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槐安居 想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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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宵最後還是踏上了那道棧橋, 抵達了燈火煌煌的對岸。

沈修齊松開之前，只問了一個問題。

“商序在追求你麽？”

今宵被他的氣息嚴嚴實實包圍著，早已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只能如實告知：“今天是我和他第一次見面。”

沈修齊一松手, 便轉落荒而逃, 本顧不上自己是在往哪走。

宋雲舒在半路與撞上，看步伐匆匆心神不寧, 還打趣：“你這是怎麽了？有鬼追你？”

真想說一句，是的，有鬼, 還是那種吃人不見的羅剎厲鬼, 可不敢暴分毫，不敢讓人知道沈修齊背著他的未婚妻和自己見面。

宋雲舒以為真害怕, 還手摟住了，跟著遞給一件白狐皮馬甲, 說是景赫曦的，然後又神神地說：“我真知道哪兒的園子鬧鬼，下次我帶你去瞧瞧？”

今宵嗔一眼：“誰想去啊！”

看這般又又怨的樣子，宋雲舒爽快地笑了起來：“你這樣子真可, 難怪商序看你看得眼睛都直了。”

“你還說呢！”有幾分喪氣, 也有點後悔道, “我今天就不該答應你來。”

“怎麽了？”宋雲舒好奇，“對商序不滿意？還是誰惹你生氣了？”

今宵搖搖頭：“不關他的事。”

“好啦好啦, ”宋雲舒笑著哄, “都是我不好，我們今宵小姐人心善大人有大量，就別跟我計較了行不行？”

今宵又嗔一眼。

宋雲舒笑得很開心, 就喜歡看今宵被惹急了又拿無可奈何的可模樣。

不過笑夠了，也想起了正事：“我今天找你來，也真的是有事要談。”

“什麽事？”

兩人一起進了宴會廳，默契不理人聲鼎沸的語笑喧闐，徑直來到了角落座。

宋雲舒牽著的手說：“是我們院兒裏打算編纂一本有關瀕危鳥類科普和保護的書，除了攝影資料以外，還需要一些細節畫，但是原來的畫師被調去了綢之路項目組，所以我們總編就委托我替他找個擅長畫鳥的畫師。”

“我能行麽？”

今宵從未接過書籍畫，有些拿不準，更何況他們搞科研的需要高度寫實高度嚴謹，怕自己勝任不了。

但宋雲舒無比肯定道：“你當然能行，我還不了解你嗎？這事兒對你來說一點兒都不難，就是你得去我們院兒裏跟著老師們一起研究標本和資料，會耗費你一些時間。你要是沒時間或者不願意就跟我直說，你知道的，我們院兒裏資金不算多，但應該還是高于市場價。”

今宵倒不是在乎錢，而是......

“你會參與麽？我的名字會和你一起出現在書上嗎？”問。

宋雲舒突然覺自己被這句話到了，特別是對上今宵極為純真的一雙眼時，真是明白了什麽“我想把心都掏給你”。

“會，”高興道，“這本書一半的攝影資料都會由我來提供。”

“那我答應你。”今宵應得很爽快。

沒有什麽是能和朋友的名字一起出現在同一本書上更令人高興的了。

這邊話音剛落，廳熱鬧的中心似乎有所轉移，景赫曦帶著兩位朋友來到今宵旁落座，們這桌明顯是宴會上特地設置的“小孩兒那桌”，周圍都是同齡人，談話不那麽拘謹，也無需任何刻意的應酬，今宵稍自在。

