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假期

吧臺的位置偏僻, 也沒什麽人打擾。

姜眠像是怕黎月箏無聊，拉著東聊西扯，說了好一會兒話。

直到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嘈雜, 把兩人的注意力引了過去。口慢慢散開, 穿著墨綠旗袍的人出現在那裏, 見到賀潯，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媽來了！”姜眠低喊一聲，湊到黎月箏耳邊道：“箏箏姐, 我先過去啦, 一會兒來找你！”

說完，人三兩步就跑了個沒影兒。

黎月箏看向産生的來源, 賀潯和賀榆書并肩站在一起，時不時會主低下頭來傾聽。姿態算不上多親，不過能看得出賀潯對賀榆書的尊敬。

關于賀潯和賀榆書的關系，黎月箏知道的并不多。甚至起初在賀榆書家看到賀潯時, 黎月箏還有些意外。在的印象裏, 賀潯的母親早逝, 他對所有賀家人都沒什麽好。

看來賀榆書這一家算是例外。

這樣想著, 黎月箏都沒發現自己後突然多了個人。

肩後橫亙過來一條壯的手臂，手掌在吧臺上，再靠近一點, 幾乎是要把黎月箏半圈在懷裏，已經超出的正常的社距離。

陌生的氣息覆上來，黎月箏猛地警惕起來，轉向後看。就見一個穿著藍西裝的男人從後靠過來, 坐到了方才姜眠坐的位置。

男人高一般，極瘦, 幾乎有些撐不起上那件西裝外套。他梳著個大背頭，看起來噴了很多發膠，方一靠近，黎月箏就聞到了他上那濃烈的香水味道。

黎月箏擰起眉，不聲地往後退了些距離。

然而男人和沒有察覺到的不適似的，邊坐下邊笑著問了句，“怎麽一個人在這麽偏的地方坐著，小姐怎麽稱呼？”

能來這個場合的人非富即貴，黎月箏當記者這麽多年形形的人見了不，雖然不是什麽擅長際的人，總歸也是練出了些本事，一眼就看出眼前這流裏流氣男人在想什麽。

只不過是因為黎月箏是這場合裏的新面孔，男人一時不出的底細背景，故而有所收斂罷，沒那麽直接罷了。

黎月箏往邊上側了下子，禮貌回應，“我姓黎。”

話止于此沒再有下文，黎月箏臉上的疏離明顯，長著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給的臺階，偏偏男人是個臉皮厚的，直接忽視掉黎月箏的拒絕，是要湊上前去。

馮天剛從洗手間出來就注意到了黎月箏和姜眠，一掌漂亮到惹眼的生面孔，很難不吸引到他的注意。邊上那個姜眠他倒是認識，不過知道是賀榆書的兒，又和簡家那位太子爺關系甚，他自然是不敢招惹的。

好不容易等到姜眠離開，他尋著機會上前搭訕，沒想到這還是個冷人。

不過這并沒有打消馮天的興趣，反而還讓他更加興了起來。

馮天拿出名片從吧臺上推給黎月箏，“我馮天，今兒在這個私宴上也是緣分，想和黎小姐個朋友。”

眼看這是個難擺的，黎月箏沒了再給他好臉的心。

“不好意思，我的同伴還在等我。”說罷，微微頷首就擡步離開吧臺。

然而後的馮天卻念頭未消，直接追了上去，“黎小姐。”

馮天直接攔在黎月箏前，目上下掃了黎月箏一眼，笑容輕浮，“我話還沒說完，這麽快走做什麽。”

黎月箏神不耐，“我說了，我的同伴——”

“同伴是誰呢？”馮天直接打斷黎月箏的話，朝走得更近了些，“不妨說來聽聽。”

聽到這個問題，黎月箏卻突然卡了殼。難不要說是賀潯嗎，怕是說出來都沒人相信。

況且這會兒，賀潯正和別人聊得正熱，哪有心思關心在做什麽。

黎月箏沒有和馮天在這裏掰扯的，眼神冷下來。偏偏他和堵人牆似的擋在那裏，黎月箏想繞道都沒法子。

剛想說些什麽，這時，突然有道悉的聲音從男人後傳來。

“兩兩。”

