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長到桑鵲從國外學習回來，拿了兩個圈頗有影響力的獎，為人人口中盛贊的新銳導演。

短到在京市冬夜的街頭,不小心掛了前車,停下來理糾紛的時候,才發現路邊的小店居然就是十方。

被掛了的司機是個年過五十的瘦小男人,見自己的車子被蹭,對方又開著幾百萬的豪車，頓時來了勁。

“不行不行,你看這個車燈都有裂了,萬一下雨天進水電了怎麽辦？”

“還有這一塊啊，我這是可是新車，今天第一次上路。”

“這樣吧,我也不多要，三千塊。”

桑鵲今晚和朋友約了飯局，本來路上堵車就已經浪費了時間，結果還遇上了通事故。

三千塊對來說不算什麽,桑鵲作勢就要點開手機給對方付款。

中年男人看出趕時間,一邊極不願地叨叨,說是看一個小姑娘手生才沒為難，一邊掏出了自己的手機。

桑鵲剛按亮屏幕,後倏地響起一聲冷笑。

在這寒涼的冬夜，冷得尤甚。

轉頭看過去，高大男人立在樹影下,穿著黑的羽絨夾克和長,依然是極短的寸頭,眉目深朗。

是周恕北，他好像一點也沒變。

這幾年在國外，桑鵲其實和周恕北偶爾也有聯系，只是很，大都是逢年過節發個祝福的短信。

周恕北給發，出于禮貌，也會回複，偶爾兩人還能聊上一兩句。

當然，還有一次例外。

因為畢業作品連續失眠幾近崩潰的那個夜晚，下意識地撥了個電話。原本是想找閨聊天，可電話接起，卻是周恕北的聲音。

那一晚，周恕北沒掛電話。桑鵲一覺醒來，才發現電話已經打了七個多小時，猜應該是自己忘記掛斷了。

拿起手機，剛想去按掛斷鍵，聽筒裏卻響起低沉的男聲：“醒了？”

那一瞬，桑鵲只有一個念頭。

想回國。

後來七七八八的各種瑣事，等完學業，參加完頒獎典禮，迫不及待地定了一張回國的機票，已經是十二月了。

其實桑鵲回國才三天。

樹影下，周恕北撚滅手中的煙，走上前，瞥了眼那輛被掛蹭了的白車。

“三百塊，不能再多了。”

中年男人：“……”

似是不甘心，中年男人又道：“三百不夠，還是報警吧。”

說完，他又瞥了眼桑鵲，賭著急趕時間。

周恕北倏而一笑，倚在桑鵲的越野車邊，“行，報警。”

“你……不是趕時間？”

“哦，趕時間，我很閑，有的是時間。”

中年男人：“……”

周恕北說這話的時候，桑鵲的視線就沒從他上移開過。他倚在車邊的模樣有點混不吝，過分深刻的五，抱著臂，愈發英氣人。

中年男人的氣勢瞬間弱了下去，吭哧了好半天，接了周恕北提出的方案，拿了三百塊開車走人。

桑鵲從始至終像個沒事人一樣圍觀，最後看著周恕北，角的弧度又大了幾分。

“還有心思笑，看來這幾年在國外待得好。”

“……”

幾年沒見，這人怎麽也開始壞了呢。

“謝謝你。”

周恕北的影有一瞬的微僵，旋即他扯了下，“不謝。”

兩人間一時無話，桑鵲咬咬，看著不遠書著“十方”字樣的木牌。

“你還在開店？”

“不然呢？”

“……”

他為什麽總在嗆。

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口氣不太好，周恕北從包裏出支煙，本來想，看了眼桑鵲，卻沒點。

“不開店喝西北風？”

算是回答剛才的提問。

桑鵲知道，即便不開店，周恕北也不至于喝西北風。那年他給喝得那些茶，有好多都是桑泊年的珍藏，可不是有錢就能買來的。

桑鵲還趕時間，林以檸約了吃飯。

上了車，車窗又降下，看著站在路邊的男人，“明天有空嗎？”

