犧牲他

天氣炎熱，洗好澡沒穿睡，只著吊帶衫小熱，雙叉倚在暗紅的實木欄桿邊，一雙又長又直，白亮得晃眼。

不過剎那，臉上的笑容消失。

就連整個大廳都隨之失了彩。

方北無比憾又殘忍道：“哎呀，你買錯了。”

沈縱微微蹙眉，從盯著看的怔愣中回神。

在擡頭看過來前，率先低下頭，掩去臉上不自在的表。

離得遠，方北沒發現他一晃而過的怪異表，指著打包盒，咬著貝齒，一字一字清晰而緩慢。

“是三面，不是鱔面。”

鱔面，三面。

一字之差，可以是無心之失，也可以是有意為之。

但結果都是他買了不吃的面。

方北看了眼時間，好心提醒他：“恒裕樓十二點停止營業。”

沈縱站著沒。

不用多說，他明白自己什麽意思。

他沒反應，也不催促，慢悠悠地報了個時。

“還有五十九分鐘。”

“五十五分鐘。”

“五十……”

五十分鐘只夠沈縱趕到恒裕樓，看到酒樓閉的大門。

他看了眼門口營業時間，果斷在附近找了家網吧。

如今網吧的生意大都冷清，沒多人，沈縱花了包夜的錢，在網吧裏找了個角落休息。

因為人，鼠標集的點擊聲和時不時輸了游戲的咒罵聲便顯得更清晰。

沈縱窩在沙發椅上，裹著單薄的外套，在這種環境中，睡一會兒醒一會兒。

後半夜，不知哪裏的空調冷風吹得人後脖子發涼。

就這麽捱了一夜，在恒裕樓營業前，沈縱離開網吧。

他去的早，總算趕在第一批排隊的人前買到了面。

清晨方家的傭人在大宅外灑掃，看到沈縱一大早提著打包盒回來，就像沒看見，繼續手裏的活兒。

沈縱來到東樓時，老爺子正在院子裏的魚池邊看魚。

看到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

沈縱走到老爺子邊，也不說話，垂眸看著池子裏幾條漂亮的錦鯉。

養了好幾年的錦鯉，似乎有了靈。

即使老爺子只是站在池邊并不喂，它們也會聚在池邊，討好似地擺魚尾。

池子裏的漣漪層層疊疊地暈開。

晨熹微，反出粼粼一點。

沈縱手裏拎著恒裕樓的打包袋，他又是直奔東樓而來。

不用問就知道是怎麽回事。

但老爺子沒問，沉默地站了幾分鐘才開口。

“住得還習慣嗎？”

沈縱淡聲回了個“習慣”。

從沈縱住進方家，這還是兩人第一次單獨談話。

“缺什麽就和他們說，別不好意思開口，”老爺子看了眼邊高挑俊逸的年輕人，“聽說你暑假在外兼職？家裏離市中心遠，坐t車不方便，要是有駕照就挑輛車開。”

這些話從老爺子裏說出來，并沒讓人覺得他是在施舍，或是瞧不起人。

如果不是沈縱知道老爺子說這些話背後的意圖，他甚至覺得他很像在關晚輩。

但沈縱心裏清楚，并不是。

不是關，更不是施舍和瞧不起人。

是等價換。

方北作天作地，惡劣地讓人大半夜去恒裕樓。老爺子舍不得教訓孫，還一味縱容，為此親口對沈縱承諾，你們母子在方家可以像自己家一樣，想要什麽方家都會給。

唯一的條件是得哄著我寶貝孫。

沈縱其實是不太能理解的。

即使是對這個圈子知之甚，沈縱也早在楚沁和方敬賢在一起前就知道了眼前這位。

在他的印象中，方家創始人方常青，叱咤政商半生，他的經歷本就是半部近現代史。

這樣的人，是令很多人仰的存在。

寵孫無可厚非，但寵到這個份上，讓沈縱覺得和這位老人過去的那些輝煌事跡太過割裂。

老爺子仿佛看了這個年輕人在想什麽，不僅沒覺得被冒犯，反而出點笑意。

“褪下一榮，我也只是的爺爺，”老爺子笑著說，“也從來只當我是爺爺。”

老爺子上的這些名頭和稱號，在方北這裏屁都不是，在方北眼裏，老爺子只是一個嘮叨但真心疼自己的長輩。

“外人只是不了解，”老爺子意有所指地笑了笑，“以後你就懂了。”

沈縱并不明白老爺子裏的“懂了”是指什麽，就算方北真和自己所認為的不同，他也沒什麽興趣去懂。

再者，他們之間哪兒來的“以後”？

“往後別說什麽就什麽，你不聽的，還能怎麽著？”老爺子說，“不講道理，你們了委屈，可以跟我說，方家也不是一個人說了算，總有人治得了。”

