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第2章

江都縣去燕京的路途可謂漫長遙遠，隊伍中大部分車馬帶著嫁妝和行囊先行一步，喬蘅餘人在後頭，趕慢趕走了大半月餘才在婚日頭一天抵達燕京外城門。

喬蘅餘人停在驛站略作休整。明日就是親的日子，化妝娘子重新給淨面。

一名高個子丫鬟掀簾進來，腳下生風道：“姑娘！燕家接親的喜婆來啦！您見嗎？”

喬蘅道：“讓先候著吧。”

旁邊苗條形的白淨丫鬟聞言疑道：“只有喜婆來嗎？燕家的人呢？管事呢？”

高個子丫鬟懵了：“婢子沒瞧見。”

喬蘅平靜道：“賜的婚事，不管燕家歡不歡迎我，都不會如此怠慢，想來應當是發生了我們不知道的變故。你稍後讓李嬤嬤去打聽打聽燕家，順便留心一下小荀的消息。”

白淨丫鬟斂了斂眸：“是。”

高個子風風火火的丫鬟榴月，是離家前夕嬸娘送來的人。聽聞邊無人可用，嬸娘指派這個會拳腳功夫的力大丫鬟跟著，護進京周全，賣契也給了。

白淨丫鬟白蘇，是喬家出事時喬蘅遠遠遣走的丫鬟。誰知白蘇并沒有走，繞了一圈又回來找。賜婚聖旨已下，喬家暫時是安全的，喬蘅便把帶在了邊。

江南來親的人抵達燕京的消息也傳了出去，有不好事者來打探，但喬蘅關了一整天的門，打探消息者只得怏怏離開。

喬蘅有些不適應燕京水土，傍晚簡單吃了些。夕漸落，李嬤嬤踏著暮從後門回到客房，面上帶著些許驚駭。

喬蘅立刻放下木箸，遣散屋裏的人，輕道：“如何了？”

“荀哥兒的下落沒老婦沒打聽到，但打聽來燕京的其他一些事兒。”

李嬤嬤把門簾掩上，確認無人之後才道：“咱們喬家的事，燕京比江都那邊反響更大。江都那邊不敢議論皇家，但燕京這邊的權貴人家卻是將太子鬧上了朝廷！喬家出事的幕瞞不過燕京的人，喬家再怎麽說也曾經燕京有名的清流世家，不管如今是不是沒落，老太爺是實實在在的老臣，太子殿下的做法狠狠傷了一些老臣的心和信任，所以陛下不得已之下做出如此補救。”

喬蘅恍然而悟：“原來如此，怪不得聖旨急匆匆地就到了江都。”

“還有一事，咱們遠在江都不知曉……”李嬤嬤低聲音道，“燕家除了燕世子，其他人在兩個月前就全部遷出燕京了。”

喬蘅有些驚愕道：“這是為何？”

李嬤嬤也不知道，搖了搖頭。

喬蘅沒再搭理這些瑣事，天漸暗，喜婆已經在外間催促，賜婚新婦是要學禮儀規矩的，沒再耽擱。忙完後已經到了亥時，多日行路的疲乏湧上來，喬蘅梳洗之後便沉沉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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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個晴朗天氣，燕京早早的熱鬧起來，原因無他，名聲在外的燕指揮使要親了。

喬蘅起的很早，梳洗、淨面、上妝……的容貌氣質在整個揚州府都是數一數二的，穿上殷紅的嫁，聽著外頭的嗩吶聲，坐在銅鏡前靜靜等著吉時。

比起來喜婆的張，顯得過分平靜了些。看著喜婆頻頻往外看的模樣，喬蘅打發去外間等著接親隊伍來。

“姑娘……”李嬤嬤悄悄過來，袖中掩著一本冊子，面上有些為難。這種閨中用品，不知該不該給出去。

“嬤嬤，你昨日不是出去打聽了嗎？”喬蘅沒有在意李嬤嬤的心思，溫和道，“你聽到的，不管真假，都給我講講吧。”關于這個夫婿，要多多掌握一些消息。

“是。”

李嬤嬤略略鎮定，道：“燕氏一族是京都戰功顯赫的百年勳貴，頗得民心，稱得上簪纓世族。因為燕家祖上曾跟隨太祖征戰南北，有過開國之功，所以在我大縉朝的地位一直都超然。您要嫁的這位就是當今燕老太爺的親嫡孫，燕世子，又稱燕指揮使。這位燕指揮使年輕輕輕卻手腕冷酷，子桀驁，蔑視綱常是家常便飯，燕京上下稱他為大魔王，可見其相當不好相與。”

喬蘅聽罷，卻搖頭輕道：“功蓋高主，豈能長久。”

