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坦誠

夜裏的急診廳充斥著忙碌和憂心, 護士來回奔走，患者和家屬排隊等待。時不時還有孩收不住的哭泣，和熬夜困倦的哈欠。

熾白燈打亮走廊, 狹長空間有百態的人生, 黎月箏和賀潯只是其中的一種。

腔因為哭泣還在不停地, 黎月箏的眼淚都落在了賀潯的肩膀上，手指把賀潯平整高檔的襯衫料抓得皺的。

要不是黎月箏就在自己的懷中，賀潯幾乎要聽不清的低訴。

好像是句罵人的話, 但是賀潯卻莫名地笑出了聲。

至不再是之前那樣冷冰冰的, 就算是怒罵，好歹是帶了些緒, 能讓人會到真實，而不是空冷漠到沒有毫反應的木偶人。

黎月箏息著平複自己的緒，烏木香縈繞在鼻腔揮之不去，提醒著賀潯的存在。

肩背後擁住的力道太, 黎月箏甚至産生了一種會被他按碎的錯覺。

聽到他方才的那道帶著意的聲音, 黎月箏心口一泛出酸意, 又滲進裏。

明明是事關生死的意外, 他在意的卻是黎月箏是不是關心他的死活，好像本沒把自己放在心上。

黎月箏後知後覺一件事，說他是神經病荒謬又合理。

“賀潯, 你是故意的。”黎月箏的語氣無比肯定，說不上來是不是控訴，不過怒氣倒是有一點。

清荷路那棟筒子樓被廢棄很久，偏僻又髒, 流浪都不會去的地方，又有什麽人會輕易進去。

就算發生坍塌, 哪裏能那麽快就會被人發現，又剛好把消息傳了出來。

唯一的變數就是賀潯，瘋到什麽都敢做。

也就是黎月箏剛聽到消息的時候急昏頭了，才什麽都沒考慮就跑過來。

明白黎月箏的意思，賀潯沒否認，沉默片刻後開口，“是神經病也比什麽都不做好。”

幾個小時前，賀潯在黎月箏離開筒子樓後一不坐了很久。一直到天快黑了，他才從筒子樓裏出來。

車子撞向車棚的時候，賀潯沒什麽猶豫，大不了再斷肋骨的事兒，他不在乎。

車棚年久失修，本就破爛不堪，輕輕的撞擊就能讓它支離破碎。棚頂爛了大半，重量輕，賀潯沒怎麽傷到。就是下車的時候，被鐵皮瓦刮到了手臂。

包紮好後，他便一直在診療室等著黎月箏。

把自己和都到了這個份上，賀潯強迫自己不去想黎月箏不出現的可能。

當看到飛奔向搶救室的那個悉影時，賀潯很難形容當時的心，像久旱逢甘霖，也像大難不死。

口而出那句的家屬，速度快到連賀潯都愣了下。醫院沒給賀潯留下什麽好的記憶，即便那時看到黎月箏也是一樣。

來往的醫患幾乎要把黎月箏的影吞沒，巍巍靠在醫院的走廊上，神恍惚，好像下一秒就要摔在地上。賀潯突然覺得後悔，心髒像被刺穿了一樣疼。

抱住黎月箏的瞬間，心髒裏空缺了十年的那塊地方好像暫時被填上。

可即便到了這個時候，賀潯還是害怕。他不確定這時候的溫有多分量，不確定黎月箏的分還剩多，更不確定是哪種分。

黎月箏漸漸在賀潯懷中平靜下來，片刻，推開賀潯，擡眼看向他。

方才哭得太厲害，現在的眼皮又熱又腫，黎月箏甚至能覺到淚痕還掛在自己臉上。知道自己狼狽，但事已至此，也沒辦法顧及那麽多。

眼前的賀潯上只穿著件黑襯衫，袖口挽到手肘的位置，手臂上纏著顯眼的白繃帶。注意到那傷口，黎月箏盯了幾秒，終究是無聲嘆了口氣。

“傷口理好了？”黎月箏聲音沉悶，沒有看賀潯的眼睛。

賀潯答：“嗯。”

“嚴重嗎。”

“不嚴重。”

“還有沒有別的地方傷。”

“沒有。”

男人的嗓音清冽，問什麽答什麽，甚至會讓人有種他好說話的錯覺。

片刻，黎月箏終于擡頭看他，直視著賀潯的眼睛。抿著，怒氣氤氳在口，“我看你是肋骨還沒斷夠，上次的傷好了嗎你就——”

黎月箏越說語氣越急促，察覺自己的失態，聲音努力憋在嚨裏。閉了閉眼，腔起伏不穩，“賀潯你——”

這次，還沒等黎月箏說完，賀潯直接拉住黎月箏大敞的兩邊領，手臂收回，將往自己前拉近了半步。

他垂下眼，目落在黎月箏外套的羊角扣上，認真地給一節節系好。

有頭發纏著扣子，他便仔細地將淩的發尾繞開，再撥到肩後。

作間，男人的手指不小心到黎月箏的脖頸。和岑敘白的溫暖不同，賀潯的手掌向來要涼的多。

黎月箏想退，卻被賀潯按著肩膀站在原地無法彈。

“今天天氣這麽冷，別再著涼了。”賀潯將黎月箏盡量裹得嚴實後，才重新盯向，“你知道我想聽什麽，不想聽什麽。”