周恕北微怔，瞥向。

“請你吃飯，謝謝你幫我省了筆大錢。”

周恕北扯出個笑，“不一定。”

頓了下，又像是自言自語，“車技還是那麽差。”

桑鵲：“……”

雖然被吐槽，可桑鵲一點也不生氣，眼底浮起笑，“就這麽定了，你等我電話哦。”

*

周恕北進了店，韓遂正在玻璃櫃前鼓搗一個手工錢包。

“你收拾收拾，今晚早點回去，明天休息。”

“嗯？”韓遂擡起頭，“明天不開門？”

“嗯。”

“為啥？”

周恕北瞥了他一眼，“有事。”

不多時，韓遂離開，周恕北一個人窩在裏間的沙發裏，他點了支煙，卻沒，就那麽靜靜的燃著，落下一段灰白。

他沒想到，今晚會遇上桑鵲。

也沒想到，會約他明天一起吃飯。

但還有更讓周恕北意外的。

快要十二點的時候，門外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

周恕北剛剛睡下，又抓過一旁的衛胡套在上。

“誰？”他擼了把頭發，極不願地走出來。

沒人應。

周恕北拉開門，溫香玉瞬間接了個滿懷。

桑鵲擡起頭，一雙漉漉的眼睛看著他。

周恕北結輕滾，偏頭低罵了聲。

桑鵲今晚約了林以檸，兩人聚過之後又獨自去了酒吧。原本只是消遣地喝一杯，一連三杯下肚，酒意上頭，桑鵲覺得等不到明天了。

了車，來了周恕北的店。

眼下終于見到人，桑鵲壯起來的膽子又好像慫了。

周恕北有一雙很深的眼睛，像是帶著旋渦的深潭，很容易就把人吸進去。

“我……”桑鵲抓著周恕北的手臂，撐著子起來，“路過。”

說完，轉就要走。

後頸的圍巾卻被拽住。

“你還順路。”周恕北看。

桑鵲：“……”

周遭寂靜無聲，周恕北在看。

“為什麽喝酒？”

半晌，他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桑鵲張張，有些茫然。喝酒還需要理由，不是想喝就喝？

見答不上來，周恕北頓了下，深潭一樣的眸灼灼。

“那我換個問題問，還走嗎？”

桑鵲有一瞬的微怔，旋即搖搖頭，“不走了。”

他在這兒。

“行。”周恕北點頭，沒有繼續問，只轉進了裏間。片刻，他端了一杯蜂水放在桑鵲面前。

桑鵲看了看杯子，有點像是從前用的那一個。但這些玻璃杯都長得一個樣，認不太出來。

似是察覺到的視線，周恕北開口：“是你的杯子，一直給你留著。”

只一句話，桑鵲就明白了。

他一個單男人，留著的杯子，一留就是四年。

他一直在等，等可以敞開心扉，去開始一段新的。

“周恕北。”

“嗯？”

“我車技是不是真的很差？”

“？”

周恕北一瞬間的怔忡，桑鵲已經勾住他的脖頸，在他上輕吻了一下。

溫而的。

桑鵲定定看著他，兩人的視線黏纏。

“放下了？”周恕北問。

“嗯。”

一個音節剛落，桑鵲就被抵在了後的玻璃櫃上，周恕北幾近強勢地單手將圈住，另一只手撐在玻璃櫃的邊緣。

他低頭，吻上眼前的，有甜甜的蜂味在兩人的齒間換。

時隔四年，桑鵲終于見到了小店裏間的全貌。

十幾平的房子，極簡單的陳設，一看就是單男人的居所。

周恕北把抵在沙發上，鋪天蓋地的吻落下來，像是要讓償還這四年所拖欠的。

到濃時，桑鵲低出聲，周恕北吻去眼角的。

他抱著，像是想要把嵌懷裏。

可親吻過後，也僅僅止于此，沒有更親昵的行為。

桑鵲窩在周恕北懷裏，紅有些微腫。

直到此時此刻，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的心才漸漸安定下來。

“周恕北。”