直到賓客都差不多座沈修齊才姍姍來遲，景商序的父母同時起了迎，幾句話過後，夫婦二人將他請到了景家老爺子邊座。

今宵刻意不往他的方向看，只端著餐前香檳與景赫曦道謝，沒想到一回頭就正對上他視線。

不知道這就餐位置的安排是有意還是巧合，沈修齊就正對著，無論是用餐還是與人談，幾乎一擡眼就能看到他。

而他下首坐著胡旋，一桌子人推杯換盞，酒或紅或白，一了，人面頰便添幾分秾豔的喜韻，一對璧人養眼又和諧，這氣氛好到多看一眼都像是打擾。

饒是掐著掌心百般提醒自己要鎮定，要淡然，也難逃吃了半飽就離席的結局。

說出去氣，宋雲舒便沒有跟上，後的熱鬧還在繼續，風竹簾，檐下宮燈也搖搖晃晃。

方才宴上那杯紅酒本打算只飲一口，沒想管不住寸寸紛的心，一杯酒很快就見了底，宋雲舒見酒杯空了，又立馬給斟上，這時候一低頭，竟不知是燈影搖晃還是搖晃。

想吹風清醒清醒，便下了景赫曦的白狐皮馬甲放在了門口的椅子上，憑著來時的記憶邁進了濃重的夜裏。

這一路未曾遇見過人，也沒有羅剎厲鬼，很順利就出了園子。

逃走吧，在心裏這樣想。

遠離所有讓心的人和事，且憑心意自由自在。

莫名其妙笑了起來，心裏卻在默默吐槽自己，不過就喝了兩杯紅酒，怎麽還發起酒瘋來了？

逃走多不面啊，搞得好像多在乎沈修齊一樣。

不可以逃走。

扶著門口的石獅子緩氣，腦海裏一旦安靜下來，便好像聽見有腳步聲漸近，循聲去，遲鈍地招呼了一聲：“雷伯。”

站直了，笑著問：“是來等湛兮的麽？”

湛兮。

還是下意識喊了湛兮，好像真的很喜歡他的名字。

雷俊祥臂彎搭著一件西裝外套，一走近，他便將外套披在了肩上，說：“今宵小姐，我是來等你的。”

“等我的？”

雷俊祥頷首道：“湛兮囑咐我，要送今宵小姐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今宵愣了愣神。

想去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酒在起作用，的思緒竟然遲鈍到一時想不出想去什麽地方。

回家嗎？

家裏好冷清，來來回回都只有一個人，不知道自己還要多久才能真正適應孤獨。

去療養院嗎？

這時候，關老師應該睡了吧？

左疏桐和佟姨去了京都旅行，宋雲舒還在園子裏喝酒，佇立在夜風中，不知該往哪裏去。

也真是醉得深了，竟然為難起了雷伯說：“有沒有這樣一個地方，它安全，溫暖，裝滿了生活，有生活氣息，視野開闊，既能見著水，又能枕著月，還能保證我不被任何人打擾？”

說為難，也并非真的為難。

是有這樣一個地方的。

在遠山郡的家。

那裏松柏常青，四季恒溫，的臥室窗外便是泳池，一擡頭就能見著月亮，那裏有思念的家人，有封存的回憶。

在搬走之前，二樓最後一節臺階上的缺口還沒有修複，那是第一天住進遠山郡時留下的。

那時候年紀小，力氣也小，卻非要幫著今教授搬東西，結果摔碎了他寶貝多年的硯臺，還把臺階磕出一個缺口。

以為自己會是被罵的那一個，沒想到關老師把今教授罵了一頓，說他連這點兒東西都要使喚小丫頭幫忙，簡直懶得不樣子了。

今教授被罵得啞口無言，轉頭就來揪的小辮子，一邊逃一邊，高興得哈哈大笑。

上次去找左疏桐，又途徑了“的家”，泳池的水還藍汪汪的，只是落葉無人打理；西北角那棵五針松還茂盛著，只是樹下雜草叢生；室的裝潢還維持著，只是人不在。

失落地垂眸：“抱歉雷伯，是我失態了。”

話說完，又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麻煩您送我回家吧。”

轉走，卻聽雷俊祥道：“如果今宵小姐願意的話，我可以帶你去這樣一個地方。”

