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八音盒 的祈禱

-

今宵被引著坐上了副駕駛, 座椅加熱已提前開好，車溫度適宜。

扶手箱上備著羊絨毯，沒有手去拿, 只拉過安全帶給自己扣上。

認為自己不太需要沈修齊的心, 也并不覺得冷, 但當沈修齊上車將羊絨毯展開搭上，也沒有拒絕。

客氣地道謝, 沈修齊也溫接。

當他退回自己的位置，才看到扶手箱上還放著一個胡桃木盒，愣神的瞬間, 胡桃木盒已經遞到眼前。

“供你解悶的小玩意兒, 打開看看。”

有點害怕會是什麽貴重的珠寶首飾，但看都沒看就推回去, 好像也太不給他面子。

遲疑著接過打開，竟是個八音盒。

旁人收回視線打著轉向燈彙車道, 只留給一個清俊雅正的側臉。

車線太暗，霓虹也太雜，看不清盒燙印的英文小字，只聽他說：“這是我母親在我九歲那年從瑞士帶回來的, 曲子很簡單, 你應該聽過, 是達捷夫斯卡的名曲《的祈禱》”

今宵靜靜看著安置在盒中的機械，聽他講起了以前。

他說：“在我母親眼中, 《的祈禱》一直是首靈憂郁的曲子, 的心事乍聽好像很多，但五個變奏只用了一種結構，可見心思單純, 只是想法多變，細膩。”

“我母親告訴我，18歲是一個非常好的年紀，懵懂敲開了人世界的大門窺見新世界，新奇興之餘，也難免惶恐不安，躊躇迷茫。這也是為什麽，曲子裏會用上行音調來表心思活躍，用下行音調來表心事憂愁，這上下行的結合非常巧妙，的確能將的心事講得活靈活現淋漓盡致。”

“可我母親說在鋼琴曲裏只聽到了‘心事’，始終聽不出‘祈禱’，或者說‘希冀’。直到在瑞士一家古董樂店裏偶然打開這個八音盒，才從這樣真的樂裏，看到撥開重重心事，去憧憬好期待未來的樣子。”

“因為開心，因為高興，從瑞士將八音盒帶回家送給我二姐，可惜我二姐對音樂毫無興趣，不想要，這個八音盒才到了我手上。”

說到這裏他偏頭看過來：“如果你喜歡，現在它就是你的了。”

他們的目只短促相接了一瞬，沈修齊便迅速收回看前方，以至于今宵本無法分辨方才這番話究竟是他母親所言，還是他借母親之口來對說。

無意去探究，只手撥木盒上的卡扣。

音軸帶著細細的音針從音梳上劃過，輕快空靈的樂聲如小溪澗叮鈴，引著一條溫靈的暖流從心上緩慢淌過。

這首曲子小時候學過，也在遠山郡的家裏彈過很多次。

那時候只覺得這曲子簡單易學，還有些許不耐聽和枯燥，從未伴著樂聲聽過故事，也從未留下片刻值得銘記的回憶。

可現在突然有想哭的沖。

其實不想承認有那樣沉郁的心事，可偏偏被他說中。

也不想收他任何禮，卻又對這樣一個“希冀”不釋手。

的心思，一定是複雜又矛盾的吧？

音軸轉了三圈停止，車重新安靜下來。

輕輕合上八音盒，攤開手掌去胡桃木盒的紋理，還能到邊角上一些磨損的痕跡。

沈修齊九歲那年，就是出生那年。

無論是否相信，好像一切自有天注定。

“謝謝你，”很輕地說，“我很喜歡。”

沈修齊單手握著方向盤，騰出右手探過來了指尖，的雙手已經開始回暖，他邊有笑，問：“有開心一點嗎？”