“嗯。”

“為什麽？”

周恕北偏頭看，“什麽為什麽？”

“你知道的。”

為什麽對好，為什麽喜歡，為什麽願意等這麽久。

周恕北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從頻繁開始出他的小店，他漸漸發現這位看起縱的大小姐也有安靜的一面。

漂亮，為人和善，沒有有錢人的架子，偶爾氣迷糊，會為自己熱的事業拼盡全力……或許每一個點，都會吸引他。

周恕北無從分辨。

“萬一……”桑鵲微頓，“萬一我要是不回來呢？”

周恕北輕笑了聲，“你舍不得。”

桑鵲眼看他的眼睛。

男人眼底明晃晃的笑，含著再明顯不過的意思——你舍不得我。

桑鵲：“你就這麽肯定？”

周恕北的手落在的心口，“你只是這裏關不了自己那一關，給你一點時間，你會想明白的。”

桑鵲沒想到，周恕北平時看起來又冷又酷的一個人，會這麽細心。

不想再提那些不愉快，只攀著他的脖頸湊近，吻他的。

“周恕北。”

“嗯。”

“我車技一點都不差。”

男人輕笑，含住的，“那也沒我的好。”

桑鵲：“……”

*

臨近春節，餘彩又定做了好幾件旗袍，讓桑鵲幫忙拿回來。桑鵲也才知道，這兩年，餘彩和旗袍店的徐老板已經為了無話不談的小姐妹。

“鵲鵲，你幫我把這個捎給徐老板，前段時間跟我一個朋友買的。”

桑鵲接過盒子，是個玉觀音的吊墜。

“你別說，你徐阿姨的眼還真好。”

桑鵲瞥了眼盒子裏的玉墜，將盒蓋蓋上。

“媽，人家徐老板才多大，我阿姨合適嗎？”

“五十七了，怎麽不合適。”

桑鵲：“？”

餘彩笑瞇瞇地看著，“是不是很驚訝，我當初知道的時候也很意外，保養的可太好了。一點都看不出來。”

桑鵲想起那個看上去不過三十多歲的人，這大概就是歲月對人的優待。

餘彩看了一眼，又開口道：“對了，徐阿姨有個兒子，比你大兩歲，也在京市……”

“媽！”桑鵲想到周恕北，還沒來得及和家裏說他們的事。

“鵲鵲，你該不會是——”餘彩微頓，“雖然非遙最後沒和馬家那個孩子結婚，可是……”

餘彩言又止。

是的，孫非遙最終并沒有和那位馬小姐結婚，桑鵲知道這件事，可這和又有什麽關系呢。

“媽。”桑鵲挽上餘彩的手臂，“不是他，我有喜歡的人，等過段時間……我帶他來見你們？”

餘彩有些意外。

“你在國外的同學？”

“不是，很早就認識了，這幾年在國外我們也一直有聯系。”

知道兒沒有繼續陷在孫非遙的坑裏，餘彩心中稍安。拍了拍桑鵲的手背，“行，只要你自己喜歡，我和你爸就尊重你的選擇。有時間把人帶來，別讓人家覺得我們沒有禮數。”

“知道了。”

“唉。”餘彩無端嘆了口氣，“可惜了，還說讓你和徐阿姨的兒子一呢。”

桑鵲：“……”

*

午後，桑鵲驅車去走馬巷的徐記旗袍店，臨出門時，從床頭的屜裏拿出個小袋子。

桑鵲往裏看了眼，東西還在裏頭，打算下午去十方找周恕北的時候拿給他。

和四年前相比，桑鵲的車技有了進步，能夠用正常速度順利地開進小巷子。旗袍店的門敞著，冬日午後的落進店裏。

“徐……”

