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修）

謝明翊淡淡應了聲，徐霜玉見他并不看自己，眼底閃過一失，隨即又上前擡起皓腕，執起玉壺斟酒。

只是那清冽酒釀還未盈滿酒盞，就見謝明翊拂袖正離去，竟是半分面子也不給。

徐霜玉面有些慌，思及姑母所教，不由得輕輕拽了下謝明翊的袖子。

眸瑩亮，出楚楚可憐的模樣，鼓起勇氣道：“殿下醉了，夜深寒重，霜玉陪您同去醒醒酒……”

謝明翊略顯不耐，不聲了袖擺，邊卻是笑意漸濃，“孤要去捉拿刺客，徐姑娘當真要跟著？”

徐霜玉對上他冰涼的眼神，只覺得寒意從頭頂直躥心底，不免打了個冷，只得愣愣不。

謝明翊從正殿離開後，一瞬收了笑，命人端了冷水過來。

他將修長的十指浸在冷水裏，反複洗，確切地說，是著手腕染上的一點香氣。

“天這樣冷，小人給殿下弄些熱水可好？”長順小心問道。

謝明翊垂眸不語，十指浸在冷水裏許久，直至指節通紅，才漫不經心接過帕子，細細拭幹淨。

——自徐霜玉靠近過來，他便覺得上的香氣濃烈得讓他反胃。

長順猶豫了片刻，想起掌印陳全的，輕聲道：“聽聞，貴妃娘娘想為殿下早日擇妃呢。北疆戰未平，難為他們還有心思想這出。”

謝明翊驀地面沉了下去，臉鐵青，唬地長順忙低了頭，不敢再吱聲。

他邁步出來，便見一個暗衛自影裏上前稟告，“殿下，出事了……”

謝明翊瞇起眼，擡眼向太極殿，又慢慢轉向永寧宮的方向，眸微沉。

當初，先帝諸多皇子皇，皇帝并非是最寵的。長公主去世後，先帝一夜白頭，日薄西山，卻遲遲沒有立儲，最後是徐家、衛家、姚家、陸家合力把皇帝送上了皇位。

狡兔死走狗烹，眼見皇位穩固，皇帝自然迫不及待。先是尋了借口，將對他有異議的左相沈晏清滿門斬，扶徐瞻上位。

後又將右相姚頌宜罷貶斥，并賜死了姚相之姚皇後，而今終于到了衛家。

但，謝明翊卻覺得這樣太乏味，他不喜歡暴地對待獵。

頂級的捕獵者，通常是匿在黑暗中忍不發，將織的網越收越，最後慢慢地用獵掙紮時的恐懼，獲得極致的快。

比如他。

寒風朔朔，廊下的宮燈晃不止，影落在謝明翊致的五上，裂破碎的斑，映襯得他眸底泛起怪陸離的來。

————

月黑星稀，滿庭寂寥。永寧宮各門窗閉，黑黢黢的沒有一亮。

衛姝瑤瞇起眼，迎著冷風，著遒勁古木後半半現的宮殿。

蜿蜒的虬枝張牙舞爪十分可怖，甚至連那檐下漆黑的雀替都像活過來似的，惻惻地盯著。

衛姝瑤臉微白，看向寶枝。

卻見寶枝神如常，低聲道：“永寧宮原先是長公主的居所，去世那年，此突發大火，後來就再也沒人住了。姑娘別怕，後殿鄰著一條暗道，姑娘可以從那裏出去。”

衛姝瑤這才平緩些心緒，腳步頓了頓，擡步往後殿走。

沉沉夜幕中，目掃過死寂的大殿，莫名有些傷。

當年先帝最看重的便是長公主，甚至當著朝臣的面說有“帝王之才”。若非長公主芳華早逝，現如今坐上龍椅還指不定是誰呢。

到了後院，還未走近後殿，就聽到了約約的啜泣聲。

聞聲，二人皆是臉一變。

衛姝瑤眉心蹙起，將聲音得極低，“有人在哭，像是……子的哭聲。”

