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雪天

夜幕徹底降臨，窗外的雪還沒停。晶瑩雪花紛揚落下，折斑斕線映在落地窗上。的路面上車水馬龍，雪霧模糊影。

寬敞的辦公室略顯空，賀潯站在落地窗前，俯視著霓虹閃爍的建築高樓。

只開了牆櫃燈和壁燈，昏黃的線斜落在他側影，勾出流暢淩厲的五線條。他眸底靜若深潭，比夜黑沉。

良久，賀潯終于了有了作。

他拿起放在一旁沙發上的手機，沉默地看了會兒。

而後按向開關鍵，等它熄屏後又再次開啓。如此循環往複，手機屏幕的亮在賀潯臉上忽明忽暗。

他眼皮半遮，似乎在回憶些什麽。

不多時，賀潯邁開步子轉了方向。

走出辦公室前，只聽得桌邊垃圾桶“咣當”一聲悶響。

手機被毫不留地丟進去，重重撞擊桶壁，最終跌落在底部。

-

從賀氏出來後，黎月箏直接攔了輛車。又向司機借了充電，才勉強能重新使用手機。

車廂暖氣開得很足，忽而從零下的溫度裏進到這裏，黎月箏倏爾覺全都輕松下來。

晚間高峰期，路上有些擁堵。加上雪天路面，車子的行駛速度并不快。

黎月箏靠在座椅上，略有疲憊地扭頭看向窗外。漆黑的瞳孔掠過斑斕的影，閃爍車燈也在其中留下痕跡。

暖氣運作的聲音綿長，周遭溫暖，黎月箏莫名渾疲，免不了滋生困意。可縱使眼眶發酸，卻難以眠。

車子緩緩停在十字路口，黎語箏漸漸覺著有些悶熱，往下拉了拉領口。碘伏的味道瞬間侵鼻腔，冷不丁的，黎月箏注意到手背上的創可。

垂眼看過去，片刻，瞳孔有些失焦。

腦海中晃過不久前賀潯的那句話。

“你的敷衍和誰學的。”

方才黎月箏心間波瀾的原因是，很多年前，這話也曾從自己口中說出來。

那時績好，又子溫和，不老師都格外喜歡這個看著安安靜靜的姑娘。

有回黎月箏得流發燒，沒舍得花錢去診所開藥，就頂著快40度的高熱去學校，只為了在醫務室找校醫，也好過用對于來說不小的一筆錢去治病。

這麽一來二去，和校醫倒是相了不，更是時不時就去校醫室幫忙收拾藥品。

可黎月箏怎麽都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賀潯。

上午最後一節是育課，20分鐘後基本就是自由活。黎月箏想起自己前一天把作業本落在了那裏，就趕著這會兒去拿。

醫務室沒人，老師應該是去吃午飯了。黎月箏作迅速，然而剛從醫務室的小房間出來，就猝不及防撞見個人。

穿著校服的男生正在藥櫃裏翻找著什麽，他顯然沒想到這裏有人，聽見推門的靜擡眼看過來，眸中有片刻的驚詫。

不過瞬間，瞳底便重歸平靜。

自從育室偶遇之後，黎月箏沒再去過，也再沒有到過賀潯。所以此刻猛然遇到，黎月箏有些錯愕。

的雙紮在原地，沉重的像是灌了鉛。

迅速躲開視線，黎月箏擡步就往門口的方向走。不過還沒踏出兩步，就被人開口攔了路。

“碘伏在哪。”

瞬間，黎月箏步子停住。

這裏只有他們兩個人，賀潯的話自然是對黎月箏說的。

稍頓，偏頭看過去，對上他視線，自然也看清了他的模樣。

賀潯的校服袖子挽到了手肘的位置，手腕綁著繃帶，有明顯的跡滲出來。不知又是從哪裏弄來的傷，上一回，那裏的皮還是完好的。

他帶著書包，看起來是要離校。

猶豫了幾秒，黎月箏還是走上前去櫃子下面的屜裏拿了藥出來遞給他。

櫃門旁邊，兩個人靠得有些近，黎月箏的頭剛好到他肩膀的位置，能聞到他上淡淡的洗味道。屋子裏有些熱，風扇沒開，悶的熱浪和醫務室消毒水的味道摻雜在一起，空氣都變得黏膩。