賀潯低著頭，結上下輕滾，自嘲般地扯了扯角，“就這一次，你能不能對我好點。”

男人的聲音低啞，背脊微彎，頭頂慘白的燈像有實質的力量，一寸寸砸在他肩上。

那張面孔分明沒什麽突出的緒，卻讓黎月箏到一種深深的無力。

一點都不像賀潯。

那一刻，黎月箏心髒忽的一擰，突然就沒了話。

四目相對，足足有半分鐘。

放黎月箏離開前，賀潯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黎月箏，我既然回來了，就沒想再走。”

-

從醫院離開的時候，黎月箏還有點恍惚。思緒的像繁雜的線頭，一時難以開解。

悉的嗓音停的腳步，把從晃神中拉了回來。

“箏箏。”

黎月箏擡頭，就見岑敘白已經站在了離自己幾步遠的地方。有瞬間的愣怔，不過很快想到或許是林思璟和章桐告訴了他自己的去，便也沒有那麽驚訝。

“章桐們呢？”黎月箏往後看了眼，“們沒和你一起嗎？”

岑敘白搖了搖頭。

“們去事故現場了，想著能不能拍點什麽素材回來。”岑敘白把從旅館拿出來的圍巾繞在黎月箏的脖子上，作溫，“我擔心你一個人，就跟著過來了。”

聞聲，黎月箏這才意識到手機一直在震，拿出來看了眼，就見通知欄已經被他們四個人的消息群霸屏。

[章桐：好消息，事故地點已經找到了。]

[林思璟：壞消息，車子被拉走了，什麽都沒拍到。]

[章桐：好消息，在這裏見到了來理後續問題的人，看樣子是車主的下屬。]

[林思璟：壞消息，是賀家人，想報道沒門兒。]

[章桐：好消息，得到了新的報，清荷路這棟筒子樓被賀氏買下來了，可能是有新的商業作，我們應該是最早知道消息的。]

[林思璟：更好的消息，那位賀氏的人同意我們采訪！]

兩個人一唱一和，邦邦的屏幕都不住們撈到寶似的興。

消息拉到最下面，黎月箏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擡頭看向岑敘白，就見他正注視著自己。說不好是什麽緒，眸有些複雜，似乎有什麽話想說。

從他的眼神中，黎月箏已經明白了大半。

人來人往的急診大廳，并不是什麽多好聊天的地方。

兩個人無聲對視半天，還是黎月箏先開了口，問：“敘白，你要和我去看看以前我住的地方嗎？”

聲音溫和有力，讓岑敘白心間震了下。

片刻，他回答：“好。”

-

第二天一大早，林思璟和章桐還睡著的時候，黎月箏就同岑敘白一起出了門。

目的地岑敘白并不陌生，就在清荷路那棟筒子樓。

這邊的路不平整，怕黎月箏摔倒，岑敘白牽著黎月箏，悄悄繞過人群，然後順著說的方向走著。

再次進到那間小房子，黎月箏沒太大的緒起伏了。

黎月箏放開岑敘白的手，再一次走到那個老掛歷前。

環境比岑敘白想象的還糟糕，他的目落在黎月箏纖薄的背影上，嚨酸的厲害。

一想到在前一天吃飯時同他們雲淡風輕說的話，心髒就一一的難。

反觀黎月箏，倒是平靜得很。

“這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有點簡陋。”黎月箏笑了笑，像是在緩和氣氛，“不過這地方現在是別人的了，我們是溜進來的。”

後的人沒說話，黎月箏又接著道：“其實我很激你什麽都沒問。”

話音落下，氣氛更加凝滯。

黎月箏舒了口氣，目漸漸飄遠，“我姥姥是在我十六歲的時候去世的…”片刻停頓，黎月箏再開口時聲音有些艱難，“那之前，那之後，我邊就只有賀潯。”

盡管已經猜出來，可真正從黎月箏口中聽到，還是讓岑敘白萬分怔忡。

故事聽上去很簡單，幾句話就能代清楚。黎月箏有意無意省略了一些東西，關于賀潯的經歷，關于他們一起的那段日子，關于他們分開的理由。

岑敘白知道，坦白也就只能到這兒了。其實黎月箏完全可以什麽都不說，這是和賀潯的私事，有理由保持沉默。

可是願意主說出來，是信任，也是尊重。

黎月箏轉過，目澄澈地看向岑敘白，“我們有十年沒有過聯系，再次見到他就是那次采訪，我以為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其實黎月箏的描述很潦草，潦草到可以忽略曾經的辛苦和窘迫。

岑敘白看著幾步之外的黎月箏，突然就想擁抱。

可那一刻，卻也存在比擁抱更強烈的念頭。

心裏對得到答案的太強，讓岑敘白甚至覺得難堪。他確實不是多高潔的聖人，他對貪婪，也會小氣，嫉妒。

他知道黎月箏把他帶到這裏就是明白這些，更是顧及著他的緒，所以願意坦誠，包容。

猶豫片刻，他終究是問了句話。

“當時…你賀潯嗎？”

話音落下，黎月箏沉默了很久，低下頭，回避了岑敘白的視線。

但是岑敘白還是看到，眼睛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