寶枝聽了一會兒，抓住了的手，安道：“姑娘莫怕，此地荒蕪許久，常有宮婢或是宦了委屈躲這裏哭泣……要不，奴婢去看看？”

衛姝瑤輕輕頷首，又搖頭說：“我隨你一起去吧。”

行至宮牆邊，果然聽見子的哭泣聲清晰可聞。二人又趴在窗格，側耳傾聽了片刻，分辨出是個小宮的哀求聲。

衛姝瑤略略皺眉，卻在這時，忽地聽到了男人重的呼吸聲。

濃烈的酒氣飄過來，熏得秀眉越蹙越。

“爺憐惜你，本就是你的福氣！怎麽，竟還委屈上了？別給臉子不要！”

這聲音分外耳，衛姝瑤心下驚駭，小臉頃刻間變得煞白——

牆外之人，竟然是董興！

他今夜應當是進宮赴宴，可怎會出現在永寧宮附近？

衛姝瑤強自鎮靜，悄悄踮起腳尖，從鏤空的窗格探眼瞧去。

就見董興將一個宮按在牆邊，一面胳膊揮，一面罵罵咧咧，正想把那掙紮的小宮攔腰扛起。

他顯然是醉得厲害了。

衛姝瑤心一下揪。

董興醉酒後能做出多離譜的荒謬行徑，最清楚不過。

三年前的上元節，衛姝瑤為了替遠征的父兄祈福，決意去河邊放燈。

正是那晚，遇到了醉酒的董興。

彼時河灘上滿了放燈的人，急得跺腳，提著荷花燈四張，只得往下游一直走。越往下走，越是人影寂寥，等回過神來，已經和姐妹走散了。

剛想回頭，一個渾酒氣的影從林子裏踱步出來，攔住了的去路……

自然不肯就範，驚恐地看見董興揮劍砍傷了的侍，鮮濺在的擺上。

再後來，侍的尖聲和董興的怒喝聲織傳來，鞭笞著沒命地跑。

原以為自己仗著家世顯赫，不必理會這些世家公子哥，可沒想到董興竟會這般不擇手段。跑在寒風裏，掌大的小臉滿是淚痕，又冷又怕。

直至躲去了那間小屋，猛地沖進了年的懷裏……

牆外的哭泣聲打斷了衛姝瑤的思緒。

垂下眼簾，微微了手腕，終于收攏了僵的手指。

寶枝悄悄了下的胳膊，“姑娘，咱們快走罷，若他發現了……”

