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修）

屏風那邊，縱使謝明翊作極輕，的悉索聲也格外讓衛姝瑤張。

衛姝瑤始終靜不下心，腦子裏糟糟的。

若非親眼所見，無論如何也不會將往日那個小啞和矜貴太子聯想起來。

他年時待人疏離，一副不懂人世故的模樣，後來憑借著一好武藝才被沈興良看中，帶在邊。

那樣的人，衛姝瑤能想象到他在沙場上鮮怒馬大殺四方，卻難以想象他在朝堂之上玩弄人心攘權奪利。

他怎會了太子呢？

衛姝瑤聽兄長說過，他是個孤兒，所有家人都在十三年前的平順坊炸案裏去世了。

那場炸後，兄長和沈興良將軍一同前去平順坊收拾殘局。

他們一眼就注意到了謝明翊。

畢竟，在一群撕心裂肺的災民裏，一個坐在路牙子上沉默喝粥的小男孩，很難不引人注目。

沒有驚惶，沒有痛哭，他安安靜靜坐在那裏，好像全天下只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就是填飽肚子。

當時衛鳴已在沙場縱橫數年，見了這況頗為驚訝。沈興良也好奇，便上前去問：“家中可還有旁親？我送你去親戚那裏。”

那七八歲的小孩只是輕輕擡眼，看了看高大威武的將軍，而後垂下眼，輕聲道：“沒有了，全都死了。”

鋪天蓋地的哭喊聲中，他平淡的嗓音聽起來如此格格不。

衛姝瑤聽兄長提過，他說話的時候，什麽緒也沒有。

又好像……把所有的緒，都藏在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後面了。

沈興良見他可憐，便帶他回了軍營，指給了夥夫收養，取名為沈奕。

許是因著炸案刺激太大，他剛到軍營就生了場大病，醒來後竟不會說話了，直至十來歲時才重新開口。

而現在，當年那人施舍的啞孤兒，竟了太子。

若是常人，必定要把過往經歷的所有苦痛全部報複回來。

可謝明翊并沒有。

他回宮三個月，行事得，孝友寬仁，好像對過往一切都既往不咎。

衛姝瑤不知他怎麽想的，但約覺得……

他只是懶得報複。

又或許，他的力用在了更重要的事上。

比如，寧王謀反案。

聽聞在此案上，太子一改尋常的溫厚，任憑誰求，絕無半點退讓的意思。

恰如真龍逆鱗，之即死。

正因此，衛姝瑤之前四走，卻唯獨不敢去找太子說。不然也不至于抄家之時才知，謝明翊竟是那位太子殿下。

過了片刻，聽見水波漾發出微微的聲響，衛姝瑤抿了，眼睛鬼使神差地瞟向屏風。

剛擡了眼，就驚訝地發現，這面屏風竟是用紗織的。

纏的花鳥纏枝紋下，潤的薄霧籠罩著那人的背影，朦朦朧朧的，只能看清他勁瘦的肩靠在漢白玉的池子邊沿上。

只打量了一眼，就約覺得他心不太好。

而後，倏地就聽見低沉的嗓音催命般低喚，“誰站在那裏？”

衛姝瑤呼吸一頓，只得著頭皮挪了步子，繞過屏風。

便見謝明翊擡手將雙臂擱在池沿，前花瓣在池水裏慢悠悠晃。他長發未束，披散在後，五在薄霧中顯得和了幾分。

他離得分明那樣遠，衛姝瑤鼻息間卻聞到了溫熱水汽中淡淡的雪松氣味。

衛姝瑤匆忙挪了眼，手足無措立在那裏，盯著自己的腳尖。

謝明翊見，神亦是吃了一驚。下一刻，他便立即明白了。

“崔、長、順！”

這混小子竟然讓衛姝瑤進來服侍他沐、浴？

謝明翊咬牙切齒，音調陡然一提。

在另一側屏風放裳的長順聽見了，慌得連滾帶爬跑過來，“殿下有何吩咐？”

謝明翊冷眼過去，正要發話，卻見瑩白的小臉刷地通紅，赧紅到了耳，蜷在袖側的手指了拳頭，強自鎮定的模樣有些好笑。

……像個驚的鵪鶉。

謝明翊眉心輕擰，骨節分明的手指擺弄著水裏的花瓣，把花瓣起來又彈出去，攪得水聲嘩啦，漣漪隨之漾開來。

他沉聲呵道：“出、去。”

長順懵了一瞬，不知主子為何怒，幹脆逃命似的出去了。

著長順離去的背影，謝明翊幾乎氣極反笑，他分明是衛姝瑤出去，這混小子逃什麽？

聽見挾帶怒意的冷笑的一剎那，衛姝瑤腳下略微打，愣是沒敢，熱的水汽和氤氳白霧讓呼吸都開始不順暢起來。

“冒、冒犯殿下了……”惶恐地垂著眼，屏住呼吸，挪著步子往後退。

衛姝瑤已經顧不上謝明翊如何做想，面通紅地轉。

好不容易才挪到了屏風後面，緩和了許久，才松了口氣。

可現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想，若是能削弱幾分敵意，即便他把自己當奴婢使喚，留在這裏也不是什麽天大的難事……