今宵扶著石獅子回頭，眸中乍然有了神采。

錯愕地問：“真的麽？”

也急切地答：“我想去看看。”

昏昏沉沉上了車，直到抵達目的地，擡頭看清了木匾上那三個字才突然覺後悔。

槐安居。

槐安客。

這裏是沈修齊的家。

和想象中不太一樣，以為沈修齊的家會如桂殿蘭宮般氣派，珠宮貝闕般華麗，沒想到會是眼前這般簡樸的模樣。

門前只鋪著幾塊平整石板，地臺幹淨，門樓素雅，幾乎沒什麽裝飾，僅有兩盞宮燈照亮檐下刻著“槐安居”三字的門匾。

站在亮的邊緣，沒有上前。

雷俊祥鎖好車來到旁，溫聲邀請：“今宵小姐，外面涼，進去坐坐吧。”

被冷風吹清醒了幾分，也覺出了不妥：“抱歉雷伯，方才是我喝得有點暈了，說了些任的話，能不能再麻煩您送我回家？”

“怎麽了？”雷俊祥關切問，“是湛兮惹你生氣了嗎？”

本來他今晚接到沈修齊的電話就覺得奇怪，明明兩人就在同一赴宴，結束便能同行，卻偏偏打電話來囑咐他接送，實在是令人費解。

這時候人都到家門口了，卻不想進去，除了想到兩人鬧別扭，他實在找不到別的理由。

而他決定帶今宵回來，也是想著他們能有個安靜的地方說說話，小嘛，鬧別扭總是難免的，坦誠通一番就好了。

今宵神一滯，尷尬笑了笑：“怎麽會？”

隨便編了個理由：“他都沒回來，我就這樣貿然造訪，不合適。”

雷俊祥眉梢一挑：“那我可以現在打電話給他。”

“不要，”今宵急吼吼地制止，“別讓他知道行嗎？”

雷俊祥看穿了今宵的心思，笑道：“好，我不告訴湛兮，但你跟我進去喝碗醒酒湯好不好？順便，我也帶你看看你想看的地方。”

“看完就送我回家嗎？”今宵小聲問。

雷俊祥慈地點頭。

今宵有點搖了。

腦子一轉，沈修齊是景家的座上賓，走的時候生日宴才上到主菜，而他邊還有那麽多人要圍著他喝酒，他應該不會這麽快回來，反正只是進去轉一轉，最多半小時就出來了。

為了保險起見，稚氣地沖雷俊祥笑笑：“那雷伯要替我保噢，我只進去看看，別告訴他我來過。”

雷俊祥被的可模樣逗笑：“放心，我一定不告訴他。”

槐安居表裏如一，園子裏依舊是第一印象般素雅，風雨連廊依圍牆而建，蜿蜒連接東西，繞過影壁，先見修竹茂盛，再見碧水悠悠。

九曲橋直通湖心亭，紅梅青竹之後，一棟二層小樓臨水而立，瑩燈映水，湖面漣漪輕晃，又似有月影疏淡，擡頭，還真有寒月泠泠。

園中兩棟建築隔水而立，除連廊外，湖上還有拱橋可供通行，拱橋往後似乎還有建築，但夜深重，今宵瞧不清明。

這裏很安靜，除與雷伯的腳步聲外，只有松風陣陣，水波粼粼。

雷伯邊走邊同說：“這園子是湛兮媽媽的祖産，晉寧走後，園中空置了好幾年，明彰和凝都不願意回來住，只有湛兮守著這裏。”

“湛兮從小心思重，又在這圈子裏浸多年，免不了要被人說上一句‘長袖善舞，圓狡詐’，但其實，他是個很簡單的人，也從不喜歡那些勾心鬥角彎彎繞繞，只是有時候會迫于無奈說些違心的話，他若是惹了你生氣，絕非是他有意，你別跟他計較。”