衛姝瑤攥了襟，面越來越白。

從前，有父兄撐腰，有姨母護。故而敢在事後揭董興的醜惡行徑，令他三年不敢再出現在自己眼前。

而今，已經不再是備追捧的公府千金，甚至連自己的命也攥在別人手裏。

得罪不起董興，更得罪不起他後的徐家。

更何況，是在逃命。

可那小宮求饒的哀泣聲，一句一句紮進耳朵裏，刺得耳嗡嗡地痛。

衛姝瑤咬了。

寶枝心底嘆氣，外面的小宮需要的并非是一時意氣，若救了，等著的是更嚴苛的下場。

先前，徐相的得意門生醉後當衆輕薄了一個小宮，那丫頭隔日便被發現在井裏。一石激起千層浪，本就對徐相不滿的言紛紛上諫，要求嚴懲那人。

可徐相和貴妃輕而易舉就化解了皇帝的怒氣，此人非但毫發無傷，反而被指派了個好差事，離京暫避風頭。

遑論這回對方是徐相的外甥，錦儀衛指揮使呢？

只能說命中遭此劫難……

寶枝正是倍心酸，忽地看見衛姝瑤拎起擺，朝後殿角門奔過去。

看著那一抹水紅宮裝消失在角門，寶枝人已經嚇傻了。

印象裏，小主子自子不好，不得風曬不得，故而國公爺和世子都頗為寵溺。小主子雖然偶有縱，卻從沒闖過大禍，連世子爺都笑談說“最懂得分辨利弊的”。

可現在，居然棄了唾手可得的逃跑機會……寶枝過于驚愕，一時愣在了原地。

衛姝瑤聽著刺耳的哀泣聲，心中又怒又怕。但，的腳步沒有停下。

踩上鵝卵石鋪就的小徑，穿過寂靜廢棄的閬苑，朝著醉酒發瘋的董興而去。

夜沉沉，遠傳來了林軍巡邏的靜。

衛姝瑤顧不得許多，加快了步子，幾乎是沖了過去。

靜謐的深夜裏，朦朧清輝落在上，映照著鬢角的薄汗，烏黑的發髻被枝椏挑散了，隨風飄，像深潭劃開的漣漪。

一直站在高臺上遠眺的謝明翊慢慢瞇起眼，垂眸看著那飛揚的烏發，連同水紅的擺一齊消失在宮牆之後。

衛姝瑤跑到角落裏，上前抓住了小宮的手腕，使勁全力氣，將從董興手裏拽了出來。

“大人您醉得厲害了，奴婢扶您去醒酒。”退到一旁，著嗓子，躬行禮。

今夜為了順利逃出，衛姝瑤早已換了宮的裝束，面上厚塗了一層脂，又故意將面頰畫了幾道疤痕，若非湊近細瞧，不會輕易被認出。

董興癱坐在地上，搖搖晃晃的，低著頭看了看手，好像還不太明白手裏的怎麽突然不見了。

遲了半晌，他才蹙起眉頭，甕聲甕氣道：“唔……不必了，爺沒醉。”

“那您稍等片刻，奴婢去喚人來照顧您。”衛姝瑤也不敢多留，拖著那小宮慢慢往後退。

小宮嚇得渾打，手指死死扣住的手腕，抓得臂上一疼。

外面寶枝也已經跑了過來，上前搭了把手。雖然董興尚未得逞，但那丫頭已經不蔽渾淤青。衛姝瑤將自己的外裳下來，給裹上。

寶枝扶著小宮先走一步，衛姝瑤留在最後，忐忑地盯著癱坐在地上的董興。

抿了，正要離開閬苑，忽見董興撐著地起，趔趄往這邊而來。

衛姝瑤頭皮發，急忙推搡了一下寶枝。

後淩沉重的腳步聲，裹挾著濃烈的酒氣，震得心尖發。

不等再邁開步，胳膊已經被董興牢牢抓住——

“慢著。”

衛姝瑤小臉煞白，僵地停住。後背凝起的冷汗順著脊背下去，像毒蛇緩慢地爬過，寒風湧進裳裏，打了個冷。

男人高大的影從後面侵襲過來，似暗夜裏蠢蠢的野。

“你是哪個宮裏的？”董興手上力道重了兩分，嗓音莫名有些興。

衛姝瑤極力遏制住指尖的抖，慢慢轉，垂首應道：“奴婢是太子殿下的近宮婢。”

“胡說！”董興冷笑了一聲，“太子不近，絕不會讓宮婢近服侍。”

許是醉得兇了，他吐字不清時像野發出的嚎。

衛姝瑤心底詫異了一瞬，思緒飛轉，忙又補道：“奴婢是今日才分到東宮的……”

董興眉頭舒展兩分，目赤//地在姣好的段上流連，盯著垂落的烏發間出的半截玉頸，咽了咽口水。

清晰的吞咽聲，令衛姝瑤到無與倫比的惡心。

他突然收了掌心，勒得衛姝瑤下意識痛呼了一聲。

“擡起頭來，讓爺瞅瞅……”他貪婪的目，如髒污的爛泥印在脖頸上，黏膩惡心。

四周寂靜異常，唯餘枯樹枝椏在冷風中晃的沙沙之聲。

衛姝瑤手心浸出一層冷汗，心跳猛地加快，幾乎要從口中蹦出來。

卻在這時，廢棄的閬苑門口響起一聲極低的輕笑。

“董指揮使，好雅致。”

含著笑意的平淡聲線，令衛姝瑤本就蒼白的小臉愈加發白，瓣瞬間毫無。

謝明翊負手立在門前，視線緩緩掃過二人，最後停在董興抓著衛姝瑤的那只手上。

他慢慢攥了拳頭，手背上紮進的寒冽冷意，忽然變得刺痛。