心中慚愧，也跟著起：“不好意思周教授，沒能幫上沈先生的忙，我也先走了。”

“留下吃飯啊。”周佩對說。

搖搖頭：“今天是我朋友生日，我們已經約好了。”

“那我聞瑾送你。”

“不不不，”今宵連聲拒絕，“不麻煩聞先生，我自己出去打個車就行。”

哪敢讓大明星送啊，倒是想要個簽名照，只可惜現在的氣氛也不太適合開口。

江澈還坐在位子上喝茶，邊噙著笑意，見他二人先後起，他悠然放下茶盞道：“媽，就讓他倆去吧，你這頓飯，不了他們的。”

“說啥呢！”周佩乜他一眼，“快起來送送。”

今宵本想錯開沈修齊出門，但周教授和江澈都送到門口了，只好跟著沈修齊一起往外走。

這傍晚的秋風意外很輕，與他同行，始終有不屬于這個秋天的青綠香氣為伴，莫名，心怦然。

“去哪裏？”

他聲音很好聽，恍若一陣松風拂耳而過，停住腳步側向他。

“我送你。”他說。

太意外，今宵愣住不知該作何回應。

視線幾番探究，問了句：“為什麽？”

沈修齊同樣因這反問疑。

“送你，還需要理由？”

這時候反倒落落大方：“嗯，需要理由。”

“我想送你，這個理由足夠麽？”

像是借來幾縷晚霞添眉間彩，眼前人愈發生起來，可還記得沈修齊與周教授告別時的話。

“先生不是有事麽？”

他答：“事有輕重緩急。”

無端端的，的呼吸像被秋風掠奪一瞬，怔忡著問：“那送我屬于哪一項？”

“重中之重。”

這話來得太突然，分量也很重，像千斤墜心頭。

懷疑自己聽錯了，抑或是，沈修齊理解錯了的提問，可方才在茶室的對視，他分明像有讀心一般，看出了心中所，還給出了準確的回答。

上前了兩步，離他更近，以便細看他眸中緒。

遲疑著問：“先生......不是生我的氣麽？”

離得近了，沈修齊看反倒是微斂眼睫俯視，而仰視他的人毫不設防，多探究與疑都在那雙水靈的眼裏流轉。

生氣？莫不是為那好友申請？

他忽地想笑，沒想到他沈修齊也有被人誤會“小心眼兒”的一天。

既被誤會了，那不如，真就“小心眼兒”這麽一回。

所以他坦承認：“是，我很生氣。”

眼前人疑更深，眉也蹙更深：“那還想送我？”

他更小心眼兒了：“因為你不讓我送，我會氣得更厲害，到時候氣病了，這帳算你頭上。”

晚不知何時開始旖旎，總之地燈亮了起來，世界一半昏黃，一半灰藍，此時風更輕，他的香氣反倒更濃，像他這話裏故作的誇張。

再無法僞裝，直白而欣悅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