老爺子這把年紀了，看人時的眼神依舊銳利，他看著眼前的年輕人。

“我知道你們母子，前幾年的生活過得并不如意，那些都已經過去了。現在你們住在方家，未來我們就是一家人。你很優秀，也是個孝順的孩子，一定希你媽媽未來的日子能過得安穩，對嗎？”

沈縱沉默著，眸暗沉。

老爺子一個掌一顆棗。

孫是要寵著的，兒子的也是要顧的。

他為此不惜拉下臉，用方家做背書，向他承諾，他母親一定能得償所願，留在方家。

沈縱沒接老爺子的話，提了提手裏的東西，淡淡道：“我先拿進去。”

老爺子臉上笑意更加明顯，“打了一晚上游戲剛睡下。”

“起床氣厲害著呢，連我都招架不住，你就別去自投羅網了。”老爺子說，“我已經了恒裕樓的師傅，等睡醒，想吃什麽都行。”

他早知道方北耍他，所以聽到老爺子這番話，也沒生氣，神平靜。

沈縱點點頭，“嗯，那我回去了。”

沈縱打算回西樓，卻在離開前被住。

老爺子打量著眼前高瘦清雋的人。

視線落在他上，目卻又像穿他。

在看另一個人。

沈縱心裏産生了某種懷疑，可又覺得不太可能。

老爺子只是目複雜地看著他，什麽也沒說，最後擺了擺手讓他回去了。

回到西樓，方敬賢還在樓上休息。

楚沁已經起來了。

看到兒子回來，拄著拐杖迎上去。

“怎麽一晚上沒回來？”見沈縱臉發白，楚沁擔心道，“哪裏不舒服嗎？”

沈縱搖了搖頭，輕擋開楚沁向自己額間的手，將攙扶到餐桌旁坐下。

他將手裏的打包袋隨手放在餐桌上，給楚沁盛了碗粥，挑了幾樣鹹口的小菜放在面前。

楚沁看著兒子憔悴的臉，愧疚又心疼道：“他們說你昨晚回來過一趟，後來又出去了，是不是小北……”

沈縱輕聲打斷，“先吃飯吧。”

母子倆沉默地吃著早餐。

期間方敬賢下樓，坐下跟他們一塊兒吃。

“今天下午我陪你去醫院複診，等換了簡易石膏，你要是覺得呆在家裏無聊，白天可以去店裏看看。”方敬賢瞥了眼餐桌上的打包盒，又看看低頭喝粥的沈縱才繼續說，“等我讓他們把店附近的那套房子收拾出來，再請兩個人，你們就住過去吧。”

楚沁在市中心開了家甲店。

這幾天傷沒去店裏，店裏請了人，倒是無需日日過去。

方敬賢這個時候提出搬出去，一定也是聽說了昨晚的事。

方北要是直接沖著楚沁，方敬賢能以長輩的份訓兩句。

但為難的是沈縱。

往小了說，孩子間置氣罷了。

他為這事去找方北理論，反倒落了個小題大做，為外人欺負自家人的口舌。

思來想去，也就只有搬出去，避開方北才能避免這種事再發生。

方敬賢是真心想對楚沁好，自然也看重兒子，想盡己所能地照顧好他們母子。

沈縱始終安靜地吃著早餐，仿佛沒聽見方敬賢的話。

楚沁的目一直停留在兒子上，卻在對方擡眸看過來時又慌張地收回目。

只見臉變了幾變，最後才下定了決心。

“何必這麽麻煩，我和阿縱回自己家住就行，家裏離店裏也不遠。也別請人了，等換了簡易石膏，我一個人也能行。”

方敬賢立馬反對，“那怎麽行，你那房子連個電梯都沒有。”

“已經惹了那麽多閑話了，”楚沁為難道，“再要買房請人大幹戈地怕是……”

方敬賢想起自家和唐家那些親眷，擺了擺手，十分頭疼道：“你別管了，這些事我再想想。”