今宵腳步微頓，有些疑：“雷伯為何認定湛兮惹了我生氣？”

臨到門前，雷俊祥回過來看著道：“因為今宵小姐今夜看起來不太高興。”

今宵一怔，原來表現得這麽明顯麽？

有些恍惚，那是不是沈修齊也看出來了？所以才雷伯帶去想去的地方？

垂眸掩飾緒：“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的問題。”

雷俊祥微微一笑上前開了門：“湛兮就住這棟樓，今宵小姐要不要進來看看？”

盡管隔著一層朦朧白紗，今宵已經能從落地窗裏窺見室的布局。

一眼得到底的空。

與描述的“裝滿生活，有生活氣息”的樣子不盡相同。

沒有往前走，而是立在原地道：“雷伯還是帶我去別吧。”

今夜已經很貪心，已經在他完全不知曉的況下走進了他家裏，窺探了他生活的一隅，已經逾越太多了，不該再放任自己了。

“那好，”雷俊祥轉了方向引路，“跟我來吧。”

繞過了小樓，今宵得見拱橋之後的風景。

夜裏松竹濃綠，水中汀步了半爿，西北角上用山石墊高了地基，有座小小的閣樓靜靜佇立在那裏，北面的建築只有一層，占地面積卻不小。

雷伯同說：“這裏燈開得不多，你別覺得害怕。這邊原是晉寧的住所，湛兮結束學業搬進來後，又將這兒裏裏外外收拾了一番，現在是他的休息室和書房。”

擔心侵犯到私，今宵連忙問：“他會介意有人隨意進出嗎？”

雷俊祥笑了笑：“如果是今宵小姐的話，湛兮不會介意。”

今宵也被這話逗笑：“雷伯怎麽這麽肯定？萬一他生我的氣我該怎麽辦？”

畢竟他那麽難哄。

雷俊祥眉梢一挑：“那今宵小姐的法子應該比我多。”

說著他已經打開門，今宵跟著邁進去，在雷伯的帶領下，走進一個并不大的房間。

這裏如所說，裝滿了生活，有生活的氣息。

到頂的書櫥做了整整兩面牆，其中錯放置著一些或舊或新的收藏，一走進來便有淺淡的蕓香縈繞鼻尖，也總算是知道沈修齊上那清涼微苦的草木香究竟是從何而來。

古人把蕓香夾在書中防蟲，蕓香的香氣不僅能辟蠹，還能做天然的書簽，用得多了，久了，便了“書香門第”中“書香”的來源。

書桌就在屋中央，桌面堆著陳舊的畫軸與破損的玩，邊櫃上疊放了一些玻璃皿和陶瓷擺件，地毯上散落著各類航天和航母軍艦一類的模型，零件七零八落，還無人來整理過。

花梨木幾上的白蠟燭燃了一半，小香爐旁歪倒著一只老虎玩偶，落地窗邊有張三人位沙發，羊絨毯隨意搭在扶手上，一旁扣著本英文小說，才看了三分之一。

“看起來很是不是？”

雷伯撿起了木幾上的老虎玩偶說：“湛兮每每覺心煩意就會來這裏，要麽看書發呆，要麽拎一瓶酒在沙發上睡一晚。這裏的陳設他都不讓人隨意，他說這裏裝著他的年，只有在這裏，他才能找到心的平靜。”

今宵聽得不知所措：“那我不該來的，太冒犯了。”

本是不想過分逾越，沒想到直接闖進了他的地，沒由來想逃，卻又聽雷伯對說：“今宵小姐，我不知道你今夜為何不開心，倘若不是因湛兮而起，那你可以試著在這兒坐一坐，翻翻書，或是賞賞月，做你想做的事就好，只要這裏能同樣治愈你，我想湛兮會很樂意把這裏借給你。”

今宵還是有遲疑。

雷俊祥又道：“你放心，我不會告訴湛兮你來過，如果你不願意留下，我也可以現在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