過來拿藥的那只手骨節分明，不小心到指尖，黎月箏被那上面的冰涼冷的瑟了下。

賀潯看了一眼，打消了直接拿走藥瓶的念頭。他三兩下拆開繃帶，團在一起塞進書包。

繃帶拿開，黎月箏這才看清賀潯的傷口。像是什麽東西的劃傷，皮開裂，猩紅的傷口還有些異碎渣。

賀潯從兜裏出幾幹淨棉簽，沾了碘伏就要往上。

這時，耳邊突然傳出道沉沉的悶響。賀潯尋聲看過去，就見桌角放了瓶生理鹽水。

“先用生理鹽水沖一下吧。”孩的嗓音低緩，像清澈的涼白開，了些初次見面時的懼怕，模樣也變得清晰起來。

皮白，眼睛大且亮，臉上沒什麽，有些過分瘦了。

說完這話，黎月箏沒再停頓，只是在離開前又回頭看了眼，“用完記得放回去。”

短促的集，甚至都沒能稱得上是對話。

育課後便是午餐時間，同學們大多是直接去食堂或者去校外，教室裏沒人回來，黎月箏可以放心拿出自己的午餐。

仍舊是青菜和半顆饅頭。

然而這時，從教室前門突然進來個人。黎月箏還沒來得及把午餐收好，桌上就突然落了個保溫飯盒。

撞桌面發出的悶響讓黎月箏條件反地按住飯盒，驚訝地看著面前的東西，愣怔了幾秒才回神扭頭看過去。

就見原本應該是打算離校的賀潯不知什麽原因又折返了回來，他把書包隨意掛在椅背，拉開椅子往桌子上一趴，頭枕進臂彎，就沒再過。

賀潯的位置在倒數第二排，此刻正午的正巧過窗戶落在他的發頂，細細鋪層日。他頸後的棘突明顯，肩胛骨撐起流暢弧度，到了幾分戾氣。

黎月箏意外賀潯的舉，更不明白他的用意。

只是明確知道，桌上的這東西是給自己的。

教室裏只有他們兩個人，頭頂的風扇呼呼轉，驅散了不熱氣。猶豫了一下，黎月箏還是好奇地打開了保溫飯盒。

看清裏面東西的瞬間，黎月箏的臉倏爾漲紅。

倒不是因為別的，只是有些窘迫被人看穿的赧。

兩顆飯團，蝦仁還有些水果和蔬菜。和的午餐比起來，實在盛了太多。

飯菜香氣順著空氣鑽黎月箏的鼻腔，胃部不由地一陣痙攣。抿了抿，回過頭往教室一角看去。

賀潯的作沒有變化，像是已經睡沉了。

原因其實不難理解，這是賀潯的謝禮。

彼此互不過問，進退相宜。

再往後，他們之間好像無端形了一種默契。賀潯上總是帶傷，大多數時候他自己會拿藥包紮，不過時不時也會趁著醫務室老師不在的時候過去，黎月箏就是掩護他的同謀。

而黎月箏的桌肚裏也時不時會出現些有別于課本之類的東西，不僅僅只能用發蔫的青菜和幹癟的饅頭果腹。

廢棄育室了他們心照不宣的地方，再次在那裏遇到，至不會有恐懼侵擾。

日子一天天過，賀潯仍是獨來獨往。只是他績好又生了那樣張臉，難免惹人注意。

可仍舊沒人知道他和黎月箏的集，偶爾兩人在學校樓梯間到，也只是肩而過，眼神都不給對方半分。

瞞在同學和老師的眼皮子底下，沉默地保持著聯系。

十月初開始，賀潯來找黎月箏的次數變了。他明顯狀態好了不，偶爾見他在自己面前了校服，黎月箏會發現他上的傷痕了許多。

他們很聊天，除非必要，沒人開口。

轉折發生在高一運會那天，黎月箏作為校醫的學生助手，幫老師去醫務室拿繃帶。

出乎意料的是，已經有一段時間沒來找的賀潯竟在裏面，黎月箏開門的時候差點嚇到。

“你——”話聲卡在嚨。

只因黎月箏注意到賀潯掌心的傷，還黑乎乎的，似乎有石子碎塊。

兩人視線對上，黎月箏眉微蹙，而後者卻神態自若，一副早已習慣的模樣。

剛要說些什麽，黎月箏突然聽到門外不遠傳來迅速的腳步聲。或許是習慣了著來，瞬間警惕起來，二話沒說，條件反地沖過去拉著賀潯的手臂就往房間裏拖。

推人，關門，作一氣呵。

連賀潯眼中一閃而過的錯愕也沒看到。

好在不是老師，只是學生來醫務室拿創可，自然不會進到房間去。

等他們離開後，黎月箏總算放松下來。但猛然想起自己方才拖拽賀潯的“驚世之舉”，總歸是有些後悔。

盯著那扇閉的房間許久，黎月箏還是著頭皮推門進去。

聽著靜，賀潯擡眼一瞬，見是黎月箏，又繼續低下頭綁紗布。

他的手法糙，落在黎月箏眼裏，不有些礙眼。猶豫片刻，還是淡聲提醒道：“你沒用生理鹽水沖洗。”