楚沁便不再說。

方家人好說服，唐家人可不好糊弄。

唐芝蘭的那些至親，現在沒靜，不代表得知方敬賢給買房子還專門請人服侍後不會過來吵鬧。

這段時間方敬賢應該不會再提讓他們搬出去的事，楚沁心裏松了口氣。

重新拿起勺子喝粥，無意間瞥見沈縱落在自己上的視線。

明明看見了，卻固執地當做沒看見，僵著手指，將一口粥送進裏。

方敬賢去公司後，沈縱看著楚沁吃完藥送回了房間才回自己房間。

母子二人沒再繼續吃早餐前的對話。

他們都明白，已經沒有繼續談的必要。

一切不過是選擇。

兒子在方家了那麽大的委屈，就連方敬賢都覺得不好意思，提議搬出去住，楚沁卻依然選擇留在方家。

沈縱一開始沒讓楚沁說下去，就是在等的選擇。

他們都清楚，只要住在這裏一天，方北的恨意就存在一天，像昨晚這樣的事就不會停止。

如果剛才聽從方敬賢的安排搬出去，對自己的那些心疼才是有意義的。

但不願意，所以也就沒了再說的必要。

選擇用最穩妥的方式得到自己想要的。

即使這樣的選擇會犧牲沈縱的利益。

*

“這天怎麽突然熱起來了。”肖子君把車裏空調溫度再調低了些。

謝家老太君壽誕在即，肖謝兩家是世，肖母很久之前就囑咐肖子君要給老太君準備壽禮。

肖子君臨了才想起這件事，火急火燎地出來置辦壽禮。

方北一手懶懶地搭在方向盤下方，另只手撐在車窗抵著額頭。

白跑車隨著車流一點點騰挪。

周末外加暑假，市中心道路直接堵狗。

墨鏡下看不出方北臉上神，但眉心微蹙，顯出幾分不耐煩。

偶爾滋一下油門，“轟”地一聲，嚇得經過的人一跳。

發現有人舉著手機拍車，肖子君幹脆摁下中控鍵，打開車頂棚，把車切換敞篷。

方北瞥肖子君一眼。

這人頂著大太，顧盼生姿、風萬種地擺了好幾個姿勢。

天實在太熱，有風吹在臉上也是熱烘烘的。

方北皺眉：“熱，關上。”

又擺拍了一陣肖子君才依依不舍關上車頂。

肖子君對著鏡子理頭發，“熱的時候怕熱，冷的時候怕冷，怎麽就你這麽多事兒呢？”

肖子君這話沒病，但放在方北上確是病。

所謂的熱和冷都是正常人能接的溫度，甚至還能算得上舒適。

可方北耐不住一點冷熱變化。

太底下曬久一點臉就紅，風涼些手腳就冰涼，氣得很。

“是啊，我幹嗎這麽多事，”方北說，“躺家裏不好嗎？”

“躺什麽躺，再躺下去都快廢了，這半個月怎麽你都不出來，在家長蘑菇呢？”肖子君說是這麽說，卻一個勁盯著方北的臉看，“怎麽又變白了？你老實說，是不是去做了什麽？”

方北笑起來，“做夢算不算？”

“你這皮，”肖子君順手了把方北的，“我是做夢都做不來。”

方家往上幾代裏都有異族統，傳到方北這一代，早已淡化了混的特征，但和眸還是沾了的。

方北怕曬，也是因為皮太過白皙，照時間長一點，皮就會曬傷。t

至于的瞳，是接近琥珀的淺瞳，看人時迷離又清冷。

肖子君一個的，也時常控制不住地淪陷在的目中。

“你大伯對你倒是夠大方，幾百萬的車說送就送。”肖子君羨慕道。

方北問：“你沒有嗎？”

“我那車是求了我媽半年，又求了我大哥半年，好不容易求來的。”肖子君說。

方北順口問：“你怎麽不求你二哥？”

“我二哥？”肖子君翻了個白眼，“我就是在他面前跪半年他都不會答應。”

方北笑起來，“有這麽誇張嗎？他不是疼你的嗎？還讓你在他那裏住了那麽久。”

肖子君聽完，“呵”了好大一聲，“你知道他讓我在他那兒住的條件是什麽嗎？”

方北好奇起來，“是什麽？”

“讓我輔修雙學位！”肖子君忍不住吐槽，“他本就不是我哥，他是我們肖家列祖列宗十八代傳人，非要人人和他一樣舉世無雙，經世之才。”

方北笑出聲，“這話你應該當著他面說。”

“我嫌命太長？”肖子君立馬變慫。

肖子君雖然對肖子臣頗多怨言，但方北知道，和二哥最親。

肖家二子一。

大哥肖子民，是如今肖氏掌權人。

因為年齡相差大，和妹妹的相更像長輩對小輩，肖子君對大哥敬重多過親切。

二哥肖子臣只比肖子君大兩歲，兩人既是兄妹也是玩伴，相更為隨意。

肖子君和家裏鬧掰後想也沒想就投奔肖子臣去了。

“你和我二哥……”肖子君用指尖下墨鏡，收斂起玩鬧，掀起眼皮審視方北，“你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