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有所求 永不落日的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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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已經備好, 趙姨先去了書房尋老爺子，曲兩指輕輕叩門，門後傳來一聲渾濁帶啞的詢問：“小旋了嗎？”

趙姨略向前傾著門應答：“老張去了, 小姐這就到。”

門傳來一點窸窣聲響, 那道聲音又應：“知道了。”

胡旋裹著披肩走進飯廳的時候, 胡向榮正將手杖遞給趙姨，雙手扶著圈兒椅坐下, 見來，胡向榮問了句：“見你表弟了嗎？他那事兒理得如何了？”

胡旋沒好氣拉開椅子坐下，又將披肩往隔壁椅子一扔：“還能如何？扶不上牆的爛泥！跟個B級項目都能出紕, 還能指他做什麽？事前就跟他待得清清楚楚, 這個水源項目上頭最重視的就是環保，他倒好, 偏偏在污水導排這關節上出問題，我能拿他如何？！”

“好了好了, ”胡向榮好聲勸著，“誰還不是一步一步走過來的？睿才資質有限，也年輕，多給他一些時間。”

“爺爺！他都二十好幾了！沈——”

胡旋突然噤了聲不再提, 胡向榮也沒注意聽, 這便擡手示意趙姨給胡旋布菜：“先吃飯吧。”

“你啊, 這幾年的脾氣愈發急躁了，睿才的確是有問題, 沒做好暴雪天氣的應急預案, 可你也不該拿他撒氣。”

胡旋提起筷子在桌上一杵：“我拿他撒什麽氣？！難不我沒了沈湛兮我還不活了是嗎？！”

胡向榮瞧著桌上那盤被筷子直的紅燒魚，低聲笑道：“我都沒提湛兮，怎麽你還先說上了。”

胡旋直接將筷子一放：“爺爺！”

“好好好, 沒撒氣沒撒氣。”

胡向榮呵呵笑道：“都說這人年紀大了就像小孩兒，凡事都得哄著，到咱爺孫這兒，還是爺爺反過來哄你了。”

胡旋聽了這話，臉總算是好看了一點，從小到大，最敬佩的人就是這位做領導的爺爺，時對悉心教導，青春叛逆期耐心陪伴，年後事無巨細地為張羅鋪路，這二十多年的順遂安樂，皆因是胡向榮的孫，因此比起父母，與爺爺的更為深厚。

重新提起筷子夾著魚往裏送：“我就是討厭他，道貌岸然，兩面三刀！”

“欸，”胡向榮不認同道，“你這評價失之偏頗，湛兮是我看著長大的，他是什麽為人，我最清楚。”

“可他分明還對六年前的事耿耿于懷，卻非要裝得豁達，還故意惡心我，故意下您的面子！”

胡旋又將筷子到面前那條面目全非的魚上，念道：“他自己也不想想當年究竟是個什麽境況，他表哥攤上的是什麽事兒？是走私稀土！還是換屆選舉的當口，我們敢跟他沾上邊嗎？”

“當年您讓他留京他也不肯，一畢業就躲到那窮鄉僻壤裏做試驗，兒也沒把咱家放眼裏，出了事兒反倒是賴我們不管了，他這樣的人我才不惜得嫁給他！”

胡向榮無奈一攤手：“那現在不正好遂了你的願？”

“那我也咽不下這口氣，憑什麽他能幾次三番地不把我們胡家當回事兒？當初這門婚事可是他們家求來的！”

胡向榮將這話來回品鑒，似疑，也似驚異地開口：“聽你這意思，是還想要這門兒親？”

“我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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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道菜端上桌，裴珩也解了上的圍搭在椅背，挨著沈凝坐下說：“湛兮快讓今宵嘗嘗姐夫這炸醬面做的如何？”

剛從醒酒倒了杯紅酒遞給今宵，沈修齊這又幫著盛面夾菜，沈凝就坐在對面盯著沈修齊獻殷勤，覺得好笑。

“三啊，沒看出來你會伺候人啊。”

正說著，裴珩也跟著遞來一碗炸醬面，瞧了眼對面說：“今宵第一次來咱家不好意思，湛兮多幫著點兒是應該的。”

今宵聽著夫妻倆的話，再看邊人細心殷勤的樣子，有點好奇：“他從來不幫家裏人夾菜的嗎？”

可他分明很照顧，和他一起吃飯他都會幫忙夾菜盛湯。

沈凝聽了笑出聲來：“一個煙都要別人遞火的人，你指他為別人夾菜？不使喚人就不錯了。”

話畢，沈修齊將一大塊排骨夾進了碗裏：“姐夫做得辛苦，您多吃兩塊兒。”