聞言，賀潯頭也沒擡，“都一樣。”

話音落下，房間沉默下來。

黎月箏很直接地盯著他，良久，冷不丁來了句，“你的敷衍和誰學的？”

似是意外黎月箏的問題，賀潯包紮的作停下來，轉而盯著看。

那雙漆黑的瞳孔像死水般毫無波瀾和生氣，看得黎月箏後頸發，察覺自己的多言，正打算到此為止，可對面坐著的那人又開了口。

賀潯把手裏的東西擱在桌上。

“那你過來幫我。”

——回憶到此。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賀潯這人都太難捉，這短短幾個字的重合也不知是刻意還是巧合，只是無論哪種，總是讓黎月箏覺得來者不善。

今晚還約了岑敘白，但黎月箏清楚，此刻的自己好像并沒有剩餘的力去赴一段約會。

方才在賀潯面前那一出，到底是佯裝的意思更多些。

對賀潯，含蓄的方式向來行不通。想要讓他明白現在的狀況，不做越界的事，就只能直截了當。

想了想，還是選擇打電話過去。

“喂，敘白。”黎月箏按了按眼皮，“我剛結束，問司機師傅借了充電，你那邊怎麽樣？”

車子拐過一個路口，黎月箏靜靜看著窗外天大樓的巨型廣告牌上，是賀氏集團旗下璟湖度假村的宣傳片。

黎月箏上疲得厲害，深呼了一口氣，朝著電話那頭的岑敘白歉意道：“敘白，今天結束得有點晚，我想先回去休息。”

“這樣啊，那行，正好我這邊也剛完事兒。”剛從T-world酒店出來的岑敘白看了眼黑的天，“需不需要我過去接你。”

“沒事，也不遠，我自己回去就好。”黎月箏忙道：“明天還有個大早要起呢，你也趕快回家休息，晚上最好不要熬夜，早點睡覺。”

“放心吧，這話還是對你說比較重要。”

“本來還說看你今天這麽辛苦，晚上給你做點你吃的，騰訊霧耳思救零八以酒二整理本文歡應來玩計劃泡湯了。”岑敘白打趣道：“下次不如你做給我吃？”

黎月箏笑，“行啊，想吃什麽告訴我，只要不是太難。”

又閑聊了兩句，電話才被掛斷。雪夜晚間的車速慢，趁著這會兒時間，黎月箏再次確認了明早的拍攝地點和時間。

車窗外模糊的線進來，黎月箏眼簾微垂，眼睫遮下淡淡影。

打開手機備忘錄看拍攝手記。

文字末尾是每回外出都要寫的話——

[希明天一切順利。]

-

和預估的一樣，一夜的大雪累積，第二天的京西市被蒼茫白覆蓋。

考慮到今天的路況，黎月箏比計劃還早了十五分鐘出門。天微微亮，雪地把城市映得瑩白，看著還亮堂了些。

為了節約時間，和貝央還有岑敘白直接從家裏出發，到中央大街的城市地標集合。

黎月箏從樓下攔了輛車，司機師傅開得穩，時間也還算寬裕。

可即便是做了準備，突發況的到來也難以預測。

從黎月箏住的地方到中央大街，最近的路線必經相山路，可直到進了路口才發現，那裏在進行通管制。前面烏泱泱堵了一長串，看起來狀況不太妙。

前面的司機師傅了自己的寸頭，有些抱歉地看向後視鏡，“路況不好，前頭封了。”

“姑娘，你是趕著去上班嗎？”看黎月箏一直在窗外和手機之間來回看，司機能察覺到是在趕時間。

黎月箏點頭，“師傅，前面還有多遠啊。”

“還有五六公裏呢。”司機嘆了口氣，手指敲了敲方向盤，“多年沒下過這麽大雪了，我今兒一出門雪直沒腳脖子！”

