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先是一陣腳步聲，雜得很，然后就是幾個人影晃晃悠悠地從敞開的門扉了進來。

打頭的是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量不高，有些發福，肚子把嶄新的醬紫暗紋杭綢直裰撐得鼓鼓囊囊，他臉上堆著笑，兩撇鼠須隨著說話的作一抖一抖的，正是崔老夫人的親弟弟，吳大良。

吳大良后跟著一個婦人，年紀相仿，也是一簇新的打扮。明晃晃的寶藍緞面褙子，上頭用金線繡著大朵大朵的牡丹，頭上更是熱鬧，滿滿當當著金釵玉簪，還有幾朵巍巍的絹花，脖子上掛著一串飽滿的珍珠項鏈，手腕上套著兩只沉甸甸的金鐲子，走起路來叮叮當當響一片。

崔寶珠的目從二人上挪開，落在了他們后的兩個年輕人上。

一個約莫十八九歲的姑娘，穿著一桃的撒花錦緞，擺極大，幾乎要拖到地上。發髻梳得高高的，也了不珠翠，臉上帶著幾分初到陌生地方的局促，一雙眼睛卻滴溜溜地四下打量，帶著毫不掩飾的好奇，從描金的柱子看到墻上掛的字畫，又從地上的地毯看到屋里的擺設，微微張著，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挨著那姑娘的，是個年紀差不多的年郎。這年郎生得倒是……敦實。個子不算高，卻橫向發展得頗有規模，他穿著一寶藍的綢袍，與他爹的直裰相近，只是款式更時新些，腰間系著一鑲玉的腰帶，那玉看著水頭一般，勝在個頭大。他臉上油的，一雙小眼睛里著幾分明，又有些許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氣，此刻正昂著頭，努力想擺出一副世家公子的派頭，可惜那圓滾滾的材和略顯局促的舉止，怎麼看怎麼別扭，活像個剛發了財的鄉下土財主家的小兒子，要裝斯文。

這一家子四口人，穿金戴銀，綾羅綢緞，一眼去，確實是“富貴人”。

“哎喲，我的好弟弟！可算是把你給盼來了！”

崔老夫人一見吳大良，眼圈先紅了，幾步上前，拉住了吳大良的手。

“姐姐！”吳大良也是一臉激，“多年不見，姐姐風采依舊啊！”

劉湘君連忙上前，對著吳大良和吳舅母福了一福。

“舅老爺，舅母，一路辛苦了。”

吳大良咧一笑，出兩排微黃的牙齒：“不辛苦，不辛苦！能來瞧姐姐，再遠的路也不算什麼！”

吳舅母也跟著賠笑：“是啊，是啊，大嫂子客氣了。”

一邊說，一邊打量著和善堂富麗堂皇的陳設，眼神里滿是驚嘆和羨慕。

崔老夫人拉著吳大良的手，讓他坐在自己旁，又招呼吳舅母和小孫坐下。

“這是你外甥媳婦，劉氏。”崔老夫人指著劉湘君，對吳大良道。

“這是我那不的孫子，吳寶。這是我小孫，吳巧杏。”吳大良指著后的年和小姑娘，對崔老夫人介紹道。

“你大郎媳婦兒呢？怎麼不見他們小兩口？”崔老夫人問道。

吳大良一聽這話，那張堆滿笑容的臉，因為激，兩撇鼠須抖得更厲害了，他往前湊了湊，聲音里帶著顯而易見的得意與激：“姐姐，您是不知道，托您的福，他們那生意，如今做得是風生水起！從忙到黑，腳不沾地的，實在是不開。這不，就我和老婆子，帶著寶、巧杏先過來，給您老人家請安，也讓他們開開眼，見見世面。”

崔老夫人點了點頭：“也是，家里事要。”

又指著崔雪賦，對吳大良道：“這是你外甥孫，雪兒。”

崔雪賦連忙上前，對著吳大良和吳舅母盈盈一拜。

“舅公，舅婆安好。”