那言下之意便是，這麽多菜都堵不住你那。

今宵抿忍笑，適時端起酒杯敬夫妻二人，免了姐弟倆一頓拌。

飯後沈修齊拉著裴珩在客廳玩《戰爭機》，今宵隨沈凝去了二樓幫挑明日晚宴需要穿的禮服。

帽間很大，進去還有沙發茶幾，家中傭人早已備好熱茶水果，今宵跟著走過去，路過一排首飾櫃，被裏頭陳列的珠寶晃了眼。

燈將一條閃耀的帶映到上，點碎裂如星，持續不滅地閃爍著，誰要告訴這帽間是個小型珠寶展也會深信不疑。

被放到C位的是一頂鑽石冠冕，沈凝同說，這是和裴珩結婚時戴的，以藤蔓和花卉作靈，曲折纏繞的花枝在冠冕正中結心形，取得是“永結同心”之意。

聽著這話嘆了句：“姐姐和姐夫的真的很好。”

今夜是與二人吃一頓飯就能到，裴珩對沈凝的與關照充斥在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小到吃穿用度這類生活瑣事，大到集團決策事業發展，裴珩都是沈凝最得力的助手，他們二人，并非是浮于表面的恩。

沈凝邀請坐下，等著家中傭人將明日要穿的禮服一一置放到展示人臺上。

說：“裴珩是我大學同學，我們在一起快要有十年了，也幸虧胡家生的是個兒，這聯姻的任務落不到我頭上。”

今宵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只好彎著角保持得的微笑。

沈凝端起茶杯置于邊輕輕吹氣，慢慢飲了一口說：“其實我驚訝湛兮會對你如此認真，一開始，我也以為他只是拿你擋胡家的婚事。”

今宵抿了下，心也沉沉墜墜的，不知該作何。

知道的家世夠不上沈家一點點，目前的條件也絕不是沈家會考慮的對象，但沈修齊給了很多很多的關心，很多很多的，讓也輕飄飄的，時常看不清自己的境，也生出一些不該有的野心。

沒說話，沈凝便自顧自說下去：“後來他竟然同我說，他想一輩子對你好，無論你最後是否選擇和他在一起，他都想一輩子對你好，所以來拜托我也對你好一點，我才知道，這小子來真的。”

對一個人好不好的定義很寬泛，這也算不得是什麽山盟海誓的承諾，可今宵這時候聽著，卻突然很想哭。

曾在沈修齊送八音盒那一晚告訴他：“我不喜歡走夜路，也不喜歡走一步看一步。”

不想做見不得的人，也不願頂著來自家庭與階級那道懸而未決的鍘刀著石頭過河。

他就將這話認真記著，再還一條永不落日的坦途。

一下攥了下的真皮沙發，強忍著心翻湧的、想哭的沖。

沈凝放下描金邊的茶杯，淡笑著說：“我是我們家唯一的兒，也是我們家最幸運的人。”

“小時候盡長輩寵，長大了還有大哥湛兮疼我，結了婚有裴珩我，生活中有裴珩關照，事業上有湛兮撐腰，我到現在吃過最大的苦，是讀書。”

頓了一下：“可湛兮不同，他是苦過來的。”

今宵擡眸看著，卻發現眼神很空，像是在從虛無的時裏捕捉一點過去的景象。

忽地笑笑：“我有時候真覺得他這人是無無求的，他不像別的那些公子哥有一的富貴病，別人豪車游艇開著，人酒伴著的時候，他領了命往蜀地深山裏建研究中心，住沒有空調的活板房，吃菜都沒洗幹淨的大鍋飯。”

“我有一次去看他，縣領導帶著我在基地裏找了半天沒見到人，結果一問才知，前兩天下雨，隔壁那山頭有一小塌方，正好了一農戶的羊圈，那農戶腳不便，妻子也有些駝背，兩人年事已高無法清理塌方的山石，他知道了就帶著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過去幫忙修羊圈。”

“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就站在那羊圈的正中央，雙手高高舉著羊圈的橫梁，上臉上全是泥，連服都是破的，可他一看到我吧，就呲著個大牙沖我笑，笑得那一個幹淨。”

“我當時看著那一幕眼淚刷一下就下來了，我和他是孿生姐弟，他前面二十年也是養尊優過過來的，何時吃過這種苦？他一看我哭立馬就慌了，趕忙讓別人來頂著梁，著急忙慌就跑過來問我，‘姐，你怎麽了？’我不管不顧撲進他懷裏哭，黃泥羊糞沾了一，又臭又黏。”

“等我緩過了那個勁兒，我還嫌棄將他推開，他賠我一裳，他笑著對我說，‘賠什麽賠啊，以後我的就是你的，等我把這邊的事一忙完，姐，你就能高枕無憂了’。”

“時隔幾年之後，我再回想起這一幕依舊輾轉難眠，那時候集團在我舅舅的領導下部管理十分混，各個項目組都有不同程度的問題，董事會也渾水魚明爭暗鬥不斷，就跟那羊圈似的，滿地泥濘，破敗不堪。我是後來才反應過來，原來就是從那時候起，他就只一人用雙手撐起了那倒塌的橫梁，清理了羊圈裏難以撼的阻礙，斷送前程換來今日的安寧。”

“他修羊圈那一年，才22歲。”