衛姝瑤咬了，糾結了片刻，最終還是沒挪步，等在屏風這側。

等了許久，卻只聽聞那邊始終靜悄悄的，除了剛開始的嘩啦水聲，此後便徹底靜了下去。

衛姝瑤遲疑了一會兒，覺得不大對勁。屏住呼吸，悄悄回首，極快地瞥了一眼。

這一看，衛姝瑤登時慌了神。

水面只餘花瓣輕微晃，湯池裏竟是沒了人影！

猶豫了一瞬，低低喚了聲，“殿下？”

湯池裏毫無反應，似是沒人。

又等了片刻，仍是沒聽見靜。衛姝瑤有些心慌，直覺得心跳也驟然加快了，咬了。

時，有一回兄長醉後沐浴，睡了進浴桶裏，差點溺斃，還是賀大夫施針救了回來。當初把嚇得夠嗆，連哭了幾個時辰才緩和。

他、他不會溺斃了吧？

衛姝瑤略一遲疑，橫下心來，急匆匆跑到湯池邊，就要俯下去。

纖細的手指剛探進水裏，前忽然傳來“嘩啦”的大水之聲，驚得渾一僵，直直跌坐在地上。

衛姝瑤猛地睜大了眼。

突然一道影子遮天蔽日般擋住了的視野，眸傳來的涼意讓一時忘了彈。

浴池裏水汽氤氳，謝明翊半立在水中，寬肩勁腰上暗隆起，在昏黃燭裏泛著潤澤的水。看見大顆的水珠從他實的膛落，順著線條分明的，向清晰可見的腹。

腦海裏一片空白，僵著子不敢，只覺得心跳狂奔似韁野馬，令幾乎窒息。

“衛七姑娘。”

謝明翊掀起眼簾，漆眼眸裏是看不清的混沌。

“看夠了麽？”

嗓音冷颼颼的。

衛姝瑤慌忙移開眼，脖頸上刷得豎起寒，急慌慌地跪伏在地，避開他眼中的迫。

“我、我只是想……”略微心虛，聲音發飄，索閉不解釋了。

地上，衛姝瑤雙膝硌得微疼，小心地往後挪。雖然看不清謝明翊的模樣，卻能清晰知道他盯著自己。

沉甸甸的目，像要垮似的。

“孤的裳，拿過來。”

前倏地又傳來低沉嗓音，音雖平，卻聽出了幾分不耐煩。

衛姝瑤錯愕不已，咬住了，原本蒼白的面霎時染上了紅暈。但也不敢擡頭，只愣愣伏在地上。

謝明翊冷眼瞧，看著按在地上攥的小拳頭，倒想知道還有多久才會撕破這僞裝的乖巧表面。

可那發的小子抖了幾下，又兀自平靜下來，只是開口時嗓音還有些：“我、我來服侍殿下穿。”

謝明翊有點意外，聽著尾音裏的那點委屈，莫名覺得心好了兩分。

衛姝瑤轉邁步跑去屏風後，忽然聽到“嘩啦”水聲濺地的聲音，其間又夾雜著巾帕拭的輕微聲響。

的小臉紅得更厲害，幾乎要了。

謝明翊看著踉踉蹌蹌跑過去拿裳，又慌張地挪著步子，把那錦緞裳攥在手裏，半晌不敢靠過來。

謝明翊隨意拽過一條巾帕遮住子，支起眼皮，斜睨了一眼，“愣著什麽，不願意？”

衛姝瑤結結應聲，“不、不是！”

不敢再賭謝明翊的耐心。更何況，還有有求于他。

不等衛姝瑤手，漉漉的手指便搭上了的手腕。他長發上的水珠隨之灑來，從額頭的傷口裏滲進去，疼得清醒了幾分。

極快的之後，謝明翊從手裏接過裳，徑自拭幹淨了水漬，背對著穿好了。

衛姝瑤咬了咬，瞇起眼，深呼一口氣，著頭皮再上前去，想要給他系上外裳的帶。

太慌張了，看不清前面，手又抖得厲害，半晌也沒系好，反而打了個死結。

然後，就聽見前傳來了聲音——

極輕的“嘖“聲，含著怒氣。

房梁上凝聚的水珠滴下來，落在衛姝瑤腦袋上。

好涼。

衛姝瑤絕地想，本來以為自己能在他手裏熬過三天，現在看來，一個時辰都熬不過去。

頃，謝明翊鼻尖逸出一聲冷哼，手臂微微擺了擺，揮開了衛姝瑤的手，“離孤遠些。”

衛姝瑤如獲大赦，急忙退下，正要推門出去。這時，卻倏然聽見外面傳來了兵荒馬的踢踏聲——

“奉天子口諭，錦儀衛搜尋刺客，閑雜人等速速讓開！”

衛姝瑤瞳孔一，心下驚慌失措，擡眼去，就見通明的火已經到了東宮門前。

頭皮一，猛地回，反手拽住謝明翊的袖子。

外頭的搜尋聲逐漸近，約夾雜著長順的呵斥厲聲。

衛姝瑤本能地踮起腳尖，昂首著謝明翊，口而出，“沈奕，救救我……”

二人得甚近，謝明翊眸從昳麗面容上拂過，看見那清湛眼波裏滿是慌。

濃的長睫了，盈盈眸子裏漾著水波，似是害怕極了。

他的指腹甚至能察覺到胳膊上的輕抖，像弱的雀兒在掌心撲騰。

外面的靜越來越大，衛姝瑤屏住了呼吸，嗓音地祈求了一聲，“求你了……”

燭從燈盞裏溢出來，灑在細膩的脖頸上，宛如雪地中鋪展開來的暖。

人難以移開目，連帶著心跳也快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