吳大良和吳舅母看著崔雪賦這般知書達理，容貌秀麗的模樣，眼睛都亮了幾分。

“哎喲，這閨，長得可真俊！”吳舅母忍不住贊道。

“不長得俊，雪兒還有才學呢！前些日子中秋，作的那首《水調歌頭》，如今整個京城都傳遍了！”崔老夫人一臉驕傲地說道。

吳大良雖然聽不懂什麼《水調歌頭》，但見崔老夫人這般夸贊，也知道定然是極好的，便跟著點頭：“好，好！有出息！”

崔老夫人又指了指崔寶珠。

“那個，是你大外甥孫，寶珠。”

崔寶珠放下手中的空碗，站起，也依著規矩，對著吳大良和吳舅母福了福。

“舅公，舅婆。”

吳大良夫婦的目落在崔寶珠上。

只見這姑娘，穿了一淺碧的襦衫，烏發松松地挽了個纂兒，斜著一支點翠嵌珍珠的歲寒三友簪，雪白，眉眼致，雖未施黛，卻自有一子明憨的氣韻。

比起崔雪賦的清雅端莊，崔寶珠的，更顯得鮮活靈，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帶著的生機。

吳舅母看得眼睛都直了。

這個外甥孫，賽仙漂亮啊！

而站在吳大良后的那個頭大耳的年吳寶，自打崔寶珠站起的那一刻起，一雙小眼睛就跟黏在了上似的，再也挪不開了。

他直勾勾地盯著崔寶珠，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打量著。

那眼神，赤的，帶著幾分貪婪，幾分癡迷。

吳舅母瞧著自家孫子那副癡傻模樣，又看了看眼前艷滴的崔寶珠，心里頭頓時樂開了花。

臉上堆滿了笑，那笑容熱得幾乎要溢出來，幾步就湊到了崔寶珠跟前。

“哎喲，我的寶珠外甥孫兒！”

吳舅母一把就抓住了崔寶珠的手，那力道，不輕。

崔寶珠猝不及防，只覺得手腕一，一子濃郁的、說不上是桂花油還是茉莉的香氣撲鼻而來。

“舅婆。”還是盡力維持著禮貌。

“這小手，生得可真，跟那剛剝了殼的蛋白似的！”吳舅母著崔寶珠的手，翻來覆去地看，里嘖嘖稱贊。

崔寶珠有些不自在，想把手回來，卻被吳舅母握得更了。

“瞧瞧這小臉蛋兒，水靈靈的，比畫兒上的人還要好看！”吳舅母的另一只手，又想往崔寶珠臉上去。

崔寶珠下意識地微微偏了偏頭，避開了。

吳舅母的手在半空中頓了頓，倒也不尷尬，轉而又落回了崔寶珠的手腕上。

直勾勾地盯著崔寶珠手腕上戴著的那只玉鐲子。

那是一只羊脂白玉的鐲子，玉質溫潤細膩，通無暇，在晨下泛著和的暈。鐲子是素圈的，沒有任何雕琢，卻更顯其玉料的珍貴與天然之。

崔寶珠的心沉了沉，不喜歡這種被人覬覦的覺。

一旁的吳寶，依舊直勾勾地盯著崔寶珠，那眼神，讓崔寶珠如芒在背。

“湘君，”崔老夫人忽然開口，“你帶著雪兒和寶珠先下去吧。”

“們小孩子家家的，在這里也拘束。”

“我跟你舅老爺許久未見，正好說說話，敘敘舊。”

劉湘君何等明，一聽這話，立刻明白了崔老夫人的意思。

這是嫌棄舅老爺一家子鄙，怕沖撞了姑娘們，也是想單獨跟他們說話，免得有些話不方便當著小輩的面講。

“是，母親。”

劉湘君連忙應下，臉上依舊是那副溫婉恭順的笑容。

走到崔雪賦和崔寶珠邊，聲道：“雪兒，寶珠，跟祖母和舅公舅婆道個乏，隨母親回房去吧。”

崔雪賦乖巧地福了福：“是，母親。孫告退。”

崔寶珠也松了口氣，不得趕離開這里。

對著崔老夫人和吳大良夫婦福了福：“祖母，舅公，舅婆，寶珠告退。”

吳舅母還有些意猶未盡，還想拉著崔寶珠的手多說幾句，尤其是想再多看看那只鐲子。

吳寶的目，也一直追隨著崔寶珠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門外，才不舍地收了回來，角還掛著一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