桑鵲推門進來，卻在放置了老式紉機的桌後看到了周恕北，眨眨眼，有點回不過神。

周恕北將已經包好的禮盒從桌後拎出來，“來拿服？”

“……”桑鵲打量著周恕北，“你早就知道了？”

“不早。”周恕北擼了把本就不長的寸頭，在桑鵲面前站定，“兩年前。”

“那徐老板是……”

周恕北看著，深湛的眼底染著笑。他按上桑鵲的後腦，在上輕了下，嚇的桑鵲連忙去推他。

萬一被徐老板看見了呢。

“不在。”周恕北將人錮在前，“你以後可不能徐老板了。”

“？”

周恕北低頭，遷就著桑鵲的高，他們的額頭抵在一起。

“得跟著我改口，媽。”

桑鵲：“……！”

等兩人一起出了旗袍店，周恕北將兩個盒子放在車子的後排，桑鵲還有些沒回過神。

徐記的老板居然是周恕北的親媽？難怪上一次見徐老板，總覺得面，現在再看周恕北，兩人的眉眼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周恕北。”

“嗯？”

“我媽說和徐老板……阿姨現在關系特別好，是不是……”桑鵲打量著他。

周恕北坐進駕駛位，他在當然就是他開車。

“別把我想得那麽心機深沉，們是真的投緣。不過……”

周恕北轉頭看桑鵲。

“什麽？”

“你真不記得了？”

桑鵲不解。

周恕北又看向旗袍店，“那年冬天，你跟你媽媽一起來過。”

桑鵲有些印象，那是第一次來徐記，那天徐老板也不在店裏。

“可那天我沒看到你啊。”

周恕北這麽出的外形，如果見過，不會不記得。

“我在屋裏，看到你了。”

周恕北的視線落在桑鵲的面龐上，一瞬不瞬。

一如多年前，他從門簾的隙裏看到，漂亮的一張臉，揚著下的樣子像只驕傲的小孔雀。

桑鵲微訝。

緩過神，出細白的手指去周恕北的口，“你說，你是不是那個時候就對我居心不良了？”

周恕北著的指尖，輕輕挲，“不行？”

他反問的理所當然，角掛著壞笑，桑鵲卻有些招架不住。想要回指尖，周恕北卻，視線灼灼。

兩人拉扯間，放在中間扶手上的小袋子掉了下來，從裏面滾出一個皮革制的小……鳥？

姑且算是小鳥，因為還沒有完。

周恕北認得這個東西，四年前的那個清晨，桑鵲從他店裏拿走的。

他彎腰將東西撿起，掌大的一只小鳥落在他的手掌間。

桑鵲想要去搶，卻被周恕北躲開。

“這是我的！”

周恕北輕笑，“你可沒給錢。”

“……”桑鵲眼看著周恕北手裏的小鳥，今天帶著這兩樣東西來，本就是想讓他做完，再拿回家擺在床頭。

“你說，你怎麽總是拿了東西不給錢？”周恕北反問，眼底浮著笑。

桑鵲不服氣，“哪裏有總，不就是這兩樣？”

“還有一樣。”

“什麽？”

周恕北定定看著，桑鵲進他漆黑的眸子，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他的言下之意。

難得有些赧，下意識低眼。

周恕北微微靠近，“說吧，拿走了這麽多年，預備怎麽賠我？”

桑鵲沉默，臉頰鼓了鼓。

纖長的眼睫了，顯然是在醞釀壞心思。

耳邊響起周恕北的輕笑聲，他直起，將那只手工小鳥放回袋子裏，“等會兒到店裏給你做好。”

周恕北發引擎。

“周恕北。”

“嗯。”

桑鵲轉頭看他，笑意盈然。

“我把自己——賠你給好不好？”

冬日暖，黑越野車靜駐在垂柳樹下，柳枝輕揚，新芽漸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