的心又在，每一次緒低落，他總是會這般費心地哄開心。

激地回握了一下，輕輕點頭，他也收回手。

今夜在路邊見到他的時候，總能想起宋雲舒對說過的那些話，當時對今夜的不完之也由此而來。

可真當坐上了這車，接了這禮，又能記起沈修齊的解釋。

他沒有未婚妻，胡旋也不會是他的未婚妻。

甚至他還在面前接起胡旋的電話，直白地將他們的相模式展現在眼前。

明知道沈修齊不喜歡胡旋，也沒有任何與聯姻的想法。

可還是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存有這樣的“希冀”。

一位名今宵的，果然常常與迷茫不安為伴。

沉默了很久，直到懷中八音盒因溫而暖，直到汽車停在家門前，才轉自己僵酸的脖頸去看他。

但似乎，沈修齊已沉默看許久。

汽車大燈還亮著，車不至于看不清，沈修齊解了安全帶朝傾，幹燥手掌帶著淺淡木香上側臉。

他今夜似乎格外溫，也褪去了昨日那般無賴又流氓的紈绔樣，沒法將提前想好的拒絕說出口。

但要拒絕什麽呢？

明明他們現在沒有任何關系可以供拒絕。

可這樣不明不白的曖昧，也不想再配合。

擡手圈住他的腕放下，松開他扶住了八音盒說：“沈修齊，禮我收下了，謝謝你，我欠你一件外套，我都記著，我會空去挑一件新的托雷伯轉給你。”

“托雷伯轉給我？”

今宵聲音突然哽了一下，一臺.獨角戲唱得沒頭沒尾，觀衆自然不明所以，但主角已排演過無數次結局，那當離別的緒提前席卷，便無法再演平和溫馨的劇。

與他之間，從來不止一個未婚妻的距離。

將眼睫垂下斂去眸，借著車燈亮盯住眼前的胡桃木盒。

木盒表面油亮，不染纖塵，歲月淡褪了木，卻悄悄陳釀了故事，他展開回憶的一角，納進的心事塵封，這是收到過的，最浪漫的禮。

“嗯，托雷伯轉給你。”

又重複了一遍，用以緩解心中翻騰的緒，之後才說：“假期結束我會很忙，學業重，兼職也忙不過來，所以那四幅小畫的修複工作，還請你再尋合適的修複師。”

說到這裏沈修齊總算是懂了。

這是在借修複一事拒絕他呢。

他今夜收到江澈的消息匆匆趕來，本是要是告訴，接下來一段時間他要去莫斯科出差，歸期未定，替安排好了司機每日接送，三餐也有雷伯準備，不想在學校住就別勉強自己。

可他這話還一句沒說呢，已經沒機會說了。

車燈熄滅了，車按鍵上的點也一并進休眠，窗外濃夜似鬼似魅般爭先恐後鑽進車廂。

今宵害怕地擡眼，只見他後的夜晚褪深重的藍，他的剪影反倒了油畫上那抹散不開的黑。

無法否認的是，父親去世後，只有沈修齊能讓在那幅代表緒的油畫上添兩次屬于喜樂緒的黑。

了懷中八音盒。

至開心過了，不是嗎？

那就夠了。

“我到家了。”

聲音帶了點，不知是因這夜，還是因眼前人。

“你也早點回家吧。”

黑去解安全帶的卡扣，卻被一個溫熱手掌攥住腕。

他聲音很低，一句話裏短短幾個字裏盡是無奈。

“你怎麽專門欺負我一人啊今宵？”

江澈跟他提過宋雲舒找畫畫的事，也說了新戲的牡丹夜宴圖，甚至這事兒還是江澈事先征得了他的同意才來和今宵提。

他不想這麽累，可又清楚知道寧願累也不肯接他任何幫助，他便只在江澈提的時候說了句：“高興就。”

今晚的確是高興了。

可不高興的就是他了。

掌中的腕正在嘗試掙，他不肯松。

被他牢牢困住的小姑娘氣急地開口：“我能力不夠，修複不好那四幅畫，你還是找別人吧。”

“你說的是畫麽？”