心裏想著拍攝的事，黎月箏沒有閑聊的心，只是出于禮貌應和了兩聲。

再晚一點，天就大亮了，等調試好設備，哪裏還來得及趕著早高峰的時間拍。

就在這時，黎月箏的手機響起。見是岑敘白，立刻接起。

“箏箏，你出門了嗎？”電話那頭的岑敘白聽著聲音有些焦急，“相山路封了，不能走——”

“已經晚了。”黎月箏眉皺起，焦急地往窗戶外面看，“我已經被堵在路上了，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通行。”

“怪我怪我。”岑敘白那邊的風聲有些大，約還有汽車鳴笛的聲音傳來，“本來想著走這條路到中央大街最近，誰知道——”

後面的話岑敘白沒說下去。

這條路是前一天岑敘白和黎月箏通話的時候告訴黎月箏的，雖然不是家到中央大街的最短距離，卻是全程紅綠燈最的路線，能節省不時間。

可現下既然堵在這兒，就是說什麽也沒用了，只能盡快想法子解決。

其實黎月箏并沒有責怪岑敘白的意思，現在想來還是自己沒有準備充分，要怪也只能怪到自己頭上。只是思考的時候話更，一時無言還是讓對面的岑敘白有點沒底。

“箏箏，我應該提前打探路況的。”

溫和的話聲耳，黎月箏才意識到岑敘白誤會了什麽，倉促寬道：“沒事的敘白，這樣的突發況以前又不是沒遇到過。”

探頭到駕駛座和副駕駛中間的顯示屏看了眼，時間已經不能再拖。

黎月箏拿出隨平板看了眼導航，從這裏下車步行一公裏多能走到鯨躍路，在那裏可以做地鐵到上庭口，然後再步行不到五百米就能到中央大街。

迅速做出決定，黎月箏邊匆忙把平板重新塞回包裏，邊同還在通話的岑敘白道：“敘白，我現在下車去鯨躍路，你和貝央先把位置搶好架起設備，我盡快趕過去。”

還沒等岑敘白回答，黎月箏便掛了電話，“師傅，我在這裏下車。”

“今兒是真冷，現在時間還早，正是溫度低的時候。姑娘，你走到鯨躍路可花不功夫。”司機好心提醒道：“路況差，你可小心著走。”

聞聲，黎月箏笑了笑，“放心吧師傅，謝謝您。”

一推開門，窗外的冷空氣就肆而來，如刀片割在人臉上，凍得人直哆嗦。汽車尾部冒出滾滾白煙，冰雪融化，路上漉漉的。

黎月箏裹上的羽絨服，人行道上的積雪還有些厚，踩上去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有的時候不小心踩到冰面，腳下還止不住地打。

路牙子的雪堆很多已經變得灰黑，泥濘和白雪混在一起，再嘩嘩流進下水口。

出去沒幾分鐘，黎月箏的雙手和臉頰就凍得通紅。白氣從口中和鼻腔呼到空氣中，寒風順著料往裏面灌。

黎月箏沒敢耽擱時間，半小跑著走到前面一條街的紅綠燈口。

好容易有了息的時候，站在附近的公站牌下等待。天上不知什麽時候又下起了雪，細細的雪粒并不大，輕飄飄地落在人肩頭。

不過雪化後還是濡了黎月箏的發，的長發紮了個慵懶的低馬尾，只微卷的幾縷頭發在額角。雪水順著臉頰落，又滴落在圍巾上，下一片。

黎月箏用手背了，就在這時，耳邊突然穿來道悶悶的鳴笛聲。

擡頭看，一輛黑賓利緩緩停在眼前。

細小雪花著漆黑發亮的車慢慢飄落，車窗降下，黎月箏和駕駛座上人的視線對上。

賀潯的手搭著方向盤，骨分明。西裝袖口平整，微微出腕骨。他眼神冷淡，目不轉睛地盯著黎月箏。

“上車。”賀潯沒什麽緒地撂下兩個字。

鉛灰的烏雲積在城市上空，城市顯得抑沉悶。冷風刮過，雪好像更大了些。

不清楚怎麽會在這裏到賀潯，約覺得不是巧合，可刻意又無跡可尋。黎月箏平靜地回過去，想說些什麽，又被他預判似的攔了話頭。

“這條路是去賀氏的必經路。”賀潯漫不經心地挲了兩下方向盤，眼底是一貫的漠然。

“我沒有時刻關注你的癖好。”

“現在零下十幾度，你要是覺得你這兩條撐得住在雪地裏走，那就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