這般聽起來驚豔絕倫、一逆骨的年，豈能甘願被帝王的一紙婚書給束縛住？旁人覺得風，卻覺得未必。

不過多說無益。喬蘅把這些心思在心底，對李嬤嬤道：“你去瞧瞧幾時了？可別誤了吉時。”

李嬤嬤出去了一趟，好一會過後才回來，喜婆跟在一旁神慌忙。沒等喬蘅詢問，喜婆便道：“姑娘，大事不妙！方才遲遲沒聽見燕府的靜，小廝過去一看，燕世子本不在府中！”

額頭冒汗，焦急道：“馬上就到吉時了，外頭的人都在議論，這可如何是好啊？”

喬蘅一愣，縱然再冷靜也沒想到臨到頭會出現這種岔子，道：“燕府的接親車隊呢？故意讓新郎逃跑了？”

喜婆道：“燕府的接親車隊也很著急，方才等不來燕世子，他們不得已之下空著馬車上路了，這會恐怕已經快到了！”

原來不是謀，那邊好辦了。喬蘅努力鎮定下來，輕聲細語寬道：“不妨事，出的岔子不在我們，一切就當作不知道。接親車隊吉時能到嗎？能到，我們就按時上路。”

喜婆估算了下時間，道：“能到，莫約一柱香後就到吉時。”

“好。”

喬蘅邊牽出一抹溫得的笑容，白皙清麗，宛如春日梨花盛開。道：“婆婆，給我蓋紅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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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府坐落在平康坊的長慶街上，紅喜掛檐，朱門大敞。

吹啦嗩吶，賓客盈門。

喜轎落在燕府門口，喬蘅在衆目注視之下，淡然自若地下了車。喜婆婆在旁邊著汗繃著嗓子唱曲兒，喬蘅獨自邁過門檻走進燕府大門。

已經聽到些許流言的衆人，在看到喬蘅獨自進了喜堂後，只有一個管事著朱躬接親時，終于嘩然開來。

“這可是聖上賜婚，金口玉言，豈能兒戲！”

“燕世子接親都不來，如此不把天家放眼裏，怎能管好錦衛？依我看，要麽革職贖罪，要麽隨燕家舉家離開京都！”

“……”

燕府管事的臉已經難看至極，他頻頻看向門外，額頭冷汗不斷往下冒。又言又止看向喬蘅，似乎是想懇請等等再拜堂。

喬蘅蓋著紅蓋頭，看不到這些，直背脊保持著儀態，走到喜堂正中間。

禮生閉上眼，開始唱道：“一拜天地——”

門外頭忽然響起一陣風聲，衆人低低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喬蘅聽到踏在喜堂上的腳步聲，沒忍住詫異側眸，過紅蓋頭微微的向後看，就見一道量頗高、寬肩窄腰的年輕人影走到旁邊，匆匆系上的紅喜字披風落在他繡有飛魚紋的袍角邊，蓋住了他側染著殷紅跡的刀鞘。

管事像是喊爹的一聲哭嗓將喬蘅發怔的思緒喚回來：“世子……”

一道沒有緒的冷冽年輕嗓音在喜堂上響起：“不是拜堂？”稍稍一頓，他道：“還沒開始？”

禮生頓時反應過來，高聲唱道：“一拜天地！”

喬蘅雙手疊覆腹，與旁之人一同拜下去。彎腰的同時，聞到他上一淡淡的土腥味。

飛魚，染刀鞘，還有一風沙味。

——原來他是辦案去了。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喬蘅直起。

雖然對這個陌生夫婿不，但不妨礙得知他是辦案趕來時松了口氣。

面得以保住，很滿意，在心裏單方面揭過了這件事。

“禮——”

禮生唱道：“送房！”

唱罷，他和管事一起松了口氣。

賓客還沒去前院，燕嘉允沒走兩步，一個黑暗衛匆匆趕來，低聲說了句話。喬蘅離得近，聽到那暗衛說：

“世子，方才您吩咐務必要看好的犯人剛剛逃跑了！”

喬蘅下意識過紅蓋頭看向燕嘉允，就見這個剛為自己夫婿的年輕人似乎朝自己的方向微微偏了下頭。

但也只是一瞬，他就立刻拽掉紅披風，冷冷問道：“在哪？”

黑暗衛往外走，燕嘉允跟上，不過幾息就消失在喬蘅模模糊糊的視線裏。

管事將賓客們驅到前院吃席，等喜堂安靜下來後走到喬蘅邊，隔著紅蓋頭看不見的表，低下聲音道：“喬姑娘，不是，夫人……”

喬蘅隔著紅蓋頭聽出了他聲音裏的賠罪，并不介意，溫和地說：“不是房嗎？勞煩您帶個路。”