和聲音一起出現的是賀潯。

憑馮天自己的本事，私下見賀潯一面難如登天，眼下賀潯卻獨步朝他走來。馮天心中雀躍張參半，雙手在西裝下擺上了，剛想同他搭話，賀潯便直直從他側走過。

在馮天的注視下，賀潯走到黎月箏側，很自然地牽住了黎月箏的手。

“怎麽離開這麽久，我都沒找到你。”賀潯垂眼看著黎月箏，手撥了下額前碎的發，姿態親，語氣溫到讓黎月箏都愣了下。

分明方才對還是冷眼無視的態度，把當空氣似的，現在怎麽突然變了個人。賀潯是什麽時候找到，又是什麽時候注意到遇到麻煩的？

黎月箏的指尖微微了下，沒再掙紮。

手上的力道太了，像要把碎在掌心似的。

說完，沒等黎月箏回答，賀潯的視線挪到已經在原地傻愣的馮天。臉上的溫和收起，取而代之的是若風暴席卷的黑沉，沒說什麽話，氣勢卻若倒般向人襲來。

“這麽著急把人攔著，看來是有很著急的事要和說？”賀潯的目鋒利，若看一攤死般沒有溫度，“不如直接和我說。”

要是知道黎月箏是賀潯帶過來的人，就是給馮天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去強行撥黎月箏。

此刻著賀潯的盯視，馮天的頭幾乎要低到地下去，原本張揚的背頭，現下也只能看到油發亮的發頂。

馮天的手抖的像篩子，本不敢去看賀潯的眼睛，“沒！沒沒！”

話音未落，賀潯本就沒多的耐消失了個幹淨，拉著黎月箏就往外走。

前路暢通無阻，黎月箏和賀潯是從宴會廳側門出去的，布加迪就停在門口。此時這裏除了開門的侍者外沒有別人，許是賀潯早早安排過。他松了手，坐進了後排座椅。

冬夜的風涼，黎月箏穿著單薄，在風口站了一小會兒就被凍的皮發紅。

“還不上車？”車窗降下來，賀潯偏頭看著黎月箏，語氣不善。

話聲間，藏著薄怒。

無聲嘆了口，黎月箏隨之拉開車門。

一道車門隔絕外溫度，車空調開著，溫暖如春，把寒風阻擋在外。

車上只有沉默，安靜到讓人心裏發慌。侍者很有眼力見，送他們上車後便獨自走開，此時這裏就只有黎月箏和賀潯兩人。

暖氣運作的聲音是封閉車廂唯一的響，呼吸輕，是有意放低過。

黎月箏靠在座椅靠背上，上逐漸回溫，被凍紅的皮也恢複正常的。雙手疊放在膝蓋上，右手拇指一下下蹭著左手指甲，昏暗車廂，緒慢慢發酵。

空氣靜的落針可聞，好半天沒人說話。

漫長的沉默對峙，還是賀潯敗下陣來。

“小離。”賀潯念了個名字出來。

黎月箏手指收，沒說話。

賀潯繼續，“黎離。”

從東臨回來那天，他聽到黎月箏和拳擊館教練打電話，電話那頭的人小離。他當時怎麽就沒想過，的其實并不是「小黎」。

賀潯低聲笑了下，“稱呼還多。”

又是很長一段時間的安靜。

終于，賀潯問出口：“你改過名字？”

盡管早就預料到他要問什麽，可真正聽到時，黎月箏的心髒還是不由地了下。

鼻息間長長呼出一口氣，黎月箏回答：“嗯，是改過。”

不過短短幾個字的回答，卻讓賀潯的神經狠狠波了下，刺激得太xue悶疼。

“什麽時候改的？”

“上大學前，離開延水後。”

賀潯又問：“為什麽改。”

停頓了下，黎月箏淡淡給出答案，“當然是為了不被人找到。”

的話聲平淡過甚，卻又堅到像匕首，狠狠劃刻在賀潯的心髒上，讓他不過氣來。

氣息起伏加重，纏綿在車廂，一聲聲擾人心煩。

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可賀潯還是不死心地想問，“不被誰找到？”

周圍再次陷沉寂。

賀潯突然笑出來，笑聲卻冷的刺骨，他替黎月箏回答，“我，是吧。”

黎月箏整個子只占了後座的一小部分，的手指嵌層層疊疊的擺裏，心髒擰，痛像是能磨進骨裏。

“黎月箏，我之前怎麽沒看出來你這麽幹脆利落呢。”

“算起狠心來，我還真比不過你。”

黎月箏一言未發，坦然接著賀潯的嘲諷。

邊說著，賀潯的聲音漸漸急促起來。

“執行力這麽強，真能消失得一幹二淨。”

“我還沒想到，你連名字都能改，你知不知道我——”

話聲停住。

賀潯用力閉了閉眼，頭靠在座椅上，腔到鼻息呼出一道悶悶的息。

“你走吧。”

短短三個字，說不清是什麽緒。

無奈，憤怒，痛苦，複雜到難以分辨。

黎月箏的手已經搭上門把，然而這時，旁邊的人突然阻攔下的作，“等等。”