沈凝說完沉默了很久，久到家中傭人已將禮服一字排開，要搭配的首飾也一一擺好，卻不敢上前打斷思緒。

今宵也沉默，為自己對他知之甚而沉默，也為無法參與他過去的人生而憾。

能想象到沈凝所見的那一幕。

盛夏雨後，山路泥濘，人在大山之間奔走本就十分不易，峻峭的群山還因大雨坍塌，一對老夫婦著倒塌的羊圈束手無策。

他像一束刺破烏雲穿越林抵達深谷窪地的，親手拾起那些破碎的期，拼湊一塊嶄新又明亮的未來贈與對方。

如果他當時頂著橫梁也對沈凝笑得燦爛，那在他的笑容周圍，一定有一束溫的。

沈凝整理好緒看向邊的小姑娘，長長緩一口氣說：“我後來問湛兮，你覺得那些日子苦不苦，他說，一想到集團上下清朗明，沈總能高枕無憂，我就不苦。”

沈凝又笑：“其實有時候我很煩他一直說為了我，為了姑姑，為了爺爺做什麽做什麽，我說，那你就不能為了你自己做點什麽嗎？”

“他反問我，姐，你知道熵增定律嗎？我說我好像學過，忘了，他解釋給我聽，熵增定律就是在一個孤立的系統中，任何變化都不可能導致熵的總值減，一個系統必然會從有序走向無序，且永遠不可逆。就像集團發展至今，從無到有，又在不斷的變化中趨向混和無序，外界的幹預只能維持和延長相對有序，卻無法改變最終走向‘無’的結果，這就是熵增定律。”

“我說，你說的這些太虛無了，對目前的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他卻說，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為幹預熵增定律的外部手段，讓沈家，章家，讓我的人盡可能維持有序。”

“我說我聽不懂，你這是道德綁架，他反駁我，有所求的單方面付出才道德綁架，我對你別無所求。”

今宵聽完這些久久不能回神，從未想過沈修齊的另一面竟會是這樣悲涼的底。

今夜又將他這本書往後翻了翻，跳過那些空白，卻進一團看不清的迷霧裏，讀著每一個字都認識，但卻始終不解其意的文字。

沈凝卻在這時握住了的手說：“我很高興他能遇見你，因為，是你讓我從他上看到了，他這一生還有所求。”

這話太重了，在今宵心頭，沉沉難以氣。

這種難并非是因力，是心疼。

明明，沈修齊在眼裏是那麽一個足智多謀、雷厲風行、卻又浪漫純真的人，這麽好的一個人，怎麽會一生別無所求？

五指蜷了蜷，深深緩一口氣才說：“他應該會很高興有您這樣一位姐姐。”

如此了解他，理解他，包容他，也他的姐姐。

沈凝聽了這話高興笑起來，又“噓”一聲：“別告訴他我們今晚聊了什麽。”

今宵點點頭，整理好緒幫著沈凝挑選配飾。

從樓上下去的時候，今宵想起來今日晨間與沈修齊的對話，便拉住沈凝說：“姐姐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沈凝頷首：“你說。”

今宵便湊到耳邊說：“我今日誇下海口要從姐姐這兒給他順兩瓶勒樺帶回去，姐姐能不能幫幫我？”

沈凝看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小姑娘雙眸迎著，澄淨瑩潤得很可，睫一閃一閃的，一眼就能進心裏，是純淨又明的。

果然，這真誠才是唯一的必殺技，對著這樣一雙眼睛，無法說一個“不”字。

大手一揮：“行。”

兩人來到客廳，沈修齊和裴珩的酣戰也剛好結束，有一會兒沒看到自己朋友，沈修齊扔了手柄就來到今宵邊問都和沈凝做了些什麽。

今宵說，就是看看服挑挑珠寶啊，沈修齊便問：“沒有看上的嗎？”

今宵一推他：“打姐姐主意。”

沈凝在一旁幸災樂禍，氣得沈修齊質問：“你幹嘛了這麽快就能收買替你說話？”

沈凝聳聳肩：“我什麽都沒說啊，可能是個人魅力吧。”

臨了還不忘說：“酒你拿兩瓶走吧，賞你了。”

今宵代為答謝：“謝謝姐姐。”

今夜兩人都喝了酒，沈凝安排司機送兩人回去，沈修齊趁著沈凝去洗手間的當口囑咐司機將那箱勒樺全部搬走。

等沈凝意識到不對勁追出來的時候，汽車已經徐徐往夜裏行進，裴珩問這麽冷出來做什麽，沈凝氣急敗壞對著漸遠的汽車罵道：“沈修齊！你個天殺的！我一箱勒樺一晚上就喝了兩杯！是誰給你慣得這臭病？順手牽羊一瓶都不給我留啊！”

裴珩被自己炸的老婆逗得想笑，誰慣的？不就是你這位親姐慣的嗎？

沈凝聽見他笑聲飛過去一記眼刀：“還笑！你也不知道攔著！胳膊肘淨往外拐！”

裴珩忍不住親過去，雙臂在腰後慢慢收，低頸在上吻著：“再給你買。”

沈凝還生氣：“哪還有啊！99年的勒樺攏共就那麽四五十箱！”

裴珩俯一把將打橫抱起來：“那看看別的年份，不能讓我老婆沒有好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