管事連連應下，帶著走到主院正屋，喬蘅直接掀了紅蓋頭，打量起來。

這裏倒是提前布置好了，喜慶的紅帳、紅床，一對紅燭，挑蓋頭的長桿、花生圓子等等還有杯酒。

喬蘅打量的功夫，管事不聲地瞥了這嫁進來的新婦一眼，被溫婉出衆的容貌所驚豔。難得能見到這般容貌出、儀態出衆的貴，不管旁的如何，但從外形上來講，與自家世子倒是極為匹配的。

喬蘅邊看邊把布局記在心裏，含笑問道：“不知管事如何稱呼？”

管事頷首道：“您喊我戚叔便可。”

“戚叔。”喬蘅溫溫地笑道，“方才我一路走來，覺府裏甚是安靜，似是除了下人就再沒有沒有旁人，不知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您不妨說，我定然改正。”

“您有所不知。”

戚叔一邊彎腰一邊心道這世家貴看起來年紀輕輕、溫聲細語，套話技倒是高明，坦誠道：“我們老太爺半年前出征平叛塞外禍，卻險些讓西羌打中原，回朝述職自認是決策失誤所致。天子大怒，老太爺決定舉家遷出京都平息帝怒，留下我們世子一人在京都任由陛下差遣，當是將功贖罪了。”

“原來如此。”

喬蘅沒有再往下細問的打算，通過這話看清了自己的位置——一枚被博弈的棋子。很有棋子的自覺，笑道：“多謝戚叔解，我這裏沒有什麽事了。”

戚叔很有眼的告退，屋裏只剩喬蘅一人，卸了口氣，坐在雕花木椅上捶。

屋裏有很淡的木香，還怪好聞的，喬蘅心不在焉地想著。沒多一會，李嬤嬤就推門進來，手裏托著幾盞致可口的飯菜和點心。

“白蘇和榴月在外頭守著了，姑娘大半日沒吃，快用些膳吧。”

喬蘅接了碗筷，在案幾邊細嚼慢咽。很注意儀態，上口脂都沒有吃掉。

用了八分飽便停了筷，正道：“嬤嬤，我給你一件事，你即刻去辦。”

話畢，從袖拿出喬家藏起來的鋪子票據，遞給李嬤嬤。

這就是喬蘅在聖旨下來時在江都縣辦的事。

喬家門庭如今雖然有些衰落，但曾經也在京都屹立許久，暗地裏大大小小的商鋪都藏了一些，沒有全部抵債出去。

只是，錢莊的東家是個勢利眼，看喬家失勢就把藏在錢莊的票據悉數私吞了，喬蘅無法取出，也沒法明面上找人幫忙取，陷兩難境地。

那日，得益于賜婚聖旨，借著東風功去敲打了掌櫃，拿回被私吞的票據。

喬蘅道：“你拿著這些悄悄去趟戶部，現在應當還沒下值，你將這些鋪子從我祖父名下改到我名下。”

李嬤嬤小心翼翼收好，喬蘅又叮囑道：“低調行事，速去速回。”

李嬤嬤道：“那若是戚管事問起……”

喬蘅道：“你只說你去辦事，他不會細問。”他家世子理虧在先，戚叔對只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李嬤嬤悄聲推門離去。

戚叔果真沒有進來問，李嬤嬤順利趕在戶部下值前改好票據，喬蘅松口氣，心裏安頓不。有了這些，今後行事能方便許多。

逐漸夜深了，喬蘅獨自在正屋的喜床邊等待。紅燭燒到末尾，在盤中滴下蠟花，喬蘅掩口打了個哈欠，估算著時間，已經過了亥時了。

心裏犯嘀咕，這錦衛指揮使聽著風，實際還真不好當，新婚大半夜還要出去查案。不如先睡下，想來這個陌生的年輕夫婿也不會在意。

喬蘅仔細攏了攏角，臥在旁邊小榻上。雖然是陌生的地方，但實在累極，沒一會就睡著了，白皙的面容上呼吸均勻起伏。

不知過了多久，朦朧中聽到腳步聲，緩緩睜開眼睛。

燭中，一道頎長影推開了門，在靜謐夜晚中發出“吱呀”一聲響。

高高束起的長馬尾，寬闊肩背，勁窄腰，袖口束，飛魚上沾著點點跡。

最引人注目的是年脖間帶著的一串垂至前的細細串珠，赭紅，像是佛珠。末端系著一塊骨頭，閃爍著冷森森的。

屋有些昏暗，年人站在門口，像一柄未出刃的刀，又格外離經叛道。

喬蘅擡起眼睫，一雙清淺亮的眸子不偏不倚地撞上燕嘉允犀利冷冽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