停頓兩秒，賀潯下車，關門，作一氣呵。

幾分鐘後，有人拉了駕駛座的車門坐進來。黎月箏朝前排看去，就見從哪兒冒出來的楚堯轉同打招呼。

“黎小姐，賀總還有些事，我送你回去。”

說完這話，楚堯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黎月箏的神，除了臉有點白，看著倒是正常。

至是比老板正常。

平常的工作太忙，好不容易趕上個私宴，楚堯沾著賀潯的進來，原本也沒什麽大事。誰知幾分鐘前，被賀潯一個電話打過來，自己就到了這兒。

方才看到賀潯時，他沉著張臉，不知經歷了什麽，表森然到有些恐怖，威脅楚堯時的氣勢也更重了幾分。

他說：“送黎月箏回去，安全送到後告訴我。這個月工資翻一倍，一頭發都不能讓。”

-

長夜漫漫，黎月箏再一次被夢境裹挾。又夢到了那個黑漆漆的房屋，髒封閉，看不見亮。

向前索著，腳步小心而緩慢。

又是那道奇怪的金屬劃刺聲，好像有什麽被割裂。黎月箏渾戰栗，加快索的作。

忽而，手掌好像到了什麽，指尖有種濃稠的黏膩。

黎月箏猛地停下步伐，低頭，費力地去看手心沾到的東西，，溫熱。

下一刻，籠罩的黑暗突然消失，黎月箏暴在亮裏，眼前的場景也變得清晰。從手掌到指尖，布滿紅，刺鼻又腥熱。

鮮模糊了手心紋路，刺的人眼睛生疼，直沖沖迎面門而來。

“嘩——”

黎月箏猛地驚醒，直接從床上坐起來。

瞳孔瞪大劇烈晃，還在發抖。

像是還沒緩過神來，黎月箏立刻攤開雙手，正反來回翻看了好幾遍。看著幹幹淨淨的掌心半晌，黎月箏神經松了下，只心髒還在狂跳。

跌回床褥裏，口上下起伏著，手背擋住眼前。

黎月箏從床頭過手機，界面刺亮，黎月箏費勁看清時間，才發現自己不過才睡了半個多小時。

最近這段日子，做噩夢的頻率越來越高，睡眠也越來越差。這種狀態，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出現過了。

扔掉手機，從床頭櫃出褪黑素來，拿在手心攥了攥，想了許久，最終還是又放了回去。

剛才楚堯送黎月箏回來後，便倒頭就睡。現在時間不算晚，黎月箏洗了把臉，隨便裹了件羽絨服就出了門。

距離有點遠，打車到達長路的時候，黎月箏還有些擔心會不會來晚了。

然而還是在一樣的位置，賣煎餅果子的小攤仍然閃著亮，炊煙裊裊。

黎月箏松了口氣，快步走上前。

老板剛送走一個客人，見著黎月箏，臉上立刻綻出笑容來，“來了，今天想吃什麽？”

“還是一樣，多加一顆蛋吧。”

“好嘞。”老板手，笑道：“多加兩顆也。”

時間有點晚，旁邊的小攤位稀稀拉拉，很多攤主已經準備收拾東西回家，只剩為數不多的幾家攤位還在寒風中堅持。

老板的臉被凍得通紅，比起上一次和林思璟路過的時候，黎月箏總覺得的白發好像更多了些。

“天氣這麽冷，怎麽不早點回家？”黎月箏問，“附近的中學也快放寒假了吧。”

“是啊，快了，到時候我就把攤子移到隔壁那條街去，那裏人多點。”老板親切地回應著，“這不是快過年了，想著多賺點錢，能過個好年。”

“那也不能太拼了。”黎月箏一停，覺得這話有些突兀，又道：“我是說，還是要注意。”

對于黎月箏的關心，老板的笑容更深了些，臉上皮凍的微微開裂，“對對對，健健康康的才最重要不是？姑娘，你也一樣，眼瞅著年底了，可別生病了，注意休息，我看你氣可比之前差了不。”

聞聲，黎月箏思考著什麽，默默點了點頭，“嗯，也是。”

帶著煎餅果子回家的路上，黎月箏想著方才老板那句話，猶豫過後，還是拿出手機。

打開微信，找到主編秦竹的頭像。

[黎月箏：秦主編，這段時間該忙的的采訪收尾的差不多了。我還有幾天年假，想在年前都請了。]

對面回複得很快。

[秦竹：行啊，你直接走審批吧，申請後和我說一聲。]

[秦竹：這段時間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休息。]

[秦竹：準備什麽時候請？]

[黎月箏：就下周。]

