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寶珠這一覺，睡得格外沉。

窗外，天已經暗了下來，只余幾抹殘紅掛在天邊，是黃昏了。

屋子里沒有點燈，線有些昏暗。

了還有些發沉的額角，只覺得口干舌燥，渾也有些乏力。

“姑娘，您醒了？”

崔寶珠循聲去，只見文娘正端著一盞茶，從外間走了進來。

“文娘，我這是……睡了多久？”

崔寶珠接過茶盞，小口抿著，溫熱的茶水滋潤了干涸的嚨，讓舒服了不。

依稀記得，自己是在劉湘君的生辰宴上多喝了幾杯，后來覺得有些急，便與吳巧杏一同去了凈房。

再之后……再之后發生了什麼，竟有些記不清了。

只模糊記得自己似乎頭暈得厲害，然后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文娘將空了的茶盞接過，放到一旁的小幾上，沉默了片刻。

看著崔寶珠，不知該如何開口。

崔寶珠見文娘言又止，眉心微蹙。

“文娘，怎麼了？”

“姑娘，您先凈把臉，醒醒神。”

“奴婢有要的話，要跟您說。”

崔寶珠點了點頭，由著文娘扶起，到妝臺前坐下。

冰涼的帕子敷在臉上，驅散了殘留的幾分混沌。

看著鏡中的自己，臉依舊有些蒼白，眼神卻清明了不。

“好了，文娘，你說吧。”

文娘將今日宴席上的種種兇險，都一字不落地說給崔寶珠聽。

知道，這些事對姑娘來說太過殘酷，但姑娘不能再活在懵懂之中，這世道人心險惡，必須親眼看清，才能真正長大，才能護住自己。

又講到那位突然出現的秦娘，如何干凈利落地解決了守門的婆子，將昏睡的姑娘背了出來，又是如何避人耳目，將們安全送回這院子。

崔寶珠靜靜地聽著，臉上的一點點褪去。

先前只覺頭暈乏力，以為真是酒喝多了的緣故。

此刻聽文娘這麼一說，那些模糊的片段，那些被人刻意忽略的細節，都清晰地串聯起來。

“后來呢？”

文娘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才繼續道：“就在姑娘您被帶回院子后不久，老夫人……老夫人帶著人，去了暖香塢。”

的聲音得更低，帶著幾分難以啟齒的艱，“然后……就撞見了……撞見了老爺，和……和吳家那位巧杏姑娘……衫不整地在一。”

崔寶珠的瞳孔猛地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父親……和吳巧杏？

文娘看著崔寶珠煞白的臉，心疼不已，卻還是狠下心繼續：“姑娘，您中的藥，若非秦娘及時趕到，只怕……只怕被算計的，就是您了。他們……他們是想毀了您的清白，好讓您不得不嫁給那個吳寶！到那時，您便是百口莫辯，只能任由他們擺布了！”

崔寶珠只覺得渾發冷。

那些平日里刻意忽略，不愿深思的蛛馬跡，此刻都串聯了一張巨大的網，向當頭罩下。

祖母對吳家人的過分熱，吳寶那毫不掩飾的，令人作嘔的眼神。

原來，們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

原來，在們眼中，崔寶珠的清白，的一生，竟是可以隨意拿來算計，隨意拿來犧牲的！

“們……們怎麼敢！”崔寶珠的聲音都在發抖，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一種徹骨的寒意和恐懼。

以為，祖母再不喜歡，劉湘君再不待見，們總歸是的親人。

以為，這崔府再冰冷，總歸是的家。

可現在，才明白，這一切都不過是的癡心妄想。

“姑娘，您別怕，都過去了，都過去了。”文娘握住崔寶珠冰涼的手，聲音哽咽。

“若不是秦娘……若不是玄之哥哥……”崔寶珠喃喃自語，眼淚毫無預兆地滾落下來。

無法想象，如果秦娘沒有及時出現，如果真的落了劉湘君和崔老夫人的圈套，會是怎樣的下場。

被毀了清白，然后被著嫁給吳寶那個蠢貨。

的一輩子，就那樣毀了。

“姑娘，您別想了，都過去了。”文娘將崔寶珠攬懷中，輕輕拍著的背。

“我……我不明白……”崔寶珠伏在文娘肩頭，抑的哭聲漸漸溢了出來，“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知道，祖母不喜歡我，嫌我不如崔雪賦聰明伶俐，嫌我沒有那樣的才名，給丟了臉。”

“我知道，劉湘君也不喜歡我，嫌我是原配嫡，擋了兒的路。”

“可……可我總想著，們再不喜歡我，也是我的親人啊……”

“我總想著，濃于水，們總不會真的害我……”

崔寶珠哭得泣不聲，像個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對這個家，對這些所謂的親人，曾經抱有的那一點點微末的希冀，在這一刻，徹底碎了齏。

文娘聽著崔寶珠的哭訴，心如刀割。

“姑娘，不是您的錯，是們太狠心，太歹毒！”

“們的心，是石頭做的，是捂不熱的！”

“這樣的親人，這樣的喜歡，咱們不稀罕！”

“們不把您當親人，咱們也不必再把們當回事！”

崔寶珠的哭聲漸漸小了些，抬起淚眼婆娑的臉，看著文娘。

“文娘……你說得對。”

“我不稀罕們的喜歡。”

崔寶珠走到書案前，鋪開紙箋。

提起筆，飽蘸了墨。

可是，筆尖懸在紙上，卻遲遲落不下去。

想寫什麼呢？

想謝謝他救了自己？

可“謝謝”二字，又如何能道盡此刻心中的激與后怕？

想告訴他自己如今的境？

可那些腌臢事，那些不堪的算計，又如何能宣之于口？

怕他知道了，會看輕了自己，會覺得崔家腌臢，連帶著也不干凈。

想告訴他，自己很害怕，很無助。

在這個家里，就像一葉孤舟，隨時都可能被風浪吞噬。

想問他，自己該怎麼辦？

可這些話，又顯得太過弱，太過依賴。

他已經幫了許多，怎能再給他添麻煩？

崔寶珠咬著，眉心蹙起。

手中的筆，重若千鈞。

一滴清淚，毫無預兆地從眼眶落，“啪嗒”一聲，滴落在雪白的宣紙上，暈開一小團淺淡的墨跡。

接著，更多的淚水涌了出來，模糊了的視線。

胡地用袖子了眼睛，淚水卻怎麼也止不住。

昨日的驚懼，委屈，后怕，還有對未來的迷茫，對親的絕，以及對李玄之那份難以言說的激與依賴……

種種緒，織在一起，如同洶涌的水，瞬間將淹沒。

伏在書案上，肩膀微微聳，抑的哭聲從間溢出。

文娘站在一旁，看著自家姑娘這般模樣，心疼得無以復加，卻又不知該如何安。

知道，姑娘心里的苦，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

哭了許久，崔寶珠才漸漸止住了哭聲。

抬起頭，眼睛紅腫得像兩只核桃，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

看著面前那張被淚水打的宣紙，心中一片茫然。

千言萬語，堵在心口，卻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深吸一口氣，又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自己的緒。

重新拿起筆。

筆尖落在紙上，墨跡暈染。

簡簡單單，只有四個字：玄之哥哥。

寫完這四個字，仿佛用盡了全的力氣，又仿佛卸下了心中所有的重擔。

看著那四個字，淚水再次模糊了雙眼。

“文娘，把鴿子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