沈修齊心上不控制地一，在他心頭籠罩整日的黑雲洩氣般散盡，只餘一點鈍痛留在那裏，像被一句話往心髒嵌進去一鋼釘，看不見傷痕，也沒有流，但心髒跳一下，就疼一下。

“那還能是說什麽？”

聲音得厲害，像是緒一并堆在嚨，爭相而出的時候，脆弱的聲帶不堪重負，一句簡單的話語也說得艱難哽。

深深地吸氣，再渾抖著呼出，好不容易回暖的指尖又開始發冷，沈修齊用另一只手上去，卻又好像怎麽捂都捂不暖。

沒有再做無用功的掙紮，只反複調整著呼吸，任由抖也極力穩定著聲線說：“沈修齊，我不喜歡走夜路，因為我會害怕，我不知道我周圍是否有危險，也看不到此行的目的地，我也不喜歡走一步看一步，若前方沒有目標，我寧願不要出發。”

的確怕黑，也喜歡黑，就像這夜，可以將的面容輕松去，不至于他看清此刻的難過。

已經無法掩飾自己的難過，就像的油畫料裏沒有一個可以重新覆蓋那片煤黑一樣。

以為自己對沈修齊遠遠達不到難以自拔的地步，但此刻翻湧著的，難以平息的緒又騙不了人。

其實能到沈修齊的喜歡，比一時興致好像還多一點用心，但這一點用心并不足以支撐他們往前走。

正如宋雲舒所言，胡家對他勢在必得，沈家也認可胡旋的份，若貪一時風月，便了兩家強強聯合的破壞者。

不能，不願，也不屑。

“今宵。”

他漸沉的嗓音將神思喚回，咔噠一聲，他替解了安全帶，也松了手，在重獲自由的瞬間，他又傾而來，用一個他很難的姿勢將擁住。

“今宵。”

“今宵啊。”

“今宵。”

他一遍遍喊著的名字，輕緩慢地耳語：“目的地從來不在你目所及或不能及的任何地方，在你心裏，今宵，只要你想，我們就能順利抵達。”

他用了“我們”這個詞。

他聽懂了的言外之意。

聽懂了，理解了，卻還用這樣簡單的話語來形容用盡渾解數都攀不上的懸梯。

太輕易了。

輕易到，就好像是一只翺翔雲霄俯瞰人間的鷹，在對一只生于田野長于田野一生都為覓食奔忙的小兔子說：“你為什麽沒有長一雙翅膀？只要你長出一雙翅膀飛到天上來，就能像我一樣輕易發現藏匿于田野的獵，一出就是準打擊，多輕松。”

可是一只小兔子又怎麽可能會長出一雙翅膀？

“沈修齊。”

閉上眼，忍住淚腺上湧的熱意，聲音突然嘶啞般破碎：“我若說我不想呢？”

的兩軀似乎同時一震，緒卻各異。

“你會讓我自由嗎？”

短促吸氣，頻繁眨眼，也止不住渾抖。

與他相遇之前，并不知道沈修齊或者沈湛兮究竟是誰，可知道沈君正，也聽說過閆玲，還在中央新聞見過他父親和他姑姑在各自領域的工作報道。

他有仗著家世胡來的資本，強迫也輕而易舉。

可他始終有度。

沉默被拉長，空氣也好似凝滯，心髒缺氧般悶痛。

環在腰後的一雙臂驀地松懈一瞬，又反了悔收一瞬，還留，也徘徊，擁抱再多一點，又一點，永遠裝不滿貪心。

忽而，得到了真正意義上的自由。

他放了手，掠過耳畔的聲音啞：“你一直是自由的，今宵。”

可突然間，心頭再湧痛，雙眼再蒙霧。

不願被他察覺，抱了懷中八音盒轉開門，腳步虛浮地逃離。

直到家門“砰”一聲關上，蓄在眸中的淚才急促地滾落。

結束了。

做到了。

告訴自己，對他直線上升的喜歡，也該到達拐點往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