-

從私宴那天之後，賀潯就沒再主聯系過黎月箏。他不聯系，對方自然比他還安靜。

好幾次想打電話過去，號碼輸了，卻又沒能按下那個鍵。

唯一能用來麻痹神經打發時間的事就是工作，高強度的工作把全部時間占，好像這樣就能阻止主的念頭滋生。

會議剛結束，賀潯坐在辦公室裏聽完楚堯的彙報，閉著眼睛了眉心。

男人微微低下頭，依舊冷厲的一張面孔，眼底卻有了層淡淡的青。

他打開手中的文件，手掌按著紙業邊角隨意翻了兩下，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旁邊漆黑的手機屏幕。

站在一旁的楚堯注意到他的走神，無聲嘆口氣。

賀潯心不好是顯而易見的事，一天反反複複看八百遍手機，好像恨不得分只眼睛在上面盯著，卻又什麽都不做。

怕是哪天這手機了標本，他都得翻出來看上兩眼。

想說些什麽話，到了邊卻又咽了回去。

他可不想在這個時候賀潯的眉頭。

就在這時，手機屏幕忽的亮起，伴隨著一陣強烈的震聲，突然撕裂寧靜。

楚堯注意到賀潯突然亮起的雙眸，作極快地拿起手機，卻又在看到來電顯示時驟然黯淡下去。

看來不是期待中的人。

賀潯接通電話，視線再次回到麻麻的文件上面。

“喂，姑姑。”

“是不是在忙，有沒有打擾你？”電話那頭的賀榆書聲音溫，輕輕詢問道。

“沒有。”賀潯回答：“剛開完會。”

“一天二十四個小時，你能有二十個小時都泡在工作上。”賀榆書嘆口氣，溫聲道：“注意，別把自己累出病了。”

賀潯臉上的神未變，話聲平靜，“您放心，我有分寸。”

“我打電話來，是想問問你什麽時候過來吃飯。”賀榆書無奈道：“上次好不容易有機會，結果你早早就走了，咱們連話都沒能說幾句。”

指的是私宴那回。

賀潯眼中微微波瀾，“上次有急事就提前走了，下次一定不缺席。”

“好好好，這可是你說的，我記住了。”賀榆書笑了聲，佯裝責怪道：“上次你說要給我介紹個什麽人，正兒八經搞的還神，我可是期待了一把，結果你什麽人都沒領到我面前來。”

聞聲，賀潯翻看文件的作停了停。

聽著賀榆書的話，邊揚起個自嘲的弧度。

他倒是想，可惜對方可能不太樂意。

賀潯沒正面回答，只敷衍了聲，“下回。”

掛點電話後，賀潯徹底沒了工作的興致，他把文件和手機通通丟到一邊，靠近椅子裏，寬大的手掌蓋在額頭上，拇指和中指按了按太xue。

“先出去吧。”

知道賀潯沒了耐，楚堯微微頷首表示應答。然而，人還沒走到辦公室門口，又被賀潯住。

“等等。”

楚堯聞聲回頭，就見賀潯擡眼看過來。他眸黑沉，臉上緒一如既往的冷淡。

住楚堯，賀潯卻反倒沒那麽快開口。

他皺了皺眉，似乎有些言又止。

半晌，那堅持了幾天的氣終究還是屈服下來。

“最近和《周郵》那邊聯系了嗎。”

賀潯說的委婉，楚堯卻聽得明白。

這哪裏是問《周郵》，分明就是問黎記者。

自從賀氏注資《周郵》，楚堯就有眼力見地常常關注著，或者說常常關注著黎月箏。

剛剛得知的那個消息在腦子裏過了幾圈兒都沒說出口，到底還是等到了賀潯主問的時候。

頂著賀潯那道委實不算和善的目，楚堯鼻子，幹幹咳嗽了兩聲，在糾結怎麽說才能讓這件事顯得不那麽嚴重。

“賀總，黎小姐最近請假了。”

賀潯的眉微擰，神凝重起來，忙問：“請假？怎麽了？”

“沒，黎小姐沒事兒。”眼看賀潯要誤會，楚堯忙不疊地解釋。

“就是把年假請了，聽說…是要放松放松。”越到後面，楚堯注意到賀潯越來越黑的臉，聲音不自覺地越放越低。

賀潯線繃，“還在京西？”

“好像不在。”幾個字說出去，楚堯覺大事不妙，立刻找不補，“可能就是去別的城市轉轉，旅旅游什麽的。”

“去哪兒了？”

“不…不知道…黎小姐沒說…”

賀潯沉默不語。

氣氛張的好似江海狂浪即將發。

“賀總，黎小姐肯定不會走多久的。”

“搞不好過兩天就回來了呢。”

楚堯繼續思考，最終只能憋出句話，“賀總，黎小姐真沒事兒。”

空氣若死寂。

楚堯沒什麽理這種事的經驗優先，看賀潯表愈發沉重，他後知後覺，自己好像說錯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